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湖上荷風習習,熱鬧非凡。濃烈的酒香早就將原本空氣中淡淡的花香遮掩的半點不剩。三艘樓船中央,樂坊的舞姬們正翩然的跳著從從西域傳來的胡舞,數不清的嬌美侍女清秀侍從端著美酒佳肴穿梭在各個桌面之間。燈火輝煌的樓船遠遠的就給人一種紙醉金迷之感。
這樣的宴會,人文雅士或許會鄙視其俗氣,但是所有人卻也都不得不承認,比起天啟權貴們那些千篇一律的宴會,這位北晉國師比他們會玩兒多了。
南宮御月獨自占了一艘樓船的頂層,懶洋洋地看在船邊欣賞著下面的賓客沉迷其間的丑態。眼底滿是諷刺和不屑,對面兩艘船上二樓和三樓的賓客自然也能看見這位國師。于是,對面兩艘穿二三樓倒是女眷巨多了。畢竟,南宮國師不管性格怎么樣是什么人,那張臉在絕大多數的女子眼中就已經足夠引人注目了。
“那位便是北晉國師么?”
一個寬敞的倉房里,一個裝扮華麗珠環翠繞的少女低聲問道。俏麗的臉頰即便是涂了一層薄粉也依然嫣紅一片。不過在場的少女大多如此,倒也沒有人笑她失禮。
另一個少女也撐著下巴笑道:“確實是北晉國師,不過他可是北晉人,跟咱們不是一路人,看看就好可別亂想。”有些人,就不是她們這些人應該想的。她們是天啟人,那國師再好看也還是貊族人。貊族人有多殘暴,她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卻也都聽父輩講過的。
“這是自然。”少女笑道,“不是看看,還能如何?要說,還是公主殿下好福氣,長離公子不僅富甲天下,那樣貌也半點不比南宮國師遜色呢。”
少女對面的人看了一眼坐在一邊跟著說話的楚蝶衣,見她并沒有聽見方才小聲應道:“那倒是,不過公主殿下也是貌若天仙啊。若是我這等顏色,就算是家里許了一個如長離公子一般容貌的公子,我也是消受不起的。”女兒家誰不喜歡俊美男子,但是也要看看自己能不能消受得起啊。自己相貌只是清秀,卻非要去肖想那風華絕代的絕世美男子,別人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是她是不想費那個心思的。
“說到美若天仙…”少女們聚集在一起總是喜歡聊一些八卦,旁邊聽著她們說話的幾個姑娘也跟著抽了過來。其中一人忍不住看了一眼不遠處獨自一人坐在窗口發呆的楊宛吟,但笑不語。
其他人自然會意,也不由得扭頭去偷瞄。
雖然平時少有人拿神佑公主的容貌做文章,但是不得不承認自從神佑公主回來,京城里提起楊宛吟容貌的人就少了許多。畢竟…跟看過了那樣明艷如朝陽的絕色,楊宛吟縱然美麗未免也顯得寡淡了一些。
楊宛吟并沒有發呆,所以那些少女的竊竊私語和眼神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她卻不能說什么,文安伯府并不是什么權勢顯赫的家族,坐在這里的少女卻多少家中都有些勢力的。人家也沒有說什么過分的話,她自然也只能當做不知道了。
楊宛吟自覺自己并不在意所謂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號,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這些議論和眼神讓她心里不太舒服。
而更讓她心煩議論的卻是自己的婚事,再過三個月她就該出閣了,要嫁的是早就已經訂過親的惠和郡主的嫡孫,周羨之。對于這個定親的對象,楊宛吟從來都沒有滿意過。但是她卻沒有辦法,惠和郡主雖然只是陛下的堂姑,但是如今天啟宗室人丁寥落,惠和郡主早年跟永嘉帝的關系不錯,因此在宗室中還很有幾分地位和尊重的。文安伯府卻是要借助惠和郡主在宗室的影響力和在陛下面前的情分的。因此,她只能任由家中為她訂下了這門親事。
周羨之對她很好,但是楊宛吟卻無法領情。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午在湖面泛舟的時候看到的神佑公主和長離公子,那樣的一對璧人,郎才女貌方才是珠聯璧合的一對家人。而她呢…想起周羨之那平平無奇的相貌和紈绔子弟的做派,楊宛吟忍不住微微蹙眉。
“小姐。”丫頭從外面進來,走到楊宛吟身邊低聲道:“周公子來了。”
楊宛吟皺眉,“他來做什么?”
