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敖辛之殤
感嘆之余，崔玨又不禁轉頭看了一眼身后的敖辛，心道這龍女的心性倒還算純正善良。
也罷，怎么說，地府與圣境都是這么多年的鄰居了，崔某便保你龍族這一絲血脈吧，心情郁郁又是長吁短嘆一番，而后又揮起袍袖把整塊冰魄遮蓋了起來。
慘烈的廝殺仍在繼續。
妖獸兇猛毫無獸性，巨龍在這些怪物面前，幾無一合之敵，但因為老龍王的緣故，龍族子嗣仍在前赴后繼地往這邊填命。
廝殺很慘烈，一水的掏心掏肺放大血，倒是跟之前在煉魂爐中看過的畫面有許多類似。這中血腥的畫面看得久了，對心理健康會有非常嚴重的損傷。
而且其實也很無趣，所以只看了一會會，許仙便感覺一陣索然無味，于是索性就盤腿坐在了鐵籠子前，閉目養神起來。
可是邊上的崔老哥時不時的發出一聲長吁短嘆，搞得許仙也始終都靜不下心來，也不知道他在感嘆些什么？感嘆曾經威名赫赫的龍族就此消亡嗎？
這事的確讓人唏噓。
但這都是他們自找的，怪不得別人，倒是可憐龍女敖辛，在所有龍族子嗣里面，她可能是唯一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吧？
然而此時此刻，卻也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族群在無盡的痛苦中慢慢消耗干凈。
這樣算來，其實她才是最痛苦的一個吧？果然對得起天下第一苦命人的稱號啊。
崔老哥似乎也是于心不忍。
看了一會之后，竟然很貼心的用他自己的袍袖，幫敖辛遮擋住了眼前的那片血腥地獄。
許仙見狀，心底突然就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煩躁，這是為什么呢？為什么圖謀不軌者作死作妖，便是得不了善終，最后至少也能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但因此留下的苦果，卻會留給那些無辜的善良的人們去承受？比如此時的敖辛，她并沒有做過什么，但龍族被屠滅之后，她今后的日子又該如何度過？
“大哥啊，你說那孟婆湯能讓她忘掉這一世的苦難不？”
“唉…但愿能吧。”
崔老哥的苦嘆，聽得許仙啞口無言，舉著手僵在空中，愣了許久都沒能想起來該說些什么。
“只能但愿嗎？”
“嗯，龍女身份特殊，其輪回轉世不同于其他龍族中人，更與世間凡人大相徑庭，便是將其五行命格寫入生死簿，待到年歲漸長，她仍會想起這一世…唉！”
“這…”
所以說，她即便投了胎，也不能重新開始？等到長大以后，還是會在某個特定的環境刺激下，突然想起來上一世所經歷的苦難？就跟小白覺醒祖靈一樣？
“那…她有機會做人不，如果能做人，那做了人之后，能不能忘掉這一世的苦難？”
“投入人道，這倒是不難，只怕待到年歲漸長，仍會…”
“大哥你還是別說了。”
怎么又是年歲漸長…
一番話聽下來，許仙更覺煩躁得幾乎要抓狂了，因為按照崔老哥的說法，敖辛的下輩子不論做投什么胎，做人還是做龍，甚至做夠做貓，她這一世所經歷的苦難，最終都會伴隨著她到下一輩。
或是下下下輩子…
同理，妖祖轉世的小白，其實也是一樣的，即便以后我能踏碎蒼穹重塑天道，又或是再造天地人三界，但那些往世的所經歷過的苦難記憶，仍然會一直伴隨她。
直到永遠永遠。
永遠…
永遠本來是一個挺浪漫的詞匯，但到了她們身上，怎么就成了一種最最殘酷的詛咒呢？
她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連重新做人的資格都沒有？
心中郁結難消。
好似有一團火在胸中炙烤，再也坐不下去了，索性一個閃身凌空而起，祭出百丈妖刀一柄。
管他是龍是妖，專挑著底下最密集的地方，揚手一刀斬下，刀過之處，血雨漫天，哀鴻遍野，只留下一道長長的裂痕。
卻又立馬被無數斷肢碎肉填平，連著巨刃斬過時留下的那道缺口，也很快被源源不斷蜂擁而至的巨龍妖獸所塞滿。
于是又是一刀斬下。
緊接著又是一刀十刀百刀，很快又進入了一種麻木而機械的無限循環模式，越砍越覺得自己像是一臺沒有感情的機器。
