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汀又落了下來許多淚,輕搖著頭,說:“我不知道。”
陸行微望著江汀,見她白皙的面龐上,滴滴淚珠晶瑩剔透,一副梨花帶雨樣子實在教人憐惜,心中更覺萬分苦澀:師妹啊師妹,你太招人喜歡,黃笑生只怕是為了你才這樣做的啊。他知你喜歡我,要讓你心甘情愿跟著他,不僅要我身敗名裂,還要你從心底討厭我…但他為什么要殺師父?栽贓我的方式有許多,又為什么要殺小師姑?他責我怪我只害我就是了,為什么牽連無辜?
季茶在一旁聽得既驚訝又好奇,一開始只以為這黃夫人在發瘋犯傻,怎知那堆白骨還真是她爹爹,而黃笑生不僅犯了弒師大惡,似乎還用什么師姑的事來栽贓陸行微,實在令人不齒。想起黃笑生用替身和假逐流光做局誘騙自己,更是多了幾分怒氣,說:“這還用想么?那黃笑生就是個十足的壞蛋、狗賊,既然是壞蛋狗賊,那做什么壞事都理所當然啦,哪還用知道為什么!”
“師兄不該是那種人!”陸行微想起幼時陸家兩個單純的孩童,想起土匪山寨一對生死與共的兄弟,想起風光門名滿云州的一門雙璧,愈發不愿相信師兄是個害人精,看向江汀,直說道,“師父的死沒準另有隱情,是師兄不方便說。至于師姑那件事,嫁禍我的或許另有其人。”
洪辰突然插話說:“這位道長,你在這猜測糾結,只會徒勞無功。有什么疑問,得當面去說,問個清楚,才能解疑答惑,只一個人想,是想不出來結果的。”
季茶哈哈大笑起來,手往洪辰腦袋上一拍,道:“我這兄弟傻乎乎的,都比你個老道士明白多啦。”
陸行微這才仔細看了一眼二人,皺眉道:“你們不是師兄的孩子?”
江汀說:“這兩位是把我從惡人手里救出來的英雄。”
“哦?她腰上為什么掛著日刀?”
陸行微指向季茶腰際。
江汀也看過去,說:“這把刀不是日刀,但造型的確與日刀一樣。黃笑生曾專門打造過好幾把類似日刀的仿品,這應該是其中一把。真的日刀,刀刃在晚上會折射出很亮的光,這把沒有。”
陸行微方意識到江汀之前身陷鐘駝子手中,一定受了許多驚嚇,伸出手去摸她腦后的頭發,慢慢地問:“師妹,你又如何落到那鐘駝子手中,他有沒有…你怎樣找到師父的尸骨,怎樣脫困的?”
江汀用衣袖擦干眼淚,神色恢復鎮定,回答說:“昨日府上遭了賊,門人弟子們到處去抓賊。我本來打算去看看情況,忽然有一個黑影從背后襲擊我。我倉促應對,被他幾下打倒在地,欲要呼救又被扼住了脖子,慢慢就被掐暈過去。
“等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在一片十分黑暗的地方,而那人似乎受了傷,呼吸十分沉重,似在調養傷勢。
“我慢慢起身,想悄悄攻擊,往呼吸聲發出的地方走去,卻突然踩到了什么。那人反應過來,把我再度打倒。我問他是誰,他罵我,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還提到了爹爹和南方湘云城金刀門的王掌門,流云城的云家主等人,直說‘上一輩的報應,先拿他們的女兒開刀’什么。
“他罵了一陣子就又坐下養傷了,我也慢慢調息,不敢睡去。只想等這家伙睡熟再把他制住,但過了好久他一直都沒睡。我坐得太久,身子有些僵,便挪了一下,手突然摸到了一顆骷髏頭,才意識到方才踩到的東西竟是一具尸骨。
“起初我又害怕又欣喜,怕的是這里竟死過人,喜的是我若抽一根死人骨頭作武器,面對那惡人便不至于沒什么反抗之力。我先摸到了肋骨,又往下摸,摸到了腿骨…也就摸到了那根鋼條,而大腿骨有一段比較細,又和爹爹當年受傷的地方完全相同,才意識到,這具尸骨竟是爹爹!
