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對京都百姓來說沖擊實在太大了,這祥麟威鳳的異象還未結束,天地間又接連出現另一異象,這難道真是大寧要中興了?
慈寧宮外,太后劉嫻微瞇著雙眼,目光從貢院上空移到了文華殿上空。
先前那祥麟威鳳的異象讓她也是喜不自勝,畢竟如今是她這個太后當政,不管恩科之中是何人寫出這等異象的文章,那都是讓她臉上有光的事情。
但是這第二道異象出現的位置,讓太后根本高興不起來。
如今這大寧宮中,自然是她這太后說了算,若這宮中還有人能弄出天降祥瑞,豈不是對她太后威嚴的挑釁?
大寧宮決不允許出現第二種聲音。
文華殿內,小皇帝震驚的放下手中毛筆,一臉驚恐的看向一旁的江都郡主。
他發現此刻江都郡主正在奮筆疾書,只是從江都郡主的筆下一道道霞光升起,直接透過文華殿的房頂,正在天空不斷的匯聚。
一開始宮里的人目光都被貢院方向吸引,也并沒注意到文華殿上空的異象,直到文華殿上空傳出一陣陣金戈鐵馬的聲音,這才將許多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在太后的眼中,文華殿上空霞光洶涌,很快在霞光之中出現千軍萬馬的情景,而且那千軍萬馬明顯還在變換著陣型,仿佛有一位統帥隱于幕后在指揮著這些兵馬。
此刻京城的天空之中,祥麟威鳳的異象占據了半邊天際,而金戈鐵馬的異象又占據了另一半天際。
原本已經被祥麟威鳳異象弄得目瞪口呆的京城百姓,此刻再見那金戈鐵馬的異象已經有些麻木了。
而比起祥麟威鳳這樣的祥瑞異象,金戈鐵馬的異象給人帶來的沖擊更大,甚至會給人一種無比壓抑和緊迫的感覺。
金戈鐵馬所向披靡,大有一種橫掃六合之勢,看的所有人心中緊張不已。
慈寧宮外太后劉嫻面色陰沉,衣袖一甩滿臉怒氣的邁開腳步,直接朝著異象升起的文華殿而去。
貢院上空的祥麟威鳳異象漸漸消失,丙字七號考房中的孟龍潭也收拾好筆墨,而策論的時間也早已結束,但此刻竟然無人前去收卷,就連幾個考官也忘了時辰,都還癡癡的望著大寧宮方向的金戈鐵馬異象。
那異象之中大軍不斷變化,異象也是愈演愈烈,讓所有從未上過戰場的人,也仿佛有著置身戰場的感覺。
“皇姐......你這是寫的什么?怎么感覺有千軍萬馬在你頭頂啊?”小皇帝有些茫然的看著江都郡主,下意識的出言說道。
原本江都郡主完全沉浸在自己筆下的策論中,不過因為小皇帝距離很近,一句話還是將她從金戈鐵馬的戰場上拉了回來。
江都郡主先是一愣,而后也抬頭看了一眼自己頭頂,此刻還能看到從她身前那篇策論上升起霞光,雖然隔著文華殿的屋頂,依然能感受到頭頂金戈鐵馬的氣息。
“糟糕......”已感受到筆下異象,江都郡主不僅沒有絲毫激動和高興,反而神色大變,變得異常緊張起來。
下一刻她抓起桌上的策論,直接走到一個燭臺前,毫不猶豫的將辛苦寫下的策論點燃。
隨著承載策論的紙張被點燃,文化殿上空金戈鐵馬的異象戛然而止,只是瞬間所有霞光消失,一切好似一場幻覺。
小皇帝有些不解的看著江都郡主,目光落在那已經燃燒的策論上,只看到策論開篇的一個題目“平蠻策”。
很快紙張便被燒為灰燼,江都郡主似乎還不放心,又從懷中掏出一根絲巾,快速的將地上灰燼包裹起來。
太后劉嫻距離文華殿已經很近了,可是當她快要靠近文華殿的時候,大殿上空那金戈鐵馬的異象瞬間消失。
天地間一片風輕云淡,恍惚間太后也感覺似乎產生了幻覺。
腳下微微一頓,太后還是繼續朝著文華殿而去。
等太后踏上文華殿的臺階,看到殿門緊閉,門口只有一個面孔陌生的小太監守候。
“奴才恭迎太后娘娘。”小太監老遠就看到了太后到來,連忙跪拜而下,口中大聲的喊道,似乎在提醒殿內的皇帝和江都郡主。
“皇帝可在里面?”太后聲音有些低沉的問道。
“回太后,陛下和郡主在殿內讀書。”小太監誠惶誠恐的答道。
“打開殿門,哀家要進去。”太后隨口說了一句,人已經朝著大殿而去。
