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十八年春,天帝退居東海,其子容且繼任天帝之位。
天下初定,四海升平,任誰都沒料到天帝竟是個向往自由的,隨意尋了個由頭,便來了一出急流勇退。
就連新任天帝也沒料到,他尚未滿兩百歲,就被趕上了天帝之位。
容且繃著一張巋然不動的冰山臉,目送著容忌和且歌十指相扣往東海之濱飛去。
“容且哥哥,你看起來似乎不太開心?”容且身邊,北傾凰輕拽著他的衣袖,聲音軟軟糯糯,尤為可人。
容且回神,反握住北傾凰的手,“不準叫哥哥。”
“啊?”
北傾凰眨了眨眼,并不知容且此言何意。
容且默默汗顏,他的小野似乎還未開竅,任他怎么撩撥,她都擺出一副愣頭青的模樣。
說實話,他心里是真的急。
容家老幺都成婚好幾十年了,而他花了近兩百年,竟還沒追到她。
不過,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因此,即便他有多想將她占為己有,他都能忍下所有悸動。
“為何不準叫你哥哥?”北傾凰有些急了,攔在容且面前,又一次問道。
“笨蛋小野,我不缺妹妹。”
“云汐叫你哥哥,你都應的,為何你就不能多認個妹妹?”北傾凰有些生氣,她總覺得容且的性子愈發淡漠。
容且失笑道,“就這么執著做我妹妹?他日,若是多了個嫂子,可別哭鼻子。”
北傾凰終于明白了容且的眼下之意,小臉微紅,但嘴上卻半點不肯吃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會哭鼻子?”
“哦?”
容且狹長的眼眸往北傾凰身上一掃,嘴角斜勾出一抹淺笑,“裊裊娉婷初長成,確實不是個小孩子了。”
“容且,你眼睛往哪兒看?”北傾凰雙手捂著心口,臉頰愈發滾燙。
容且尤為敏銳地察覺到了她對他稱呼上的變化,唇角笑意愈深,“笨蛋小野,等我歷劫回來,就去青丘提親。”
“歷劫?什么劫?兇不兇險?”北傾凰著急忙慌地追問著他。
“依我的資質,還無法坐穩天帝之位。不過,師公已將天劫化為不小不大的情劫,去凡間走一遭就當渡了劫。”
北傾凰一聽容且要渡的是情劫,尤為緊張地抓著他的胳膊道,“帶上我。”
“笨蛋,你在擔憂什么?即便投生為人,我也絕不可能喜歡上其他人。”容且未料到北傾凰竟如此在意他,嘴里喊著她“笨蛋”,心里卻美滋滋的。
“我不管,你若是不帶上我,我就…”
“唔——”
北傾凰話說一半,就被容且堵住了嘴。
她心跳得飛快,緊張得忘記閉上眼眸,只呆呆地瞪著眼前尤為俊美的容且。
她和他算得上兩情相悅,這么多年來,感情只增不減。
只是不知為何,隨著年歲的增長,容且的性子愈發淡漠,這讓她愈發沒底。
此時此刻,容且亦十分緊張。
他早就想像現在這樣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只是小野看上去尤為稚嫩,他總怕嚇著她。
“容且,我快不能呼吸了。”過了許久,北傾凰有些吃力地說著。
容且聞言,終于放開了他肖想已久的唇,“笨蛋,你不會換氣的么?”
“我緊張。”
“我也是。”容且在她耳邊輕語,語氣酥軟,眼角眉梢溢滿溫柔。
“容且,歷劫帶上我好嗎?”北傾凰突然投懷送抱,往容且懷中蹭了蹭。
她心下腹誹著,小肉圓每次向容且撒嬌時,容且都是有求必應,那她也撒一回嬌好了。
容且被她一蹭,渾身燥火頓起。
他不自然地僵了僵頎長的身體,沉聲道,“別動。帶你去就是了。”
“你越來越兇了。為何不讓我動?”
