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把腳抬起來,壓在病床上,雙手撐著身體,撅著小嘴湊過去——
光被她遮了大半,零星的燈光里,一雙眼睛突然睜開,把細細碎碎的光都揉碎了裝進去:
陳護士石化了。
石化的陳護士還撅著嘴。
陸星瀾平躺著,頭頂是烏壓壓的陰影,隔得太近,女孩子的發梢掃過他喉嚨,他把被子往上拉,擋住,喉嚨滾了一下:“你在干嘛?”
陳香臺還是那個姿勢,一只腳壓在床上,兩手分開,撐在他身體兩側,從側面看,她懷里有一捧燈光、半床被子、還有個他。
他被被子半遮面,露出了好看的鼻梁和眼睛。
“我、我、我…”
她腦子被堵住,睫毛顫顫巍巍,說話磕磕巴巴。
陸星瀾把手從被子里拿出來,一根手指抵在她腦門,將她近在咫尺的臉推開:“還不下去?”
陳香臺如夢驚醒:“哦。”
她灰溜溜地爬下了床,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口渴,還很熱。
陸星瀾坐起來:“你剛剛是要親我?”
他眼里有怒意。
這個樣子,和他平時打著哈欠犯困的模樣差得太多,陳香臺不經嚇,埋頭,像只鴕鳥:“不是,”她小聲地辯解,“你臉上有臟東西。”
陸星瀾被她氣笑:“怎么,又要幫我舔掉?”
陳香臺繼續埋頭:“沒…”
三個字,念得字正腔圓,語氣很危險。
陳護士把頭抬起來,目光和他撞了個正著:“在。”
“你當我傻嗎?”
他不傻,是她傻:“我就是、就是…”她突然想到了柳飄飄發的那個表情包,腦子一短路,話就蹦出來了,“就是饞你的身子了。”
陸星瀾:“…”
當天晚上,陳香臺就被換掉了。
第二天,來病房當值的護士換成了副院長的侄女,二十出頭,五官端正,皮膚很白,姓關。
“陸、陸少。”關護士紅著臉把牙刷和杯子遞給陸星瀾。
陸星瀾接過去,昨晚沒睡好,有點煩躁:“盆。”他一個字都懶得多講。
關護士去衛生間拿了盆,走近端著。
陸星瀾看了一眼那只做了淡粉色指甲的手,他抬起頭,女孩兒含羞帶怯,看了他一眼之后立馬低頭。
如果是陳護士,估計會問上一句“你是不是想尿尿”。
臉紅?
不可能,她涉世太淺,像一張白紙,被畫進去的東西太少。
陸星瀾更煩躁了:“拿開吧,不用了。”
他住院一周不到,就養成了坐在床上對著盆刷牙的習慣,這都是托了某人的福,某人說他腰不好,不宜走動,每天早上他一睜眼,她就端著盆巴巴兒地過來了。
陸星瀾把盆推開,下床,關護士馬過去攙他。
他把手抽走:“你出去。”
語氣里有明顯的不耐煩。
關護士是副院長的侄女,在醫院還沒人給過她臉色看,她雖然是護士,但也沒真做過端茶倒水的活兒。
她泫然欲泣:“我哪里做得不好嗎?”
“出去。”
他不咸不淡地扔下這么兩個字,拿著牙刷去了衛生間。
上午十點,姚碧璽不知道從哪里聽到了消息,一個電話打過來。
“陸星瀾。”
陸星瀾嗯了聲,扎著針的那只手將書翻了一頁,太陽從窗戶口斜射進來,杏黃的一層光鋪在被子上,以及他手里那本《貨幣戰爭》。
“你是不是把香臺換了?”
“嗯。”
他這不冷不熱的回答惹怒姚碧璽女士了:“她做了什么你非要換了她?”
陸星瀾垂著的眼皮動了一下,手指在書本上劃了一道不明顯的痕跡,他說:“沒什么”
饞你的身子…
也不知道那姑娘是從哪里越來的污言穢語。
姚碧璽女士哪有那么好糊弄:“少給我扯淡!你要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就不接受!”