每一刀都會留下成百上千聲痛苦的哀嚎，但這些痛苦也就那么一瞬間，不會帶到下一輩子去，或許神魂俱滅才是她最好的歸宿吧？突然間許仙竟生出了一種想要親手送她上路的沖動…
“父王…！”
一聲凄苦的悲鳴傳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封印著敖辛的冰魄，已經完全化開了，只見她一臉失魂落魄地撲倒在地，隨即又跌跌撞撞地跪行至龍柱前，悲鳴數聲后便大哭了起來。
“父王啊…這是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之前雖然被封印在冰魄中，但眼下所發生的一切，敖辛都是能夠看到的，不僅能看到，甚至也能大致猜到父王所做的事情。
無論如何都不敢想象，他們龍族會是這般凄慘的下場，凄風苦雨塞滿心間，即便流再多的淚，也不可能再洗掉心中的傷痕。
父王瘋了，幾位叔父也已經身死魂滅，無數族人在猛獸的肆虐下凄慘死去，龍族徹底完了。
“錢塘王…！”
哭了一會，敖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轉過身來，面朝許仙所在的方向跪行數步，緊接著伏地叩首哭訴道。
“錢塘王，龍族犯下彌天大過，敖辛也知道不可饒恕，敖辛只希望能一命換一命，求錢塘王能留下父王的龍魂…父王他已經這樣了，不會再給錢塘王添麻煩了，敖辛求求您了，求您了…！”
緊接著就是咚咚咚一通響頭，磕得許仙心中又堵上了好大一團悶氣，又是這樣，總是這樣！
為惡者死不足惜，卻總有那么一個無辜者，會在這種時候站出來要替惡者擔下所有的罪孽。
這是什么狗屁道理嘛！
愚忠不是忠，愚孝更不是孝，這種愚蠢的要求，我是不可能答應的，便是你的心痛到碎裂成渣，你父王也是必死無疑。
只是想雖這樣想，但此刻要直接一口回絕，還是有些不忍心，敖辛已經夠慘了，不能再在傷口上撒鹽了，無奈之下，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崔老哥。
還是再用個別的法子，或者敲暈或者施個定身法術什么的，總之別再讓她有清醒的意識了。
“敖辛姑娘，你父王的龍魂已被黑霧侵蝕，墮入了魔道，他已經不再是你的父王了…”
厚道的崔判官苦著老臉，并沒有施展法術敲暈龍女，而是跟她解釋了一番龍族為何會被這些不知名的黑霧，給侵蝕了龍魂的。
身為地府判官，最擅長的，就是判定世間生靈的靈魂，還有沒有搶救的必要，但是很顯然，敖廣以及他的諸多龍族子嗣，已經沒有搶救的必要了。
事到如今，已無任何回旋的余地，如此污穢的龍魂，怎能留存世間？敖辛姑娘只能節哀。
“怎么會這樣的…怎么會這樣的…父王，你說句話呀，我是敖辛呀，你看看我呀…”
聽了崔判官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釋，敖辛幾乎心碎，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再次轉身跪行至父王身前，然而此時的父王面如死灰，雙眼空洞無神，也不說話，甚至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陌生得可怕。
而且身上，也如崔判官所說，被一層漆黑如墨的黑霧彌漫，正是之前穿越陣門時，所看到的那種黑霧，雖然不知道這些黑霧究竟是什么東西，但看父王的模樣，和族中同胞們此時的狀態。
以及和眼前的一切。
無不說明崔判官所言非虛，可是又怎能接受得了這樣的事實，到最后，他們龍族竟連個龍魂都留不得了嗎？怎么會這樣的？
“怎么會這樣的…”
“唉！萬萬不可！”
喃喃自語間，不禁伸手過去，想幫父王抹去身上的那層黑霧，卻又立馬被崔判官給制止了。
許仙懸在上面，一直都沒有說話呀，一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再者似乎也沒什么好說的。
你是過來滅她全族的。
而且還會親手剁了她老爹，都這樣了，難道真就假惺惺地過去勸說安慰幾句不成？
于是索性也就不下去了。
只往崔老哥那邊打了幾個眼色，心說老哥啊，您也別勸了，還是趕緊把她敲暈算了。
崔大郎收到訊息，轉眼就投去了一個鄙視的眼神，心說你倒是摘得干凈，但見龍女如此凄涼，一時間竟然有些下不去手。