“我腦子一下子就嗡地炸了,直往后退,正撞到石壁上。石壁的觸感有些熟悉,我才發覺這地方我小時候來過,就在竹園假山下面,是爹爹建的密洞,很難打開,也很難出去。原來爹爹沒死在外面,就死在了風光門。我又想起爹爹死了后,黃笑生毫無來由地封了竹園另建起花園——若不是他心虛又怎會如此?
“我嫁給黃笑生后,朝夕相處中漸覺他根本不是印象中那個純真善良,義氣磊落的大師哥。恰相反,他很虛偽,笑容下藏著最惡毒的刀,許多師叔或師弟因為與他意見不和都被他趕走,甚至在門內暴死,蹊蹺至極。我不滿他的舉動,但畢竟他是我夫君,我只以為他被權力熏壞了,腐朽了,慢慢勸說,終有一日又能變回我的大師哥…可直到我發現了爹的尸體,仔細回想當年的事,才知道他原來一直都戴著一層面具。
“我感覺我的心碎了。我怎會嫁給這樣的人,我怎會中了他的圈套,和他一起冤枉二師哥?我再也按捺不住,大哭起來。那惡人聽到我哭,便生氣,吼我,讓我不要哭,還說:‘你憑什么哭?你有什么資格哭?’我不理他,心想不如讓他殺了我,就能下黃泉去陪我爹啦。正這時候,兩位英雄突然進了洞,打跑了惡人,把我救了出來。”
聽江汀講述經過,陸行微一顆心時而懸起,時而落下,到最后又絞痛無比,雙手向著季茶和洪辰一拱:“多謝二位英雄救了我師妹,大恩大德,實在無以為報。”
“哪里無以為報?”季茶笑著說,“其實有的報,我也不要你給什么萬貫財黃金屋,反正瞧著你也給不起。把那‘碎清風’送我就行啦!”
陸行微神色一冷,心道:這姑娘瞧著甚是周正漂亮,之前那幾句難聽話,只以為她是個黑白分明的江湖女俠,心直口快慣了。現在竟想要師父留給我的月刀,原來是個挾恩圖報的賴皮。
江汀卻轉過頭,對季茶說:“姑娘,你想要月刀自是可以。哪怕你要整一對的‘日月無雙’,也未嘗不可。”
季茶說:“逐流光在黃笑生那里,你怎么給我?”
江汀說:“那還不簡單?我要和二師哥回去與黃笑生算賬,對質出當年真相。但黃笑生一定會死不承認,甚至不惜動武把我和二師哥除掉。他在逐光門經營多年,培養出許多心腹。憑我們二人和追風宗的弟子,不是他們對手。我在密洞內見識到兩位英雄輕輕松松打跑了武功甚高的惡人,可見都是當世高手。若得兩位英雄人助力,我們定會馬到成功。”
季茶一聽江汀說自己和洪辰都是當世高手,便喜不自勝,心想,洪辰你武功比我高又怎樣,到頭來不是和我并稱當世高手?又聽了江汀剛剛的講述,覺得陸行微和她真是一對可憐人,而黃笑生又十分可惡。
再想起采茶人的名聲竟被官府敗壞,通緝賞銀不足同行之人伐竹客的十分之一,甚至連個采花臭駝子都不如,正可借此機會懲奸除惡,一振威名。便答應道:“好,那我們就和你二人走一趟,打死黃笑生大狗賊。不過到時候,逐流光,碎清風,都得是我的。”
江汀委身行禮道:“那便有勞兩位英雄。”
洪辰提起菜刀,便往屋外走。季茶喝住他:“做什么?”洪辰說:“不是要去討伐黃笑生么?我先過去把他拿住,可讓你們省些力氣。”季茶笑罵:“傻瓜,你現在去揍他,就是挑釁逐光門的歹人。等到了白天,咱們跟著整個追風宗的人,扯了‘誅叛逆,清小人’大旗一起過去,才堂堂正正,師出有名。”
洪辰微微一怔,又想起季茶那會兒講的拜山,暗道:“原來江湖上的人打架要講師出有名。倒有些像師父,每次殺竹鼠之前,都要講這只竹鼠喜歡打架該殺,那只竹鼠太過吵鬧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