小太監連忙起身,先一步將殿門推開,這大寧宮中太后的話自然無人敢違抗,即便小皇帝的圣旨,也抵不過太后的一句口諭。
下一刻殿門打開,太后一步跨入殿中,首先聽到一陣嬉笑聲,而后目光向殿內看去,只見皇帝和江都郡主確實坐在書桌前,可是兩人手中拿著毛筆,正在相互揮動,兩人臉上也全是墨跡。
“胡鬧!”看到兩人不成體統的樣子,太后一聲輕呵,聲音明顯有些怒意。
江都郡主和小皇帝瞬間一愣,而后慌張的丟下毛筆,惶恐的站起來低著頭,口中連忙說道:“見過太后。”
兩人聲音有些顫抖,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不過因為低著頭,加上滿臉墨跡,倒是看不出臉上的神情變化。
太后劉嫻一臉陰沉的向小皇帝和江都郡主走去,她一邊走目光一邊在書桌和殿內巡視,不過看了一圈下來卻并未發現什么特別的。
“哀家讓你進宮陪皇帝讀書,你身為皇姐,就是這樣做榜樣的?如此行徑成何體統?”太后站到江都郡主身前,直接開口訓斥起來。
即便身為太后,劉嫻也很少直接訓斥小皇帝,此刻也是先拿江都郡主開刀。
“臣女有罪,以后再也不敢了!”江都郡主連忙跪下,主動的承認了錯誤。
“以后?沒有以后了,你本是罪臣之女,先帝開恩讓你重歸皇籍,你卻不能為皇帝做好表率,從今往后你繼續回玉泉山莊居住吧,沒有哀家旨意,不得踏出山莊半步。”太后似乎真的動怒了,竟然不再讓江都郡主入宮伴讀,而且還將她禁足玉泉山莊。
小皇帝一聽太后如此懲罰江都郡主,立刻哭喊著跪拜下去:“求太后開恩,不要讓皇姐離開,我以后一定好好讀書,一定不再惹太后生氣了。”
“哀家心意已決,皇帝不用多說。”太后看了小皇帝一眼,不僅沒有絲毫心軟,反而在看到小皇帝的表現后,更加堅定了這個決定。
太后一番訓斥,宣布了決定之后便離開了,倒是沒有立刻讓江都郡主出宮,似乎還留給了這姐弟二人道別的時間。
“皇姐.......我不想你離開啊!”小皇帝抱著江都郡主,已經哭的泣不成聲。
江都郡主微笑著摸了摸小皇帝的腦袋,柔聲的說道:“皇姐不會離開的,玉泉山莊就在城外,以后逢年過節皇姐還能進宮看你的。皇姐也不是小孩子了,太后對我已經起了戒心,往后皇姐不在你身邊,你就不用那么刻苦學習了,記得貪玩一點,最好表現得玩物喪志,你還記得我給你講過景安皇帝的事嗎?”
小皇帝還在抽泣著,但聽到江都郡主最后幾句話,還是一臉不解的看著這個自己無比依賴的同宗姐姐。
“記得,皇姐說景安皇帝一生沉迷煉丹,世人都以為他不理朝政,但他其實對朝政了若指掌。”小皇帝只能很機械的回答,這些都是江都郡主告訴他的,但他并不知道該如何去做,又該怎樣去學。
“記得就好,慢慢學慢慢想,皇姐在宮外一直看著你。”江都郡主伸手緩緩推開小皇帝,一臉笑意的對小皇帝說道,又用手為他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西北要塞布政司衙門后院,周昂望著京都方向,最后一臉疑惑的收回目光。
雖然相隔數千里,但是京都上空那文氣演化的天地異象,還是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祥麟威鳳的異象讓他看到,這屆恩科之中是真的有大才,而且在周昂的感覺中,那文氣竟然與自己無比親和,說明寫出祥麟威鳳文章的人,文中理念深受自己影響,很明顯那文氣之中蘊含著《知行論》的精髓。
天下之人讀《知行論》者不計其數,但是能做到這樣的,說明對《知行論》的理解已經與自己這個作者相差不遠,此人絕對可稱知己!
不過周昂雖然對寫出祥麟威鳳文章的人無比好奇,但更好奇那個文章演化成金戈鐵馬,蘊含橫掃六合氣勢的人來,而且那異象突然戛然而止,這讓周昂都大為不解。
能寫出這樣的異象,那紙上文字早已蘊含著磅礴的意志,完全可以做到水火不侵,除非作者本人親手毀去,否則很難輕易毀壞。
可如此驚世駭俗足以流芳千古的文章,在為完全作成前,誰又會親手毀去呢?
