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容世子!”
北傾凰緩緩放下手臂,她記得幾日前容且還替她解過圍,故而對他的印象還不錯。
“嗯。”
容且看著北傾凰臟污不堪的臉頰,忽而心血來潮,以袖中錦帕輕拭著她的臉頰,“叫什么名字?”
“兄弟們說我野得像一陣風,都叫我小野。”北傾凰如是答著,她不想告訴他,她自幼無父無母,連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
“小野,挺好的名字。”容且揚唇淺笑。
北傾凰眨了眨眼,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干凈得近乎纖塵不染的容且,心下腹誹著,容世子的品味還真獨特。小野這么糙的名字,他居然覺得還不錯。
容且亦怔怔地看著北傾凰,不知為何,他的心跳突然間快了數倍。
為了掩飾這突如其來的緊張,容且又開口詢問著她,“多大了?”
“十五。”
“這么瘦小的身板,竟有十五了?”容且不可置信地打量著眼前和他同歲卻比他矮上一大截的北傾凰。
“世子可別小瞧我。我可以一口氣扛上三袋糧草。”
北傾凰尤為得意地說著,她力氣本身不大,但是對自己忒狠。但凡能多扛一擔,就絕不會偷工減料。
容且伸手搭著北傾凰瘦削的肩膀,他的指尖隔著北傾凰薄薄的衣料,無意識地摩挲著她肩上的薄繭。
剎那間,容且只覺指尖處有酥麻電流穿過,順著血脈,直擊內心深處。
他有些驚愕地收回了手,怔怔的看著眼前嬌小玲瓏的北傾凰,心跳如鼓。
北傾凰以為容且嫌棄她滿身臟污,亦朝身后退了半步,雙手局促地在她破舊的衣裳上反復蹭著。
“可認過字?”容且話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只想著北傾凰才十五歲,正是風華正茂時,不該成日埋頭在碼頭中,誤盡韶華。
但他轉念一想,以北傾凰的處境,定是沒機會認字讀書的。
出乎意料的是,北傾凰竟點了點頭,“認得一些。碼頭上沒活的時候,我就翻上私塾高墻,聽聽私塾里的教書先生談經論道。”
“可否愿意做我的侍讀?每月,我會給你十兩紋銀作為酬勞。”
容且問話之時,緊張至極。
不知為何,他很怕北傾凰會拒絕他。
北傾凰一聽十兩紋銀,雙眼都發直了。
她在碼頭累死累活干上一個月,最多不過三兩紋銀,想不到容且出手這么闊綽,一下子竟愿意給她十兩紋銀。
北傾凰權衡了一下利益,做容且的侍讀,一來可以讀書認字,再者還有豐厚的酬勞可拿,還不需要去干那些累人的粗活,百利而無一害。
“怎么,不愿意?”容且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輕聲詢問著她。
“愿意愿意。從今往后,我就是容世子的人了。”北傾凰連連附和道,她心下想著若是得了十兩紋銀,隔壁阿婆一整年的藥錢便有著落了。
北傾凰不知道的是,容府清廉,十兩紋銀已然是容且一個月的所有例銀。
不過,容且絲毫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此時此刻,他腦子里滿滿都是北傾凰方才無意間說的一句“從今往后,我就是容世子的人了”。
容且唇角笑意愈深,薄唇輕啟,“抓緊袍角,隨我回府。”
北傾凰亦欣喜地點了點頭,但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臟兮兮的手,突然間縮回了手,深怕弄臟了容且纖塵不染的衣袍。
容且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旋即不動聲色地擒著她的手腕,帶著她上了碼頭,穿過人潮涌動的集市,往容府走去。
“世子,你可不可以走慢點?”
