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桌,坐的是陸家人。
陸聲出嫁,最難過的就是陸景松了,他從三天前開始,就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了,嫁個女兒,讓他體會到了痛徹心扉的感覺。
他穿著一身橄欖綠的軍長,埋著頭,肩膀一抖一抖。
姚碧璽遞了張紙巾過去:“別哭了,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你還要帶聲聲進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
他平時在部隊也是鐵骨錚錚的,怎么可能哭,他抬起頭:“沒哭。”
“那你臉上那是水嗎?”
陸景松抹了一把臉,再鐵骨錚錚他也是老父親啊,有些話他也就只能跟他老婆說:“我昨天晚上做夢,夢見咱們聲聲剛學說話,躺在嬰兒床上叫我爸爸。”
說著說著,鐵骨錚錚的陸軍長又淚目了:“一眨眼她就這么大了,要嫁到別人家去了…”
說到后面,鐵骨錚錚的陸軍長泣不成聲。
這是姚碧璽第四回見丈夫哭,第一回是她答應他的求婚,第二回是生陸星瀾,第三回是生陸聲。
這是第四回,但大庭廣眾之下還是頭一回。
姚碧璽踢了踢他的鞋子,提醒:“你的老部下們都看著呢。”
他的部下們就坐在后面。
陸景松回了個頭:“都給我把眼睛閉上。”
平時被操練多了,都有條件反射,一桌子身穿軍裝的男人齊刷刷地立正,敬禮:“是,軍長!”
那一個個的,臉上都是有杠杠和星星的。
阿晚被嚇得一個激靈。
突然,他肩膀被人一拍。
“姐夫。”
阿晚扭頭:“誰是你姐夫?”
明陽花拉椅子坐下,穿得很正式,但那個錫紙燙就很不正式了,流氣又騷浪:“你啊,姐夫。”
阿晚冷漠臉:“我跟你不熟。”
明陽花倒了杯茶,扯歪了勒得他不舒服的領帶,像個有幾分姿色的小流氓:“你不用跟我熟,跟我姐熟就行。”
阿晚不想跟這個錫紙燙說話。
明陽花自來熟:“我姐要錄影,等會兒才能到,她叫我先來看著你。”
阿晚覺得他們姐弟都莫名其妙:“看著我干嘛?”
“怕你被外面的女人勾走。”
阿晚:“…”
吉時還沒到,有點時間,明陽花就跟未來姐夫嘮起來了:“姐夫,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阿晚不想聽。
明陽花興致勃勃:“你知道你老板為什么會失蹤嗎?”
阿晚有點興趣了。
明陽花湊過去,神秘兮兮:“因為周徐紡她啊,”他掩著嘴,小聲地說了一個藏在他心底的驚天大秘密,“是一只女鬼。”
阿晚:“…”
帝都的公子哥兒里頭,明小六是最中二的。
中二的明小六還在神經兮兮地說著驚天大秘密:“我親眼見過,她眼睛是紅色的,還會飄來飄去,嚇死個人。”
阿晚心想,他還能說什么呢?
“要不是身上陽氣太重,被勾走的就是我了。”明陽花哼哼唧唧,“根本沒你老板什么事,我才是人間使者。”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奇怪。
阿晚正要回味——
“晚晚~”
這矯揉造作的一聲。
阿晚默默地起身,突然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把他按回去了座位上,他聞到了一股…女人香…
阿晚眼皮有點抖:“你、你別動手動腳。”
肩上那只手非但沒有收斂,還移到了他胸口,五指并攏,一抓:“哇,好硬哦!”
明陽花一口茶水全噴在了阿晚的臉上:“咳咳咳咳…”
呆滯如阿晚:“…”
“明小花,你干嘛呢,看把你姐夫弄的!”
明賽英抽了張紙,給阿晚擦臉。
阿晚老實憨厚的臉上浮出了一抹可疑的紅色,他抓住她的手:“你、你別碰我。”為什么他一碰到她就瞎幾把結巴!
他跟碰到了燙手山芋似的,趕緊甩開女人沒骨頭一樣的手。
明賽英聳聳肩:“OK。”她不碰他,在旁邊的位子上坐下,“江織走了,你來給我當保鏢吧。”
阿晚一米九的大塊頭顯得椅子很小,他搬著椅子往旁邊挪:“我拒絕。”
“那我就在網上公布我們的戀情。”
他們有個狗屁戀情!