她還能不知道自個兒的兒子,他只要睡飽了,就很好說話,能做出把人換了這么不講情面的事情,肯定是發生大事了。
陸星瀾懶得解釋:“我明天出院。”
姚碧璽反對,堅決反對:“不行,不帶個女朋友回來,你就別出院了!”
吼完,她氣憤地掛斷了。
早上八點,正是交接班的時候。
小護士們得了一會兒的閑,一邊更衣一邊東家長西家短地嘮起了是非,說著說著,就說到VIP病房那位高枝上的貴公子了。
“誒誒,都聽說了嗎?”見更衣室里沒有消化內科的人,呼吸內科的黃護士說,“陳香臺被小老板換掉了。”
語氣里難免有幾分幸災樂禍。
同科室的佟護士問了句:“她不是陸夫人欽點的嗎?”
小兒內科的趙護士調侃了句:“光會討陸夫人喜歡有什么用,得討小老板喜歡才行啊。”
佟護士樂了:“那她不是白忙活了?”
黃護士往陳香臺員工柜的方向瞥上一眼:“可不是嘛,還又是吃飯又是泡茶的。”她嗤笑了聲,興沖沖地繼續說,“我還聽說啊,是她半夜爬了床,惹怒了小老板才被趕了出來。”
神經內科的護士也圍上來:“真的假的?”
“那還有假,有人看見——”
佟護士:“咳咳!”
黃護士這才收了話,與神經內科的護士交換了個眼神:回頭再說。
是陳香臺無精打采地進來了。
更衣室里的各位面面相覷后,前前后后地出去了。
“怎么回事?”
陳香臺嚇了一跳。
柳飄飄這才從柜子底下鉆出來,整理整理歪了的護士帽,她可不是偷聽墻角,她是卡子掉了:“你真爬小老板的床了?”
陳香臺嘆氣。
柳飄飄捧著保溫杯走過去,抱著手倚在陳香臺旁邊的員工柜上:“你嘆氣是幾個意思啊?”
她應該是昨晚沒睡好,精神不振,有氣無力地把護士服套上:“沒爬床。”
柳飄飄喝了一口水:就是嘛,這姑娘還沒開竅,哪會有那種心思。
誰想,沒開竅的小姑娘又來了一句:“我只是想親他一口。”
柳飄飄一口水噴了出來:“你真看上他了?!”
陳香臺抽了張紙,擦臉上的水:“沒有。”
“沒看上你還親他?”
陳香臺百口莫辯。
她口水有藥效的事除了她自己,就只有林東山知道,她不敢到處說,怕被人知道了會抓她去做研究。
不用想也不知道,陸先生肯定和大家一樣,把她當成了奇奇怪怪的人。
柳飄飄對她也是刮目相看啊:“陳護士,沒看出來啊。”柳飄飄打量她,“你居然還挺渣的。”
陸先生會不會也以為她是那種亂搞男女關系的渣女?陳香臺垂頭喪氣:“我去查病房了。”
她萎靡不振,耷拉著頭,像縷游魂,飄出了更衣室。
突然,她前面多了雙腳。
陳香臺抬頭:“你好。”
是她科室的蔣醫生。
蔣醫生英年早婚,又英年早離,目前單身,三十五歲,長得挺端正,戴一副眼鏡:“今天下班有空嗎?”
陳香臺還萎靡著:“有。”
蔣醫生摸了摸脖子上的聽診器,白大褂沒扣,撩起來帶風:“我請你吃飯吧。”
陳香臺不解:“你為什么要請我吃飯?”
蔣醫生略尷尬:“就是想請你吃個飯。”
陳香臺眼睛撐大了點兒:“那你為什么想請我吃飯?”
這就是醫院多數單身男青年撩不動她的原因,明明一副人畜無害容易被拐的樣子,但就是誰也拐不動她。
可她越是這樣,單身男青年們就越是躁動。
蔣醫生不甘心,繼續撩:“最近上映的幾部電影都還不錯,吃完飯我們可以去看電影。”夠明顯了吧。
哦,原來是想邀她拼團看電影。
陳香臺明白對方來意之后,拒絕了:“不了。”他們又不熟,而且她現在也沒有心情看電影。
蔣醫生臉立馬拉下來了,正好有醫護人員路過,蔣醫生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了,白大褂一甩:“裝什么清高,還真以為自己能攀上高枝。”
陳香臺:“…”
她覺得這個人莫名其妙,她繼續去查她的病房,沒走幾步,又跳出來一個人。
陳香臺抬頭:你是?