北傾凰跟在容且身邊一路小跑著,但容且的腿比她的腿長了大半截,步伐又大,使得她跟得愈發吃力。
她本不該提這種無理的要求,但她是真的跟不上,沒跑兩步肚子就疼了。
容且聞言,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小巧玲瓏,個頭剛沒過她心口的北傾凰,尤為配合地放慢了腳步,“抱歉。”
北傾凰心下思忖著,自己真是走大運了,竟遇上神仙一般的容世子。
可過了一會兒,北傾凰又支支吾吾道,“世子,我手腕快斷了。”
容且有些懷疑北傾凰是豆腐做的,他只是稍稍用了些力,竟將她的手腕捏出了一大片淤青。
“抱歉。”容且連連撒開了手,尤為歉疚地看向北傾凰的手腕。
“不礙事。”北傾凰頓覺鼻頭一酸,差點兒在容且面前哭了出來。
這些年來,北傾凰過得很苦。
好在,她慣于苦中作樂。
就是有一件事讓她非常苦惱。她明明沒有千金富貴的命,卻生得細皮嫩肉,這使得她身上總是大傷小傷接連不斷。
除卻隔壁阿婆時常會給她送些跌打損傷的狗皮膏藥,再沒有人關心過她。
眼下,容且的兩聲“抱歉”就像是茶話社里最最動聽的戲文,使得向來倔強的北傾凰差點兒潸然淚下。
“怎么了?”
容且見她神色不對,關切問道。
“世子對我真好,我好生歡喜。”北傾凰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低聲說道。
“得了一個合乎心意的侍讀,我也好生歡喜。”
容且臉皮薄,從未說過這類話,這還是他頭一回“訴衷腸”。
待北傾凰同容且回了容府,府中家丁翻遍了全府,也找不出一件適合北傾凰穿的衣裳。
無奈之下,府中婢女只得將素凈的女裝呈上,讓北傾凰將就著穿上一宿。
北傾凰貓著腰藏于屏風后面,這還是她頭一回穿女裝。她總覺,自己是個粗人,是萬萬穿不了這種紗裙的。
容且在屏風外等得有些著急了,遂一手揭開屏風,一邊詢問著她,“怎么樣,可還合身?”
他話音剛落,只見眼前雙手捂著心口的北傾凰美得猶如九天玄女般,剎那間便勾走了容且的魂兒。
“小,小野,你當真是男人?”
容且不可置信地詢問著北傾凰,他委實不敢相信,眼前貌若天仙的人兒竟是個男人。
北傾凰有些尷尬地躲著容且過于熾熱的視線,“世子真會開玩笑,我不是男人,難不成還是個太監?”
“不,不是。”
容且自然不能告訴她,尚未遇見她之前,他就已經在夢中無數次邂逅過她。
只不過,夢中的她是個如假包換的女人。
“世子?你怎么了。”北傾凰見容且一直盯著自己發呆,有些不自在地問道。
容且暗惱,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雙眼總不知不覺地往北傾凰身上瞟。
稍稍平復了心緒之后,容且故作鎮定地說道,“好生休息,明兒一早來書房陪我早讀。”
“好說好說。”
北傾凰重重地點著頭,生平頭一回對未來生出了點點期望。
夜闌人靜,檐雨初漏。
北傾凰躺在格外柔軟的臥榻上,卻怎么也睡不著。
許是睡慣了柴草堆,北傾凰委實睡不慣云絮一般的臥榻。
輾轉反側之際,忽聞屋外泉聲危咽。
北傾凰忽而憶起說書先生里描述的貴妃沐浴的場景。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思及此,北傾凰輕笑出聲,“今夜,我也做一回貴妃娘娘。”
她小聲呢喃著,旋即輕手輕腳地下了榻,一閃身溜出屋,循聲而去。
容府后院假山后,確實有一處常年水霧蒙蒙的溫泉。
只不過,溫泉專為容且所設,尋常人輕易不敢來。
當然,北傾凰并不知道這些。
她大咧咧地下了水,漾起粼粼波紋,將小小的身體藏匿于水霧繚繞的溫泉之中。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北傾凰睡意更濃,一著不慎,竟沉溺在溫泉之中。
與此同時,容且已然在假山前呆立了許久。
他嘴角漾著淺笑,心情愉悅地聽著北傾凰那張嘴嘰嘰喳喳地自言自語著。
今夜之前,容且最不喜歡話多之人。
但此時此刻,他只覺北傾凰的聲音尤為悅耳。
故而,當北傾凰的聲音戛然而止之際,他立馬便察覺到異樣之處。
“小野,你還好嗎?”容且輕聲詢問道。
等了好一會兒,容且見無人回應,遂闊步往泉邊走去。
“小野?”