明賽英單手撐在桌子上,支著下巴,禮服掐出窈窕的身段,她靠近他:“當我的男人還是保鏢,給你選。”
阿晚竟有種被逼良為娼的操蛋感覺:“我們不熟。”
“是嗎?”她手搭在他肩上,身體軟得像條蛇,貼在他身上,“那要不要跟我去廁所熟一熟?”
阿晚已被燒熟,有事請燒紙。
明陽花:辣眼睛!
六點零八分,吉時,新娘入場。
新娘還沒入場,因為新娘的爸哭成了狗。
“爸,”陸聲挽著陸景松,站在入場的那扇門后,“別哭了,我又不是以后都不回來了。”
陸景松直接哭出了聲:“嗚嗚嗚…”
陸聲趕緊哄:“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以后你要是受了委屈…”陸景松用帕子擤鼻涕,一抽一抽地說,“回來跟爸爸說。”
陸聲紅著眼,安慰父親:“不會受委屈的,除了你和哥哥,他是這世上最心疼我的男人。”
陸景松對周清讓一直是很滿意的,就今天,就在女兒像煮熟的鴨子一樣飛走的時候,陸景松突然對這個女婿不是很滿意了。
“哼,還沒嫁呢,你就幫著他。”
陸聲哭笑不得:“我愛他呀。”她眼底有淚光在閃,“爸,別難過,您的女兒很幸運,嫁的是她愛的、也愛她的人。”
陸景松:“嗚嗚嗚…”
還別難過,他要難過死了!
“爸。”
“爸。”
“爸。”
她一句一句,軟軟地喊著。
陸景松想起了她牙牙學語的時候、她跌跌撞撞撲到自己懷里的時候、她在幼兒園朗誦《我的父親》的時候、她學自行車摔破了膝蓋趴在他肩上哭的時候、她留學歸來擁抱他的時候…
是什么時候,他的女兒長大了?她穿著婚紗,亭亭玉立。
“爸的小心肝啊…”
陸景松抱著女兒哭到肝腸寸斷…
門后,結婚進行曲響了。
陸景松忍著肝腸寸斷的痛,把眼淚抹干,紅著鼻子眼睛說:“聲聲你別哭哈,妝會花。”
她眼里有淚,笑著點頭,挽著父親,踩在鋪滿了玫瑰的紅毯上。紅毯的另一頭,周清讓在等她。
十幾米的距離,父女倆卻走完了半首進行曲。
父親是一身橄欖綠,女兒一身白婚紗,紫色的燈下,兩雙淚眼。
腳步停下,走到底了,陸景松把陸聲的手交到周清讓手上,想囑咐他好好照顧他家閨女,可話到嘴邊,卻說:“清讓,照顧好自己,別生病了。”別太早走,別太早讓他女兒一個人。
周清讓點頭,鄭重地承諾:“我會的,會活很久很久。”
陸景松抹了一把眼睛下臺。
“爸。”
他一只腳踩在了下去的臺階上,彎著腰回頭:“怎么了,閨女?”
陸聲鞠躬:“謝謝您,生我養我。”
陸景松下臺哭去了。
剩下的路,周清讓帶她走:“我們走慢點。”
“好。”
他走路時微跛,手心出了很多汗。
“聲聲。”
“嗯。”
他說:“謝謝。”
謝謝她來了。
他活了。
“我不喜歡聽謝謝。”
他就說她愛聽的:“我愛你。”
陸聲低頭淺笑。
窗外,火樹銀花,漫天璀璨。
陸聲看著整面的玻璃墻外:“你準備的嗎?”
周清讓搖頭。
陸聲知道是誰了,她看向門口:“他們來了。”
“媽,”姚碧璽說,“江織來了。”
陸景松也看過去。
門開著,紅毯的盡頭有兩個人,江織戴著口罩,周徐紡沒有,他們站在門口,站在玫瑰花開始的地方,沒有再往前。
林秋楠灑了杯子里的茶:“你們都別過去。”
旁邊,薛寶怡剛起身,喬南楚拉住了他。
“你拉我干嘛?”
“腦子不好使就多聽話。”喬南楚說,“坐下。”江織要是想露臉,就不會戴著口罩來了,這滿屋賓客,他都避著。
薛寶怡哼哼,坐下了。
門口,周徐紡在說話,聽不到聲音。那個角度,會讀唇語的溫白楊看得到。
喬南楚問:“周徐紡說什么。”
溫白楊用手語轉述:“新婚快樂。”還有,“一切安好。”
兩句話之后,周徐紡把門關上了。
她說:“新娘子很漂亮。”
江織說:“你漂亮。”他牽著她,“我們走吧。”
“好。”
她對著門擺擺手,跟他走了,寬松的衛衣下面,肚子高高隆起。
里頭,薛寶怡急了:“這就走了?”