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斯斯文文的,剪了個很乖巧的發型,他說話有點結巴:“你、你別聽他們瞎說,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
陳香臺想了一會兒:“謝謝你,何醫生。”這么年輕,應該是他們科室新來的那個實習醫生,怪不得有點面熟。
“何醫生”紅著個臉,別別扭扭地走了,陳香臺剛要去住院部,“何醫生”又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來了:“陳護士,我、我姓白。”
陳護士:“…”
哦,她想起來了,小兒外科來了個空降兵,一來就主任醫師親自帶,那個空降兵就姓白。
空降兵又噔噔噔地跑走了。
陳香臺還在疑惑,她什么時候認識了這位空降兵。
電話來了。
她邊走邊接:“東山。”
林東山還在家:“你昨晚回來過?”
“嗯。”
“不用值班嗎?”
陳香臺心情低落:“我被陸先生換掉了。”
林東山詫異:“你親他了?”
要是親到了就不虧,關鍵是:“我還沒親到。”她覺得很不解,陸先生睡著了很難醒,但每次她一做壞事,就總被他抓包。
“那現在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陳香臺還是有點不死心,她左右看看,還沒做賊就開始心虛了,小聲地問,“東山,強吻犯法嗎?”
林東山去查了一下,然后才告訴她:“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強制猥褻他人,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陳香臺:“…”
她不敢了,她怕坐牢。
“媽媽,”蘇谷雨拿了書包從房間里出來,“我好了。”
林東山掛了電話,去拿外套給他穿上:“蕭姑姑這幾天很忙,今天媽媽去接你,可能要晚一點點。”
他把脖子仰起來,讓媽媽把拉鏈拉到最頂上:“沒有關系,我會等你。”
林東山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帶著他出門了。
十二月初,帝都已經下過初雪了,天氣很冷。
“媽媽。”
“嗯。”
剛出電梯,寒氣就撲面而來,蘇谷雨說:“今天室外溫度只有四度。”
“你冷嗎?”
林東山從口袋里掏出來一個卡通的口罩,給他戴上。
“我不冷。”他的聲音稚氣未脫,卻一本正經地說,“可是你沒有穿秋褲。”還露了腳踝。
林東山哭笑不得:“醫院里面不冷。”
這天兒好像要下雪。
蘇谷雨還擔心他媽媽的腳踝冷,皺著眉頭出了小區:“媽媽,”他先看見了,“那個叔叔來了。”
林東山看向馬路對面。
蘇梨華又換了輛車,身上還穿著病號服,外面套了件大衣,蹲在路邊抽煙,看見她后,他才站了起來。
車禍之后,他有輕微腦震蕩,昨天辦了住院。
林東山錯愕地愣了半晌,才移開了視線,公交站臺在對面,她牽著谷雨過了馬路,也沒有打招呼,從他面前路過。
“林東山。”
蘇梨華叫住了她。
她停下,回了他一句“蘇先生”,問:“有什么事嗎?”
“上車。”他習慣了言簡意賅,習慣了表情淡漠,指尖的煙灰被風吹灑,他說,“送你。”
林東山態度很客氣:“不用麻煩蘇先生了。”
他把煙掐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谷雨:“那行,你們走吧。”他把煙頭扔了,上了車。
林東山帶著谷雨搭了公交車。
蘇梨華開車,跟在后面。
母子倆坐在最后一排,蘇谷雨忍不住往后看:“媽媽,他還在后面跟著。”
“不用管他。”
“哦。”
蘇谷雨坐好,沒有再說話了。
過了一站,公交車上上了很多人,林東山把蘇谷雨抱起來,騰出了一個位子,她沒有回頭,低聲對谷雨說:“谷雨,不要怕他,他不是壞人。”
谷雨回頭:“我知道。”
他媽媽眼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