“西北士子我都見過,其中沒有如此才學者,也不知究竟是哪兩位大才?”周昂心中默默的想著,恨不 能立刻返回京都,找出這兩個寫出異象文章的才子來。
幾日后科舉之中出現祥麟威鳳異象的消息傳遍九州,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到此時竟然都沒人知道那祥麟威鳳的文章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當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連周昂都微微一愣,他也沒想到太后竟然將消息封鎖的如此嚴密。
養心殿中,太后坐在往日元象帝批閱奏折的御案后,身側魏思賢躬身而立,在御案前站著三人,而在養心殿的兩側,李長善,何顯,秦瑞等人也赫然在列。
“太后,這里就是恩科所有士子的試卷,經義策論的都在這里,另外按照太后的吩咐,臣與吏部尚書和國子祭酒兩位大人,已經選出了二百八十七名士子名單。”昌平郡王微微躬身說道,他的手中拿著一份長長的名單。
這個名單上面共有二百八十七個名字,也是今次恩科的前二百八十七名。
而這二百八十七的數字,正好是如今大寧朝立國的年數。
“將名單呈上來。”太后聲音頗具威儀的說道,而后魏思賢親自上前接過那份名單遞給了太后。
太后將名單鋪在御案上,很認真的看了起來,只是殿中其他人都發現,太后的神情越發凝重,明顯有些不悅。
許久之后,太后一只手按在名單上,看似隨意的說道:“你們身為此次考官,自然悉數查閱過試卷了,那一甲前三可有合適人選?”
“回太后的話,一甲三人江西舉人孟龍潭當為狀元,會稽舉人羅萬化和大同舉人陳不讓可為榜眼探花。”昌平郡王立刻答道,而這個名詞也是非常客觀的排名。
“可知這三人來歷?”太后又問了一句,不過看起來不完全是在問,又好像是在提醒李長善等人。
這次昌平郡王沒有開口,而是禮部尚書開口回答:“孟龍潭是參加過景安十四年會試的,而后一直客居京城,而且似乎孟家與興建伯府有些關系,據坊間傳聞,伯府對孟家非常照顧,甚至樂平鄉君數次親自到過孟家。羅萬化是江南名士,景安十四年因為其父守孝而未進京,另外他還是會稽知行書院的院長。”
禮部尚書才介紹了兩個人,養心殿中大部分人都已經眉頭緊鎖了,這孟龍潭就不說了,很明顯是周昂的人。
而知行書院是如今江南最多的書院,幾乎遍布各府,完全是由興建伯周昂私人出資建設的。羅萬化身為會稽知行書院院長,這毫無疑問直接成了周昂門生。
“陳不讓是大同陳氏的嫡子,也是山西有名的才子,傳聞還是個神童。曾有傳言說此人不屑科考,只是在九歲時考取了秀才功名,而后便不再考試。只是去年山西布政使舉薦陳不讓為孝廉,也不知他為何來參加了今年恩科?”等介紹道陳不讓時,李長善等人面色緩和,也終于出現了一個非周昂一系的人。
不過下一刻魏思賢卻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讓所有人臉色更加難看“太后,諸位大人,大同陳氏的嫡長女陳婉兒,正是如今陜西都指揮使王晉生的夫人。”
“算了,諸位臣公再看看這份名單吧。”太后忽然有些無奈的開口,倒也沒有糾結這三人的關系。
其實現在看來,說了半天理論上的一甲前三名,說到底都是周昂一系的人。
很快那張長長的名單就在李長善等人手上傳遞,而看了這份名單之后,原本就臉色難看的眾人,現在是更難看了。
養心殿中一時沉默無比,又過了許久之后,李長善才開口說道:“粗略一看,這二百八十七人中,竟有七成都是江南士子和西北士子。老夫可記得,景安四十年的科舉,這兩地進士加起來還不足三成。這短短一年時間,是不是變化有些太大了?若照這名單公布,恐怕難免讓天下人想入非非,以老夫看這名單得改改。”
“怎么改?總不至于把西北和江南士子都來個名落孫山吧?”何顯此刻倒是顯得大大咧咧,頗有一個武人的樣子。
“全剔出名單肯定不妥,要不還是按照往年慣例?給這兩省士子留下三成名額?”左都御史秦瑞試探性的說道。
聽到秦瑞的提議,許多人都微微點頭,但國子祭酒黃浩成卻一臉苦色,最后咬了咬牙還是說道:“這樣恐怕不妥吧,不以真才實學而論,只以地域劃分名額,那要這科舉有何用?朝廷科舉是選拔人才,如此豈不與初衷背道而馳?”