“你就當他們兩口子在度蜜月。”喬南楚喝著茶,給女朋友剝著桂圓,“度一個很長很長的蜜月。”
林秋楠摔茶杯了:“這個不孝子孫,茶都不來敬一杯!”
不是您不讓過去的嗎?陸景松剛剛哭太狠,鼻子還是紅的:“那我去把他抓回來?”
“讓他走吧,以后都別回來了!”
林秋楠剛發完脾氣,手機就響了,她立馬接了:“還打給我干嘛,嫌我沒被氣死是吧。”
“對不起奶奶。”江織說,“等我好了,我再來見您。”
林秋楠想痛罵他一頓,算了,自個兒的孫子,她還是舍不得:“早點回來,我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還能等多久。”
“您會長命百歲的。”
這一句,是周徐紡說的。
江織掛了電話,把手機扔進了噴泉池里:“徐紡,我們回家吧。”
“好。”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了腳。
江織立馬警惕了:“怎么了?”
周徐紡還有愣:“寶寶剛剛好像踢我了。”
快七個月的胎兒,最近很活躍。
江織蹲下去。
周徐紡把肚子挺起來:“你要聽嗎?”
不是。
他對她的肚子說:“陸姜糖,”是教訓的口氣,“不要踢你媽媽。”
周徐紡啞然失笑。
教訓完,江織又摸了摸她的肚子,語氣放溫柔了:“要乖一點。”
這叫什么,打了一巴掌再給個甜棗?
陸姜糖又踢了一腳。
江織:…
新娘捧花被唐想撿到了,她沒搶,那花直接拋她懷里了。她正要送給應該會最快嫁人的方理想,江孝林就把她牽出去了。
“捧花都接著了,”他一只手牽著她,一只手拂了拂她手里的那束花,“我們是不是得結婚啊?”
唐想說:“不是我接的,這花自己過來的。”
他往她那邊走了一步,低頭,鼻子快要碰到她的:“我也自己過來了,你要不要也接住?”
唐想往后推,把花擋在她和他之間:“我們才交往多久。”
江孝林繼續往前。
她后退,后背抵住了墻。
江孝林笑得痞氣,勾著她的腰把她拉進了懷里:“你第一次當我春夢女主角的時候,我就想娶你了。”
唐想:“…”
他聲音在她耳邊,低低的,纏人:“這些年來一直是你,沒換過人。”
灼熱的呼吸落在她脖頸,很癢。
她伸手,戳戳他的腰:“江孝林,你能不能說點正經的?”滿嘴流氓話。
成,他說正經的:“唐想,我想娶你。”
這話在她耳邊蕩啊蕩,纏纏繞繞,不止脖子癢了,她心都癢了。
她推開他,隔出一段距離,不然沒法冷靜了:“等你買了戒指再說。”
她從他懷里鉆出來,捧著那束花走了。
江孝林沒有跟上去:“別反悔啊你。”他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
唐想回頭:“去哪?”
他說:“買戒指。”
這人!
她失笑。
這時,門口冒出一個頭來,身材火辣,是明賽英:“唐想,捧花能不能送給我?”她好蕩漾的樣子,“我有男人了~”
唐想嗅了嗅花:“不好意思,我也有。”
她男人還買戒指去了。
十二月九號,江扶離的案子開庭,判決如下:操縱證券、期貨市場罪名成立,非法逃稅罪名成立,兩罪并處,判處六年有期徒刑。
薛寶怡聽聞,罵:江孝林那只狐貍!
次年三月,《聽闕》劇組在柏林電影節容獲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江織沒有出席頒獎晚會,由趙忠導演領獎。
次年五月底,陸聲分娩,誕下一雙女兒。
她醒來時,周清讓在她床邊,紅著眼睛看她。
“寶寶呢?”剛生產完,她說話沒有力氣。
周清讓唇色還是白的:“護士抱去洗澡了。”
她剖腹產,出了很多血。
陸聲伸手,摸摸他的眼睛:“不怕了,我沒事。”
他怕死了。
“聲聲,”他聲音哽咽,“我們以后不生了,好不好?”
她說:“好。”
雙胞胎名字是林秋楠取的,姐姐姓周,叫月牙,妹妹姓陸,叫月白 這么一對比,星瀾和星星真的不奇怪。
陸聲這一生,應了算命先生的那兩句話:命里無子,有二女,苦難有,喜樂無憂。
她的苦難是周清讓,喜樂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