丫頭道:“周公子說時間不早了,姑娘準備什么時候回去,他送您回去。”
楊宛吟冷聲道:“今晚這么名門貴女都在此,我做什么要先走?便是要走也是跟我父兄姐妹一起走,跟他一起走什么?”丫頭一愣,顯然是不太明白小姐這是發的什么脾氣,不過也明白小姐這會兒大約不是那么待見周公子,連忙道:“那…奴婢叫他回去?”
楊宛吟也知道自己失態,見不遠處已經有人在詫異地望向自己,連忙定了定神緩和了神色道:“你跟周公子說,不必麻煩他了,我爹娘和大哥都來了,我跟他們一起回去就是了。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不便相處。”
“是,小姐。”丫頭連忙應聲轉身傳話去了。
看著丫頭離去,楊宛吟的目光忍不住轉向了窗外對面三樓,樓上燈火通明,一襲白衣的男子慵懶地橫臥在一張軟榻上。一只手握著一個酒杯慢悠悠地喝著酒,偶爾才漫不經心地往下面看一眼,目光里充滿了傲慢和輕蔑,高高在上仿佛神佛在俯視人間一般。楊宛吟心中不由得一陣亂跳,連忙抬手攥緊了自己心口的衣襟。
北晉國師…南宮御月…
將滿未滿的月亮就掛在他身后的天幕中,楊宛吟望著月光下的男子俊美的臉心緒起伏難定。
“神佑公主到!長離公子到!”高聲的通傳在嘈雜的樓船上傳遍了,原本還在沉迷于尋歡作樂的人們仿佛瞬間清醒過來,整個樓船都有片刻的寧靜。
站在船舷邊上的人看到一艘小船載著兩個人到了樓船下面,并不用等人將小船挺穩,兩人便已經一躍而起,輕巧的飄落到了船上。
“恭迎公主!”眾人連忙行禮。
楚凌笑道:“我來晚了,還請諸位恕罪。今晚是南宮國師做東,諸位不必在意本宮,隨意吧。”
“多謝公主。”
眾人連忙謝過起身,這才看到公主和長離公子攜手而來,兩人臉上似乎都帶著幾分淡淡地笑意,顯然是心情不錯的模樣。神佑公主一系紅衣,并未做盛裝打扮卻已經明艷不可方物。長離公子穿著一身玉色長衫,腰間系著一道,長身玉立,眉目俊美,一片翩翩公子的風度。
“公主,長離公子,兩位可是來晚了呀。”桓毓拎著一壺酒笑吟吟地走過來對兩人擠眉弄眼地笑道。
君無歡淡淡道:“還沒散場,就不算晚。”
桓毓笑道:“是是是,兩位都是大忙人,什么時候都不算晚。”抬手一拋,兩個東西同時拋向了君無歡和楚凌,兩人伸手接住卻是一個酒杯。桓毓上前為兩人倒了一杯酒,又為自己倒了一杯,微微一舉笑道:“兩位,來一杯?”
“為何?”楚凌笑道。
“恭喜。”桓毓公子給了兩人一個心照不宣地笑容。
楚凌和君無歡對視一眼,兩人都朝桓毓公子舉了下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了。
在座的人都不太明白桓毓公子這是什么意思,不過卻也能看得出來看來這玉家六公子跟公主和長離公子交情匪淺果然空穴來風。其他人正在猶豫是不是也上前跟公主和長離公子套套近乎,卻見一個白影從空中飄然落下,南宮國師一襲白衣傲若冰霜。目光掃向眾人卻總是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輕謾,總歸是讓人不怎么舒服的眼神。
“笙笙,說好的早些來呢。你可是來晚了。”南宮御月道。
楚凌略帶歉意,“抱歉,有點事耽誤了。”
南宮御月輕哼了一聲,掃了一眼君無歡道:“跟他在一起,總會耽誤你很多事兒的。”
君無歡拉著楚凌,淡淡笑道:“放國師費心了,我自然不會讓阿凌耽誤了重要的事情。”被耽誤的,肯定都是不重要的。
“…”總覺得這兩位公子之間,頗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
南宮御月輕哼一聲,對楚凌一挑下巴道:“公主請吧,上樓喝一杯。”
楚凌笑道:“國師請。”
楚凌在人群中看到了襄國公有些擔心的眼神,對他笑了笑搖搖頭表示無妨,拉著君無歡一起跟上了南宮御月。
“國師好興致,這地方可真不錯。”上了三樓,楚凌看看四周笑贊道。這一船的三樓賓客止步,比起下面和對面自然是格外的情景。無論是欣賞歌舞,還是賞月賞花都是極好的地方。楚凌還發現,這個位置正好面向方才她和君無歡所在地方。以南宮御月的眼力肯定能看到了方才那邊的花燈。這會兒天空雖然已經沒有了那恍若繁星的花燈,卻依然還能看到幾許星光在空中搖曳。
楚凌側首朝君無歡挑了下眉,長離公子依然風度翩翩笑得溫文爾雅。
君無歡并不客氣,拉著楚凌走到一邊坐了下來有些好奇地看著南宮御月道:“南宮,你辦這么一個宴會,是為了什么?也不見你多喜歡跟那些天啟人打交道?”說是宴會,宴會的主人卻在樓頂待著,根本連客人都不見。
南宮御月冷笑一聲,悠悠道:“你說,我若是在酒菜里投毒,今晚能毒死多少人?”
