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以至,南京城如同火爐一般,卻是熱得百姓們不敢呆在露天下,只得擠在陰涼的樹蔭之下乘涼,像那些茶樓館子,如今更是擠滿了人,大伙聽著說書先生講述著最近報紙上的新鮮事,便是一樁不錯的消遣。
像這般的茶樓已經遍布了南方,許多人不識字,于是他們想要了解實事,便常常通過那些說書天生,畫上一個銅元,買上一壺茶水,便可以圍坐在一起,聽著那先生在臺上激昂頓挫,滔滔不絕。
當然了,對于那些南京城的富貴人來說,自然不必像這些粗漢一般,擠成一團,他們有的包上一艘秦淮河的花船,有的則是坐在靠江的包間里,聽著那些說書先生扯天說地,趣味十足。
“寧爺,您今個可算來咯!咱慶云樓前幾日請了一位鐵嘴,講起朝廷的大政那叫一個通透,原本還想讓您來捧個場,卻是一連好些日子沒見了嘿!”
慶云樓的招牌旗下,一名肩上打著毛巾的小二,此時正對著一名年輕人畢恭畢敬地招呼著,而那年輕人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頭上戴著網巾,看上去顯得文質彬彬,對于小二的言辭并沒有多少興趣,可是步子卻朝著慶云樓里走去。
二人走進茶樓之后,只見滿茶樓卻已經坐下了許多人,可是人人并沒有說話,卻望著臺中的一名說書先生,而此人正在滔滔不絕講著朝廷的大政。
“自從前些日子,朝廷出了田地面積梯度征稅的條令之后,這江南、湖廣的地價卻是一落千丈,有人說了,金百畝,銀千畝,破銅爛鐵上萬畝!”
“有人問了,什么意思?意思很簡單,這家家戶戶持有的土地低于一百畝,每年交的稅比起過去要便宜一大截,也就是金不換!可是一旦過了百畝不到千畝,那就不好意思,這田稅得好好出次血,賺的還不如從前,可是這地呀要是到了上萬畝,得,那還不如破銅爛鐵,趕緊把多余的賣了吧......”
有人卻是高聲喊了,“這地不是越多越好嗎?怎么就要賣了?”
“嘿,越多越好?您去瞅瞅,這超過千畝的田地,可就不再征收田稅了,那都是收的正兒八經的工商稅,任你再怎么有錢,沒幾年都會被這稅給拖垮!”
眾人一片喧鬧的時候,年輕人便在小二的指引下,來到了一章 年輕人微微一笑,“此人講的倒還停透徹,只是朝廷的大政,于小民有福,于豪紳卻是徹頭徹尾的災難了.....”
這話一出,卻是讓旁邊眾人為之側目,一名身形矮胖的商賈卻是抱拳道:“這位小哥可不敢說這些,朝廷大政咱們聽聽總是應該的,至少將來自家收多少稅那心里有個譜——可是有些不該說的,卻是千萬別說。”
年輕人拱手還禮,隨后輕聲道:“朝廷既然這么做了,自然是不怕人說的。”
得,旁人一聽頓時就知道,這位爺要么處世尚淺,不懂得輕重,要么就是家里有那么些分量,否則也不敢如此胡亂張口。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那說書先生卻是扯起了另一件事,他環視了茶樓中眾人一眼,卻是一拍驚堂木,微笑道:“諸位看官,你們當中若有熟悉我張鐵嘴的應該明白,尋常的說書先生那都是撿著報紙上的零碎跟大伙往外抖,可是咱張鐵嘴不一樣,除了報紙上的東西,還有自家的一些消息.......”
眾人聽到了這里,卻是有些好奇起來,畢竟對于一些公開的消息,人們更想知道那些藏在水面下的東西,就連那個年輕人,此時也帶著幾分好奇。
啪——
只聽見驚堂木就這么一聲響,張鐵嘴得意道:“若是各位想知道點別的,還請大伙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您給我叫聲好也成,多謝各位老少爺們嘞。”
對于茶樓里的大伙來說,這說得好了,多多少少賞點銅角子也是應有之理,因此倒也真有人往擱在中間的圓盤里撒錢,只不過大部分都是一些銅角子,少數有些出手闊綽,還會往里面扔銅圓。
張鐵嘴連忙拱手拜謝諸位,隨后才故作神秘道:“要說這消息,在下可以肯定,你們在報紙上是尋不著的,可是這事可不簡單.......”
眼見得張鐵嘴還在轉著圈說話,卻是讓眾人有些不耐,當下便有人高聲道:“張鐵嘴,你要是再不說,咱可就砸你的攤子!”
張鐵嘴只得抱拳告饒,“嘿,咱立馬就說,這事可是一件天大的要事,那就是咱大楚北伐之戰,立馬就要開始了!”
