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氣回暖,襖子穿在身上有點熱了,地面變得泥濘了,似乎春天快來了。但夜里還是好冷,也可能,冰冷的,不是這夜色,是他的心。
紫衿累了,他坐在地上,他看不見,不知這里是一個泥泡,直至褲子濕了,他才后知后覺,但坐了一屁股泥,也懶得挪了。
泥巴,他想起他們大房的三哥。他三哥碧城從小就喜歡玩泥巴,能拿泥巴塑成各種小人的模樣。
有一回三哥捏了十四個小人,有家里的老人,他們大房哥六個,二房蘇家哥仨加上蘇家的娘家舅舅,還有三房的楚家哥仨。泥巴捏成小人,又拿一把小刀,刻出五官模樣,每一個小泥人都栩栩如生,宛若神奇的工藝品。
后來丫丫一腳踩碎了那些小人,三哥面對一地狼藉,小人四分五裂,他垂了垂眸,然后開朗的揚開了眉梢。
“沒事兒,再做就行了。”
他三哥的脾氣是真好,為人樂觀,倘若換成三哥面對自己這種事,倘若三哥失明,以三哥的性情,也肯定是一句‘沒事兒’,肯定能以最快的速度適應,肯定,肯定,能迅速接受自身的缺憾。
三哥就是這樣,即便置身最黑暗之處,也總能從枯萎的塵埃里尋見光。
紫衿抬起手,指尖輕撫自己的眼角。
有人夸他眼睛好看,總是沉沉靜靜的,不喧囂,不浮躁,但他反而認為,家中四哥的眼睛才最好看,只是四哥總是拿眼梢看人,而且嘴巴太壞,讓人沒耐性,懶得靜心欣賞四哥那份美。
“四哥…”
當日在陳麗鳴的圍堵之下,他和四哥逃出廢棄工廠,他們一起跳江,身體撞碎了冰面。當時磕傷了頭,后來身體沉進冰冷的大江,他甚至以為自己要溺死。再之后,他重新睜開眼,看不見光亮,世界隨之黑暗。
他得知,是一位老人救了他,而四哥則不知所蹤。
他跟四哥失散,不知四哥身在何處,其余兄弟也下落不明,他一點線索都沒有。
以江邊為中心,藏頭露尾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容,活一日算一日,心里有幾分念想,帶著祈盼想要重逢,可心底里,并不樂觀。
他想了很多事情,人生之中善意太少。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那名聲音好聽的少女,當女孩子喚他姓名時,一聲聲紫衿,像是喊在他心上,脆嫩似百靈鳥。
倘若沒有來自少女的善意,倘若不曾接受少女的恩惠,他大概早就餓死了。
他徐徐垂眸,摸了摸一個空蕩蕩的布口袋,像是攥住最后一份溫暖,借此聊表慰藉。
這布口袋,是女孩子送的,原本里面有不少食物,但已吃光。
少女還曾送他一些錢。
萍水相逢,她是真的對他很不錯。
抱著這個空蕩蕩的布口袋,把臉埋在臂彎中,聆聽外界的聲音,寂靜的夜里,他滿心荒蕪。
夜色下,突兀的剎車聲響起。
紫衿聽見有人開門下車的聲音,對方的腳步由遠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