“昌平郡王,你是本次的主考官,你覺得如何呢?”太后看了黃浩成一眼,而后又向昌平郡王問道。
“這......諸位大人說的似乎都有禮,如果兩地貿然多出如此多的名額,恐怕其它考生也心中不平,如今朝廷正值多是之秋,若再引起士林動蕩也是麻煩。但祭酒說的也有道理。”昌平郡王真不愧是和稀泥的能手,幾句話下來等于什么也沒說。
“嗯,老王爺說的有理,那就西北江南各占兩成吧。只是那一甲人選哀家還要好好考慮!”然而即便昌平郡王什么也沒說,太后一句話卻好像是昌平郡王出了這個主意,最后將等于將兩省的名額直接削去了三成。
昌平郡王神色一僵,他也沒想到太后如今對權利的玩弄已經如此爐火純青了。
只是還沒等昌平郡王反應過來,李長善何顯等人立刻躬身對著太后一拜,口中還一起說著:“太后英明。”
很快昌平郡王等人又重新擬定了一份名單,這次西北和江南士子明顯少了許多,而原本許多上榜的士子卻名落孫山。
就在放榜的第二天,皇極殿中的殿試環節也如期開始了,這一次二百八十七名士子身著嶄新的進士袍步入皇極殿中,在一番簡單的面試之后,太后便直接定下了一甲前三名。
果然這一次太后當眾宣布的一甲三人中,原本該在一甲之列的孟龍潭、陳不讓、羅萬化通通不在列,而是出現了三個非常陌生的名字。
隨后在魏思賢的宣讀下,二甲和三甲的名單也公布出來,甚至就在這皇極殿中,許多事先準備好的任命旨意也一并宣讀。
其中自然有一甲三人的任命,盡皆是朝中頗具實權的位置。
而后便是二甲進士的任命,不過這一次倒不是二甲所有人都有官職任命,基本只有前幾日獲得了一些職位,然而讓眾人出乎意料的是,二甲最后一名是一個叫孟龍潭的人,他也是唯一一個被外放的人。
“二甲進士孟龍潭,命其為陜西藍田縣令。”當魏思賢宣讀這份任命時,連孟龍潭自己都有些意外。
眾所周知,興建伯出任陜西布政使后,與朝廷有著一個默契,那就是朝廷不直接插手陜西軍政。
但現在朝廷借恩科之機,直接任命一個縣令到陜西,這其中透露的信息就太多太多了。
“藍田縣令孟龍潭?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與恩科名單一同到周昂手中的,就有朝廷對孟龍潭的任命。
而看到這個任命,連周昂都一頭霧水,他可是知道孟龍潭是早已死去的。
不過他也沒有過分糾結此事,畢竟要不了多久,那個假的孟龍潭來了西北,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倒是那份恩科進士名單讓周昂更加意外,因為他在恩科進士的名單中,并沒有看到多少陜西和江南的士子,甚至那個他一直看好,而且還不是陜西籍的陳不讓,竟然成了三甲最后一名。
也就是說陳不讓就如兩年前的自己。
只是那時候自己是笨的出門,得了三甲最后一名,成了一個笑柄。
而陳不讓是名動天下的神童,加上一直都文名極佳,卻也只得了三甲最后一名,顯然也成了今次恩科的笑柄。
“這朝廷啊.......兩個大大的人才都不敢用,更讓我想不到的是,竟然連是誰寫出異象都不敢公布?如此人才也不知被安排到了何處?”周昂無比失望的搖了搖頭,他原以為太后當朝會借恩科真正選取一些干吏,現在看來自己的一番苦完全白費了。
“太后是怎么搞得,夫君都舍得把陳不讓和羅萬化這樣的人才送出了,她竟然只讓二人陪坐末尾。既然朝廷不要,正好讓他們來要塞為夫君效力。”看到那明顯破綻百出的名單,就連姜小曇都有些憤恨的說道,甚至明顯感覺有與太后賭氣的味道。
“唉,原本我是舉賢不避親,但現在看來倒是我害了他們二位。陳不讓和羅萬化都是有真才實學的,而且本就文名顯著,但是太后和朝中幾派擔心他們是我心腹,若名落孫山又顯得有些不正常了,所以他們就只能列入三甲,賜個同進士出身。”周昂倒是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系,心中對陳不讓和羅萬化也是多有歉意。
陳不讓和羅萬化是周昂早就知道的人才,也是陳婉兒和羅大業極力推薦給周昂的,但是他都沒有舍得放在西北,現在看來周昂的好意太后根本不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