容且再度喚著她的名兒,他死盯著死水微瀾的溫泉水面,心下徹底慌了神。
“笨蛋,該不會溺水了吧?”容且低聲嘀咕著,毫不猶豫地跳入了溫泉之中。
待容且撈到北傾凰的時候,北傾凰依舊陷入熟睡之中,壓根兒沒意識到她差點兒在溫泉中溺斃。
容且無奈地嘆了口氣,任由北傾凰抓撓著他的前襟。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平放在岸邊礁石之上,壓低了聲在北傾凰耳邊輕喚道,“小野,快醒醒。”
容且見她遲遲未轉醒,深怕她嗆了水。
但觀察了好一會兒,他才發現北傾凰身上似乎纏著厚厚的繃帶。
許是繃帶浸了水,勒得北傾凰喘不過氣,這才使得她昏迷不醒。
思及此,容且連連伸手,欲解開纏在北傾凰身上的繃帶。
然,他的手尚未觸及到北傾凰的身體,北傾凰突然睜開眼,尤為警惕地盯著眼前人。
她眼里的驚恐一下子便撞入了他的心里,使得他僵滯了手,再不敢繼續。
啪——
北傾凰許是受了不小的驚嚇,一時間沒認出容且,朝著容且俊俏無雙的臉頰反手就是一巴掌。
“登徒子,竟敢跑到容府撒野!看小爺不打得你滿地找牙。”
北傾凰野蠻地壓在容且身上,雙手握拳,作勢朝容且俏臉砸去。
“小野別怕,是我。”容且順勢握住小野的拳頭,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近在咫尺,渾身都散發著野性的北傾凰。
這樣的她,他還是頭一回見。
畢竟,北傾凰在容且面前,大體還算乖巧。
北傾凰聞聲,驚愕地從容且身上滾至一旁,她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只得硬著頭皮向他致歉道,“世子,我以為你是混進府里的采花賊,故而才…”
容且無故被扇了一巴掌,眼下半邊臉還火辣辣地疼,他心中自是有些火氣。
但見她怯怯地縮在一旁,又瞬間軟了語氣,“沒嚇著吧?”
北傾凰搖了搖頭,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觸著容且微腫的半邊臉頰,“世子,你的臉痛不痛呀?”
“嗯。”容且沉聲應著,突然間很想知道北傾凰會如何彌補過錯。
“世子,對不起。如果你實在難解心頭憤恨,打我一頓好了,但請你一定不要扣下小人的月俸。”
打她?容且可舍不得。
他見北傾凰凍得渾身發抖,順勢將她攬入懷中,沉聲道,“不礙事,小傷。你若過意不去,就幫我吹吹。”
“幫你吹吹?”
北傾凰瞪圓了眼,她頓時覺得有些好笑。
再怎么說,容且也是堂堂容府世子,被打傷了臉,竟如同小孩般纏著她要吹吹。
“不愿意就算了。”
容且也覺得有些尷尬,他不好男色,但他獨獨對北傾凰情有獨鐘。
思及此,容且呼吸愈發急促。
難不成,他真的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男人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對女人也沒什么興趣。
“世子,要怎么吹?”
北傾凰大著膽子,湊至容且面前,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認真地詢問著他。
容且一時不察,一轉頭竟蹭到了她的唇。
一時間,天雷勾起地火,他體內沉寂了多年的狼性突然爆發。
“對,對不起…”北傾凰無疑是慌張的,她原以為自己先是錯傷了容且,再是輕薄了他,她定然是要被趕出容府的。
“別說話。”
容且話音一落,又噙住了她的唇。
“世子,我不能呼吸了。”
“笨蛋,你不會換氣的么?”
“世子你沒教過我。”北傾凰小聲嘀咕著,她知道容且不是她能肖想之人,但今夜月黑風高,她稍稍縱容一下自己,應當也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