“嘿,你小子擱著涮爺們呢!”
眾人一聽這就不干了,就連年輕人都有些惱怒了,這算個什么狗屁消息!
雖說報紙上沒說北伐的事,可是眼下誰還不知道北伐即將來臨?這基本上已經不再屬于所謂的新聞了,反倒是舊聞還差不多。
眼看著眾人作勢要掀他的探子,那張鐵嘴無奈之下,只得高聲道:“諸位爺,您知道的跟咱說的那就不是一回事!大伙都知道北伐,可你們知道是什么日子嗎?”
聽到這里,卻是讓眾人有些驚訝了,就連年輕人此時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這等機密要事豈是一個說書先生能知道的?難不成他比樞密院的人還要厲害?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一場新的朝堂清洗怕是免不了了。
張鐵嘴卻是像揭穿謎底一般,嘿嘿笑道:“原本這事咱也不太清楚,可是昨日咱夜觀星象,卻發現星象大變,推測之下便得知,如今天地異位,正是我大楚君臨天下之兆。”
眾人這一下卻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是年輕人此時卻深深望了一眼張鐵嘴,最后便離開了茶樓。
年輕人并不是別人,而是剛剛從西安回到南京的寧千秋,他作為寧楚的使臣,前往了大義軍進行出使,目的便是聯絡大義軍,在即將到來的北伐之戰中,作為寧楚的盟軍,牽制住甘肅方向的年羹堯。
作為這一次出使,寧千秋算是順利地完成了任務,畢竟作為如今大義軍首領的陳道顯,他并沒有繼承那個勞什子的漢王爵位,而是早早便選擇了向寧楚稱臣,而后被寧渝封為了雍王,算是雙方處于合作的蜜月期。
只是陳道顯如今還在忙于清除原先劉如漢的勢力,也沒有更多的精力做什么——實力與當日早已不能相提并論,因此便委婉地告訴了寧千秋,以目前大義軍的實力,只怕對甘肅的年羹堯不能起到牽制的作用,還需要寧渝提供一些武器上的幫助。
在這種情況下,寧千秋便又趕回了南京,為的便是商討這一件事,只是寧千秋趕回南京的時候,恰逢寧渝外出巡視軍隊,因此并沒有第一時間呈見,這幾日里便一直在南京賦閑,還常常去慶云樓里聽聽小曲。
只是寧千秋剛剛從張鐵嘴那里,聽到所謂的北伐出征之日,心里頓時一個咯噔,他還以為樞密院存在泄密的問題——只是想了想又覺得好笑,即便存在泄密,也不可能讓這么一個說書先生,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
想來最大的可能,也只是道聽途說,然后在慶云樓里嘩眾取寵罷了。
等到寧千秋回了府之后,卻得到了一個消息,陛下已經回京了,當下心里便是一喜,便想著進宮面圣,他連忙收拾好了同大義軍溝通的一些文件資料,便朝著皇宮的方向而去。
只是讓寧千秋沒有想到的是,等他剛剛出了門,卻正好迎來了侍從室的侍從,領著皇帝寧渝的口諭趕了過來,讓他直接前往樞密院,而不必再去皇宮了。
南京的樞密院也在皇城之內,只不過規模卻一直都在擴大,甚至都快趕得上內閣與行政院了,足足占據了十幾間宅子,由于位置處在內閣以西,因此又被稱為西院,而相對的內閣以及行政院被統稱為東院。
東西二院并駕齊驅,誰也管不到誰的頭上,只向皇帝寧渝負責,除了在財稅上會扯皮打架以外,平時都沒有什么來往,而這其實很讓一部分文官感覺到不滿,因為兩院平起平坐,很讓文官們感到受傷。
不得不說,自從兩宋一來,這文人在武人面前就是威風一些,像明清二朝時,總兵參將這種數一數二的武將,不光要受到巡撫這種文官的節制,甚至連對更下面的道臺都不敢不敬著供著,因此在很多文臣心里,他們就覺得這武將就應該受他們的管束。
然而自從寧楚建制以來,這一點卻是徹底發生了變化,皇帝對于軍隊的重視是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不光只是在物質上重視,而且在實質的地位上,也有很大的體現,就比如獨立在內閣之外的樞密院,便能體現皇帝的想法。
等到了樞密院之后,寧千秋只見門口的守衛都比平日更多了一些,還有許多軍官抱著資料朝著戰略廳的方向前進,那里是樞密院最大的戰略指揮室,可以同時容納一百余人與會,因此但凡有重要的戰略會議,都會在戰略廳舉行。
寧千秋不由得感覺到一陣緊張,他明白針對清廷的北伐之戰,即將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