“我倒是想叫你坐上來自己動,可你會么?”
果不其然,北傾凰果真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她是一點兒也聽不懂容且話中的葷段子。
她搖了搖頭,但又十分要強,“就算不會,你也不能兇我。你就不能教教我?”
容且倒是想教她,但他不能這么欺負她。
北傾凰自幼父母雙亡,雖然且歌待她尤為親厚,但雙親故去還是給北傾凰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陰影。
她比尋常人要敏感得多,也比尋常人更容易受傷。
容且不愿在她尚未完全明白何為情愛的時候,就不管不顧地對她下手,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將自己交給他。
“乖,不急著學,來日方長。”容且輕聲哄著北傾凰,轉眼便帶著她瞬移至鬼界。
他原想著在凡間胡亂熬個幾十載,嘗遍生老病死就匆匆回仙界。
但有北傾凰作陪,他便要好好規劃一下他和她在凡間的小日子了。
也許,在凡間的煙火氣的助長下,他的小野能早些開竅。
剛跨入鬼門關,黑白無常就熱絡地迎了上來。
白無常笑瞇瞇地看向愈發清雋的容且,口若懸河,“天帝大駕光臨,使得鬼界蓬蓽生輝。今日恰巧是云汐公主的七十九歲生辰,天帝可是專程為云汐公主而來的?”
容且從未將云汐放在心上,又怎會記得她的生辰?
不過,白無常如此一問,容且自是不好當面回絕,只沉聲道,“鬼王在何處?有勞白叔引路。”
容且這一聲“白叔”算是叫到白無常心坎兒里了。
白無常從未料到,當今天帝竟肯喚他一聲“白叔”。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吹噓上一段時間了。
“白叔?”
容且劍眉一凜,稍顯不耐地看向唾沫橫飛,傻兮兮笑著的白無常。
白無常回過神,連連弓著腰,一蹦一跳地為容且引著路。
北傾凰緊跟在容且身后,好奇地打量著張燈結彩的鬼界。
她已有好幾十年沒來過鬼界。
在她的印象中,鬼界總是黑燈瞎火,一點兒不好玩,想不到今兒個竟如此熱鬧。
“白叔,鬼界可是有什么喜事臨近?紅綢飄帶,忘川河上蓮花河燈隨波逐流,好不熱鬧。”北傾凰亦隨著容且,喚白無常一聲“白叔”。
白無常見青丘小女帝也喚他“白叔”,一時間笑開了花,“狐帝有所不知,鬼王寵女是出了名的。云汐公主生辰,鬼王耗費了許多心思。為討小公主歡心,鬼王亦命小的們將鬼界裝點得喜慶了些。”
“原是如此。”北傾凰淡淡應著,她抬首看著琳瑯滿目的燈火,心中難免有些失落。
她和云汐同是北弦月所出,但命運卻大不相同。
青丘狐族被覆滅之后,她便擔起了振興狐族的重任。若不是且歌百般護著她,若不是容且日日夜夜陪著她,她恐怕早就命喪黃泉。
說到底,云汐比她幸運很多。她雖不是鬼王云闕所出,但鬼王寵妻,亦跟著愛屋及烏。
即便云汐是凌若和北弦月所生,云闕照樣將云汐寵上了天。
容且緊握著北傾凰的手,在她耳邊低語著,“小野,你有我。”
“嗯。”
北傾凰重重地點了點頭,再不去想早早離她而去的父母。
“容且哥哥!你是特意來看云汐的嗎?云汐好感動。”
眨眼間,云汐竟大咧咧地鉆入容且懷中。
云汐淺藍色的眼眸中,有杏花狀的星子閃爍,異于常人的瞳色使得她在鬼界一群歪瓜裂棗中顯得十分出眾。
容且眉頭微蹙,正想推開云汐,不料云汐很識趣地退出了他的懷抱。
“傾凰姐姐,好久不見。”
云汐瞥了一眼容且和北傾凰緊緊相握的手,不動聲色地隔在他們中央,轉而拉起北傾凰的手,顯得尤為熱絡。
“好久不見。”
北傾凰淡淡應著,疏離且客氣。
她對外人防備心很強,即便知道眼前之人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她也做不到幾十年未見還能一見如故。
相比起云汐,她更喜歡容且的兩個妹妹。
小蘑菇性子冷淡且十分腹黑,但小蘑菇通透且善良,算得上她為數不多的能推心置腹的朋友。
小肉圓熱情似火,總愛黏著她。故而,小肉圓出嫁之時,她還躲在南天門后哭了一場。
“傾凰姐姐發上的珠釵真好看,可以送我么?”
