夜色如畫卷中的濃墨,星如點綴,洋洋灑灑其中,將風聲也帶出了幾分詩意。
眉眼秀麗英挺的男子,仰頭認真看他的青澀少年,單看畫面,是幅美景。
禾晏沉默。
肖玨開口了,聲音淡淡,“你叫禾晏?”
禾晏大驚,脫口而出,“我已經這么出名了?”
在兵營里,她自認還沒有優秀到驚動都督的地步,怎么連肖玨現在都知道她了?
肖玨冷笑一聲,“負重行跑次次倒數,拉弓弓弩不開,”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禾晏的發頂,輕描淡寫道:“還這么矮,兵營里,我想不出別的人。”
禾晏:“…”
還這么…矮…
一瞬間,她似乎又回到當年賢昌館同肖玨初見時,肖玨對她的四字評價,又笨又矮。
沒想到換了個身體,肖玨看見她,居然還是這個評價?他還真是一如既往,如此傲氣,如此不近人情,這樣看他,便少了幾分長成青年帶來的冷漠,一如印象里優秀到近乎刻薄的少年。
禾晏自然也很委屈,說實話,她這個個子,在女子中,委實不能稱作是“矮”。只是在到處都是彪形壯漢的軍營里,便顯得弱如小雞。可這也怪不得她,當年她做禾晏時,是要比現在更高一點點,況且后來禾如非代替了她,旁人也不會覺得飛鴻將軍是個矮子。可如今,她總不能往鞋里塞墊子,顯得自己高。
她正想著,冷不防肖玨又近一步,于是同她之間的距離,就近的有些過分了。
禾晏懵在原地。
他的眼睛形狀極漂亮,清眸溫柔,垂著眼睛看她時,教人生出一種錯覺,仿佛在看情人。他皮膚亦是很白,比禾大小姐看起來都要晶瑩,越發襯得眉目如畫,青絲束起,垂在肩頭,看起來也是涼涼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月麟香氣,教人很想摸一摸。
禾晏心想,那騎著鹿來的仙子,只怕看見此人,也要羞得掉頭而去。難怪京城里那么多女子的春閨夢里人都是這位貴人,對著這張臉,一輩子都看不膩。
“你在想什么?”他不咸不淡的問。
“在想吃什么可以長得像你一樣好看。”禾晏答道。
他的動作一僵,不再欺身逼近了,像是驗證了什么結果一般,移開目光,道:“無聊!”
他居然沒有罵人?禾晏詫異,她還以為肖玨要搬出軍令來兇她一句,不過轉念一想又明了,肖玨到現在還沒表明身份,按照常理,她不該“知道”他是誰,所以便只能如一個無意間撞到她在此練姜的陌生人而已。
“這有什么無聊的,”禾晏吹了下額發,吊兒郎當的開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肖玨身子頓住,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在看一個死人,禾晏毫無畏懼的回視回去,大約也沒見過她這么不知死活的人,肖玨也怔了一下,隨即他似是冷笑一聲,轉身大步而去,只剩下禾晏一個人留在演武場。
禾晏發現了一件事情。
肖玨的脾性比以前更冷了,可也比以前更好了。從前這樣氣他,他能諷刺十句八句不帶重復的回敬,如今卻只是瞥了她一眼,不欲與她多說。當年她不敢招惹肖玨,但如今這位高貴的肖家二公子,已經不屑于像小時候那樣同別人針鋒相對,那豈不是意味著她可以隨便把肖玨氣死,報一報當年他給她的心里傷害之仇?
老天爺還是公平的,她想,這不,就來了一出“風水輪流轉,今日到我家”。
甚好。
禾晏在肖玨走后,又拉了半個時辰的弓弩,手酸到無法容忍之時,才回去睡覺。第二日一早,醒的便稍稍晚了些,小麥推他:“阿禾哥,起床了。”
禾晏才睜開眼。
要說人與人的身子,果真是不同的。她原先少年時候,無論深夜偷偷練劍到多晚,第二日還能精神奕奕的去聽先生講學。如今不過是熬了一宿,也不至于很晚,便覺得渾身不得勁。
難道自己上輩子果真就是個吃苦的命,禾晏這樣反省自己。
反省歸反省,該做的事還是要做。今日亦是先身負沙袋行跑,跑完之后,眾人自覺同隊伍里的新兵一同到演武場的背面,昨日射箭的地方準備。
弓弩早就被放了上來,白日里沒有了夜里的清涼,日光亮的有些晃人眼睛。梁教頭就站在弓弩旁邊,新兵們一個個依次去試弓。比起昨日來,新兵們沒有那么激動興奮了,手法也穩了許多,射到亂七八糟的地方的少了一些,至少都是沖著箭靶子去的沒錯。
洪山也去射了,他射的比昨日好一些。石頭依然贏得了梁教頭的贊賞,小麥雖然手勁小,倒也不至于很差,而且因為又石頭這個哥哥在一旁指點,也算進步明顯。
禾晏又看到了王霸。
王霸不緊不慢的走上前,拉弓之前,還特意給了禾晏一個輕蔑的眼神。禾晏回以他一個笑容,這笑容像是激怒了他,他馬上沉下臉,想也不想的拉弓射箭。
“嗖”的一聲,羽箭破空,直直穿過草靶,幾乎和昨日一模一樣的畫面,那草靶子被帶的往前一栽,倒掉了。
周圍的新兵們立刻鼓掌叫好。人在這里,總是崇拜強者的。
王霸放下弓,走到禾晏跟前,氣勢凌人的道:“該你了。”他故意提高了聲音,好叫周圍人都能聽到:“昨日你拉不開弓,當著大伙兒的面說,今日就拉得開。這位禾晏兄弟,今日就讓我們看看,你是如何拉開弓的,怎么樣?”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朝禾晏看來。
昨日拉弓一事,禾晏這個名字幾乎已經傳得整個兵營都知道了。誰都知道梁教頭手下有一新兵,連弓都拉不開,還敢大言不慚的放狠話。此刻見到真人,都紛紛打量禾晏,等著看熱鬧。
“阿禾哥…”小麥有些膽怯的扯了下她的衣角。
禾晏朝他笑了笑,慢慢走出來。她迎著王霸不懷好意的笑容,神情坦蕩,語氣謙虛,“難為兄臺將我的話記得這么清楚。”
“你那么想看,就讓你看看吧。”她輕飄飄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