“咳咳，敖辛姑娘啊…”
“崔大人，我父王真的沒救了嗎？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唉！甄別神魂清濁，本就是崔某職責所在…”
敖辛早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錢塘王不說話，崔判官無能為力，苦苦哀求也毫無辦法，這真叫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啊…
看著同胞不斷倒下，眼睜睜地看著父王走上絕路，她卻什么忙都幫不上，也誰都救不了，哪怕是救一個，也都救不了。
更不會有人出手搭救…
“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錢塘王…錢…”
最后時刻。
想再跟那個他說幾句話，但最終卻還是什么都沒能說出口，事到如今，還能說些什么呢。
就這樣吧。
就這樣離開吧…
早就該離開了。
早在被困于龍魂幻境的那天就應該離開了，如果能在那天離開該多好，在那片溫暖中離開，應該會比現在幸福很多很多吧…
見敖辛欲言又止，臉上還露出一絲慘笑，許仙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正想說點什么呢。
突然間，
眼前閃過一道刺眼的金光，下意識地瞪眼望去，赫然看到敖辛的眉心處好似破開了一個洞！
刺眼的金光就是從她的眉心處爆閃出來的，大量的金光迅速籠罩住了她的周身，
而在那道金光的中心，
敖辛的本體正漸漸呈現出來，緊接著龍女之魂也開始劇烈地燃燒起來，金色鱗甲片片剝落。
又霎時化作了一道道圣潔耀眼的金光，向著四周迅速擴散，這一道道圣潔的光芒，好似擁有某種神奇的力量。
而后在靠近祭壇周圍的這片，當通體烏黑的巨龍，被這片神奇的光芒所籠罩，他們身上的黑霧，竟然開始緩緩地淡去了，
她這是在燃燒自己龍魂？
想要用這種本辦法驅散彌漫在圣境中的這片黑霧？
你怎么那么傻！
就憑你這一點燭火之光。
能凈化得了幾人！
“大哥！快阻…”
情急之下連忙出言阻止。
然而話說到一半，卻又咽了回去，之前在靈山佛地，觀音大師也曾以燃燒自身佛靈的方式，試圖驅散地藏身上的魔魂，不過最后被自己一棒打散了。
但是這一回，
許仙突然就不想阻止了，或許要阻止也已經晚了，要不就成全她吧？或許對敖辛來說，這樣才是最好的解脫吧？
只是…
你以為凈化了你的父王。
我就會饒過他嗎？
你以為你是誰！
龍女之魂燃燒的速度很快，只是這略微的一猶豫，那光芒便已經有所減弱，而那光芒中的金色蒼龍也正在緩緩消散。
然而令人更加無奈的是。
隨著金色光芒的減弱，周圍那些巨龍身上，剛剛才被沖淡了一些的黑霧，又再次清晰的顯現了出來，與此同時，兇煞的戾氣也重又回到了他們的臉上。
你這樣燒一下，能頂個屁用啊，魔源黑霧豈是你區區一個龍女能夠驅散得掉的！心情很糟糕，又想大開殺戒了呢。
剛剛為什么不阻止她呢？不是說好死不如賴活的嗎？心里頭藏一點苦難，又不致命的，慢慢地捱上一千年一萬年。
多少總會淡去一些的吧？
恍惚間，祭壇上光芒已經完全暗淡了下去，只留下點點晶瑩隨風飄散，那個有著絕世容顏的龍妹妹，就這么燒沒了…
連著那副皮囊，和她那純潔的，善良的，苦命的靈魂一道，消失在了這片生她養她的地方。
而那個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老龍王，卻依舊是那副，無動于衷的表情，包括祭壇周圍，她那些龍族同胞們，同樣也是一副漠不關心的兇樣，戰場上的廝殺仍在繼續，也同樣沒有因為龍女的自焚，而有所停滯，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不愧是世間最慘的女人。
即便是死了，
也能死得這樣讓人唏噓。
倒是沒見過幾次面的崔判官，一本生死簿懸在身前攤開著，表情嚴肅，嘴里念念有詞，還張牙舞爪地，好像是在跳大神？
他這是才超度亡魂嗎？
神魂都燒沒了，
哪還有什么東西可以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