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起了雨。
禾晏讓禾云生拿了些錢去請工匠來修繕破敗的屋頂,春日近尾聲,夏日快要來臨。雨水只會越來越多,禾家的房子,也就只有她這間屋子的頂是完整的。禾綏與禾云生的屋子里都擺了銅盆,用來接滴滴答答的水珠。一進屋,倒像是賣盆的。
屋頂很快被修好了,用的是牢實的青頭瓦。禾晏琢磨著再將屋里的被衾枕頭給換一換,破的都能扯出棉花了。
禾云生踏進她的屋,道:“禾晏,你來看看!”
禾晏莫名其妙,見禾云生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對她道:“昨日我將京城里還可以的學館都寫下來,今日要不一起去看看?”
“現在?”禾晏問,“你是要我和你一起去?”
禾云生臉上顯出一點被戳穿的惱羞成怒,背過身去,“我只是跟你說一聲!”
“哦,好,我陪你吧。”禾晏答。
這少年性子別別扭扭,不過還算可愛,沒什么壞心腸。等禾晏走到院子里,看見昨日肖玨送給禾云生的那匹馬正縮在角落,禾云生還給它搭了一間簡易的馬棚。
禾家家貧,養不起馬,院子里只養過雞鴨,這會兒多了一匹龐然大物,實在說不出的奇怪。那匹馬正在低頭吃草,草料被擦拭的干干凈凈,碼的整整齊齊,一看就是禾云生干的。
見禾晏打量那匹馬,禾云生便驕傲的道:“香香很漂亮!”
禾晏險些疑心自己聽錯了,問他:“你叫它什么?”
“香香啊!”禾云生答得理所當然,“我昨日看過了,她是一匹雌馬,既然跟了我,我得另外給她取個名字,香香這個名字,女孩子一定會喜歡。”
禾晏:“…你高興就好。”
早說了要禾云生多念書,禾云生就是不聽。肖玨那么挑剔的一個人,要是知道自己隨手送出去的馬被禾云生取了這么一個名字,一定會成為他贈馬生涯中的絕世恥辱。
禾云生不覺有他,縱然竭力掩飾,還是止不住的高興,禾晏也懶得管他。
禾家之前沒有馬,當然更不會有馬車。是以禾晏和禾云生都是撐傘走在街上。禾綏一大早就去了校場。今日早晨起來禾晏看過,前夜里嘴角的淤青已經散去,幾乎看不出來,便也未曾帶面紗,直接出門。
直接出門的好處也不是沒有,如今她身份不同,沒什么顧忌,便也可細細觀察京城的風情。禾云生的紙上共寫了四家學館,皆是精挑細選之后留下的,禾晏也看了看,發現都是多武學一些。
這也好,看禾云生的樣子,似乎也不打算從文職——當然,能給馬取出“香香”這個名字,他確實也不是那塊料。
兩人走走停停,且買且吃,不過一天時間,便將四處學館都看完。禾云生與禾晏商量了一下,決定找了間離家最近的學館。這學館武學先生較多,功課也安排的很合適。禾云生平日里下學后,還能去校場練練兵器。學費也不算貴,一年一兩銀子,禾晏贏的那些錢,足夠他上好幾年學的。
禾云生雖然不說,但顯然內心極為高興。回去的路上,甚至有些雀躍了。禾晏路過一家裁縫鋪,想到那一日在樂通莊將禾云生的衣裳撕碎了,便道:“之前便說好了給你做身衣服,既然路過,擇日不如撞日,就在這里做吧。”
禾云生的衣裳大多都是撿禾綏剩下的,縫縫補補又三年,新衣服極少。更沒去過這種好點的裁縫店,聞言有些躊躇,道:“還是算了,我隨便穿就行。”
“你去學館,穿得不好會被人笑話的。”禾晏拉著他走進去,裁縫是位老者,笑容和藹,只問:“是這位姑娘做衣裳,還是這位公子做衣裳啊。”
“給他做。”禾晏一指禾云生:“春冬兩季的,各做兩身,最好是長衣,帶領的那種。好看些,適合他這樣的少年郎。顏色么不要太深也不要太淺,花紋可以簡單一點。”
老裁縫笑瞇瞇的道:“好。”
“你不做嗎?”禾云生一驚,站起來道:“我穿不了那么多,太多了。”
禾晏一把把他按回椅子上,“你姐姐我的衣裳多的穿不完,你怎么能和我比?你長得這么俊俏,不穿好看些,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張臉?”
禾云生臉漲得通紅:“你胡說八道些什么?”
老裁縫聞言,笑意越發親切:“小公子,令姐真是疼愛你。”
疼愛嗎?禾云生有些發呆,他沒想到有一日會和禾晏這般插科打諢,如其他普通姐弟一般。可…她確實幫了他不少,她舍不得花銀子給自己做衣裳,卻給他做了這么多,要知道,禾晏可是最愛打扮的一個人。
禾晏并不曉得此刻禾云生內心的五味雜陳,她只是單純的穿不慣禾大姑娘的衣裳而已。禾大姑娘的衣裳嫵媚嬌艷,款式繁復拖沓,走兩步她都要踩到裙角摔倒,一不小心機會勾到衣裳的紗邊,禾晏穿的很絕望。
便是她在許家做大奶奶的時候,衣裳也是盡量清雅簡單,因此,禾大姑娘的衣裳,萬萬不適合她。更別提穿著這些衣裳練武。她想著若是去請裁縫做兩身男子穿的勁裝才好,只是萬萬不可當著禾云生的面,否則又要解釋個沒完。就趁哪一日禾云生不在自己偷偷做了吧。
裁縫正在給禾云生量體,禾晏隨意走走看看布料,打算能不能先替禾云生挑一兩匹料子,正在這時,忽然有人喚她的名字。
“禾晏?”
禾晏轉頭一看。
叫她的是個年輕公子,穿著極為華麗富貴,容貌也算清秀,只是眼底略有青黑,目光虛浮,顯得人有些不甚精神。他身后還跟著幾個小廝,見禾晏轉頭看來,眼前一亮,忽然上前就要來抓禾晏的手。
禾晏一側身,躲過了他的爪子。
禾大姑娘看起來在京城中,頗有名氣啊。禾晏心中腹誹,怎么走到哪都有熟人,先是王久貴,現在又來這么個人。
那年輕公子見禾晏避開了他的手,先是一頓,隨即面上立刻顯出傷心之色,捧心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什么意思?
禾晏還在疑惑,那小牛犢一般的少年已經旋風一樣的沖出來,擋在禾晏身前。
“范成,你還敢來!”
禾晏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那位傳說中的“范公子”,禾大姑娘的負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