君無歡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點頭道:“那還真是不少。”今晚平京的權貴可是有大半都到場了。南宮御月若是想動手的話,還真是死傷慘重。不過…“我怎么沒看出來有舍己為人的胸懷?”這么大的宴會,天啟人也不傻。賓客和人群中不知道混了多少天啟的細作或者護衛,真出了事南宮御月也未必跑得了。
南宮御月嘖了一聲,跟君無歡這種人說話,當真是半點樂趣也沒有。
“笙笙,你覺得今晚的宴會如何?”南宮御月對楚凌笑道。楚凌看了一眼下面,笑道:“挺好的,很熱鬧。”南宮御月道:“笙笙喜歡就好,我可是弄了不少有趣的東西和人兒過來。可惜笙笙來晚了…”最后這句話倒是有些淡淡地幽怨了。
楚凌笑道:“也不算晚,想必還是能趕上一些的。”
南宮御月拍拍手,立刻有白衣侍女端著酒菜過來放下又躬身退了出去。南宮御月也懶得親自倒酒,直接隨手往其中一個酒壺上一拍,酒壺便朝著君無歡飛了過去。君無歡隨手一接,便聽南宮御月道:“怕我下毒就別喝。”
君無歡搖了搖頭,笑道:“南宮,你的激將法還是這樣粗陋。”
南宮御月意味不明地呵了一聲,并不接話。
三人坐在樓頂一邊喝酒,君無歡一邊道:“以如今拓跋羅和拓跋的實力,只怕不是拓跋梁的對手,你覺得你跑出來合適么?”南宮御月不以為然,“不是還有拓跋興業么?”君無歡道:“拓跋興業的性格不適合爭權奪利,況且,他也未必會跟拓跋梁作對。”
“本座還以為這是你高興看到的呢。”南宮御月嗤笑道:“等拓跋梁弄死了拓跋羅和拓跋,在弄死拓跋興業,然后再對付本座和貊族貴族,他自己也必然會元氣大傷。你滄云城不久不費摧毀之力便可以撿個大便宜了?”
君無歡道:“想的很不錯,若是可以我自然是樂見其成。怕只怕…拓跋梁越斗越強啊。你們貊族人,不是最擅長以戰養戰么?”
南宮御月道:“所以,你就要北晉頻繁更換皇帝,好削弱北晉的整體實力而不是某個人的勢力?”
君無歡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你自己也想要弄死北晉皇和拓跋梁,現在難不成是在替他們鳴不平?南宮,你若是后悔了現在收手也來得及。”南宮御月冷笑一聲道:“你不必激我,本座要做什么你管不著。”
楚凌放下酒杯,道:“我說兩位…這種地方討論這種事情,聲音其實可以小一點。”其實主要是南宮御月,不過南宮國師一貫小肚雞腸,所以楚凌決定還是連君無歡一起算上。南宮御月挑眉一笑道:“笙笙不用擔心,隔著這么遠對面的人聽不到我們說話。”
“小心使得萬年船。”楚凌淡淡道。
南宮御月點點頭道:“好吧,北晉和天啟結盟的事情你們打算怎么辦?”
楚凌嫣然一笑,道:“這是朝堂的事情,哪里容得下我一個公主插手?”
南宮御月嗤笑一聲道:“這么說,君無歡也不會插手了?”