云汐盯著北傾凰發間的玉面狐珠釵,隨口問了一句。
“不能。我送她的釵子,她還沒膽量敢轉贈他人。”容且見北傾凰為難地不知該如何回絕云汐,遂替她發了聲。
云汐不以為意地笑道,“容且哥哥當真偏心,難得來一回鬼界,竟是空手來的。”
“云汐,休得無禮。”
凌若步履蹣跚而來,她冷聲呵斥著云汐,旋即將容且和北傾凰迎入殿中,“且歌姐姐近來安好?我這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亦有好多年未出過鬼界了。”
容且客客氣氣答著,“一切都好。”
“這就好。”
凌若如是應著,旋即將視線放在容且身旁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北傾凰身上。
“真真是女大十八變,轉眼間傾凰都這么大了。”
凌若對北傾凰,仍舊懷有一絲歉意。當初,若不是她介入了北弦月和白晶晶的婚姻,北弦月和白晶晶也許還能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北傾凰攏于袖中的手,緊攥著一包藥粉,她心里亦十分糾結,到底要不要幫凌若一把。
在凌若再一次因腿腳不便即將跌倒在地之際,北傾凰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凌姨,可否借一步說話?”
北傾凰此話一出,容且和云汐均不解地看向她,就連剛剛入殿的云闕也一頭霧水的看向北傾凰。
凌若亦不知北傾凰何意,不過她并未感覺到北傾凰身上的敵意,便柔聲應下,“好。”
待凌若將北傾凰帶入偏殿,剛關上門,北傾凰便急不可待地將緊攥在手心的藥粉交給了凌若,“這是幻果的解藥。”
凌若大喜過望,不可置信地看向北傾凰,“為何幫我?”
想當年,凌若難產之際,小野曾入過一趟鬼蜮,給凌若送去了幻果。
幻果乃青丘秘果,有助產催生之效,但其副作用足以將人折騰崩潰。
但凡吃了幻果之人,每每歡好之時,身體都如同針扎,其痛苦程度,絲毫不亞于生產之痛。
凌若未曾同云闕說過自己在生云汐時,吃過幻果,因而每每和云闕翻云覆雨之時,凌若都痛得生不如死。
即便如此,凌若依舊不想讓云闕知道這些。這一回,凌若想竭盡全力,全心全意地去愛云闕。
事實上,北傾凰也沒想明白為何要幫凌若。
深思熟慮后,北傾凰終是開口道,“青丘覆滅時,我確實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所幸,我并不是一無所有。容且哥哥的陪伴,終是讓我放下了仇恨。”
凌若眼神一閃,便聽明白了北傾凰的言外之意。北傾凰應當是想讓凌若勸云汐趁早死心,讓云汐少纏著容且。
凌若原以為北傾凰同白晶晶一樣,是個懦弱的主兒。如今看來,北傾凰小小年紀就能坐穩青丘狐帝之位,除卻容且的幫襯,北傾凰的手段亦不容小覷。
“傾凰和容且實乃天造地設的一對,凌姨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凌若如是說著,也算是給北傾凰一個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