君無歡接口道:“阿凌剛回來,凌霄商行在天啟也沒什么勢力,能夠影響朝堂到什么地方還很難說。你有什么高見?”南宮御月眼眸微轉,“要我說,不如你說服永嘉帝答應結盟如何?”
“然后?”君無歡微微偏頭道。
南宮御月道:“然后自然是趁著拓跋梁不備,和天啟聯手坑他一把。說不定就能直接弄死拓跋梁了,我知道你在拓跋梁身邊有人。”
君無歡把玩著酒杯,輕嘆了口氣道:“南宮,若是拓跋梁現在死了,北晉會落到誰的手中?”
“等他死了你就知道了。”南宮御月道。
君無歡微微搖頭,“我不喜歡不可控的事情。”
南宮御月冷笑道:“這世上不可能所有事情都在你控制之中。”
君無歡微微點頭道:“不錯,所以…當我第一次在上京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應該殺了你。”因為南宮御月就是最不可控的人。跟南宮御月合作是一個極端危險的事情,因為他的身份更因為他的性格。即便是君無歡自己,到現在也不能完全確定南宮御月所表現出來的那些對貊族王室的仇恨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很有可能他什么時候突然想起來了,就直接反水了。
楚凌眨了眨眼睛,看向南宮御月。南宮御月卻并沒有發怒,只是冷笑著看著君無歡道:“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你該死了。”可惜,禍害遺千年,每次君無歡都死不了。
楚凌默默地將頭拗向另一邊,對著幽暗的夜色翻了個白眼。
三樓上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僵硬起來,就在楚凌準備說點什么緩和氣氛的時候,有人從下面走了上來,“啟稟國師,玉家六公子說有事找長離公子。”南宮御月面無表情地看向君無歡,君無歡扭頭看楚凌。楚凌對他笑了笑道:“玉小六可能有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阿凌你…”君無歡微微蹙眉,讓阿凌和南宮御月單獨待在一起他不放心。
楚凌推了推他笑道:“放心吧,不用擔心。”
“長離公子這是覺得本座會對笙笙做什么?”南宮御月陰惻惻地道。
君無歡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打量了南宮御月一番,突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會做的,師弟。”
說完也不看南宮御月的反應,對楚凌笑了笑低聲道我很快回來便往樓梯口走了過去。等到君無歡下去,那來稟告的侍衛也退了下去,三樓上便只剩下楚凌和南宮御月兩人了。兩人沉默了片刻,氣氛倒是還算不錯。兩人一人喝酒一人喝茶,倒也自在。楚凌悠然聽著樓下傳來的琴音,似乎是某個琴藝名家的手筆,楚凌聽著也覺得心曠神怡。
天色越發的幽暗起來,南宮御月上下打量了楚凌一番,冷笑道:“笙笙今晚看起來心情不錯?”
楚凌笑道:“還可以,國師心情不好么?”
“原本還不錯,但是現在不太好。”望了一眼遠處天邊還若隱若現的光芒,南宮御月道。
楚凌輕嘆了口氣,看向南宮御月的模樣更像是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子。
“今晚的宴會如此熱鬧,你卻依然一個人獨處,不覺得無聊么?”在上京,南宮御月住的白塔也是,最頂層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南宮御月怔了怔,望著遠處卻沒有說話。好一會兒方才道:“我方才沒有開玩笑,從我第一次看到君無歡就覺得,我和他之間,早晚總是要死一個的。”楚凌眨了下眼睛,“那也許是你的錯覺。”
南宮御月冷笑,“原本我一直覺得他應該很快就會死,因為他是個病秧子。但是很可惜,他總也死不了。有時候我都替他著急了,他還是不肯死。”
楚凌嘆氣,心中卻有些為南宮御月口中的君無歡心疼起來。
南宮御月注視著楚凌,問道:“如果有一天,我跟君無歡真的只能活一個,笙笙會怎么做?”
楚凌道:“你確定要知道?”
南宮御月點頭,楚凌輕聲道:“我會、殺了你。”
“…”南宮御月沉默了良久,方才幽幽道:“我就說,君無歡的運氣總是比我好。笙笙,君無歡沒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一定會對他失望的。到時候…你會不會對我好?”楚凌微微蹙眉,“你想做什么?”
南宮御月偏著頭看她,唇邊勾出一抹笑意。楚凌竟覺得那笑容帶著幾分詭異的純粹和惡毒,“笙笙,如果君無歡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
楚凌豁然站起身來往樓梯口走去,身后傳來南宮御月悠然地聲音,“笙笙,來不及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