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南梁名士丘遲一語道盡了三月江南的美麗和妖嬈。
經過一連多日連綿不絕的陰雨天氣,今天鐘水鄉的天空,終于雨過天晴。劉景脫去高冠官袍,換上短衣窮褲,在眾多護衛及鐘水鄉鄉吏的陪伴下,攜帶酒肉前往鄉社祭祀。
所謂社,供奉之處,即祭祀、祈福的地方,同時也是百姓集會娛樂與市肆之地。
劉景不信鬼神,但這是漢代風俗,百姓心愿,他無有推脫之理。
祭祀結束后,劉景又帶著大隊人馬來到田邊,行春耕之禮。
漢代重視農桑,視為國策,《漢書》載文帝曰:“夫農,天下之本也,其開籍田,朕親率耕,以給宗廟粢盛。”
自文帝后,大漢皇帝于立春行親耕禮遂成為定制,景帝、武帝、昭帝莫不依循尊之。
本朝前期,諸帝也行籍田之禮,直到順帝時才作罷。
不過雖然皇帝不再親耕,但下面的郡縣長吏職責之一就是“勸督農桑”,自然不能廢止。甚至為了鼓勵百姓積極勞動,郡縣長吏還自立條式,加以獎賞。
作布巾短襦打扮的劉景一經出現在田邊,立刻引起了巨大轟動,正在地里春耕的百姓紛紛放下手中農具,跑過來大禮參拜,并且劉景出現的消息以飛一般的速度向四周擴散開來。
“縣君…”
“劉君…”
“明廷…”
面對潮水一般圍過來的百姓,鄉嗇夫黃符唯恐劉景受到驚擾,立刻指揮十數名鐘水鄉鄉吏上前排成人墻,將洶涌的百姓隔絕在外。
黃符年紀甚輕,只有二十三四歲,劍眉朗目,身姿矯健,腰上懸掛著一柄環首刀,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游俠。
黃符是平陽大姓黃氏子弟,他之所以能夠成為鐘水鄉新任鄉嗇夫,不是因為他的才能,而是因為他和褚方頗有私交,受到后者指點,他和他的家族成功躲過一劫。
褚方作為酃縣第一豪杰,朋友眾多,平陽、鐘水二鄉因他而逃過一劫的大姓不只黃氏一家。
褚方不管是能力,還是人品,皆出類拔萃,即便放眼荊南四郡,也是第一流人才,劉景如今對他非常看重,因此只要不是涉及原則性問題,他自然不會駁其請求。
黃符在一旁嘆服道:“明廷惠下于民,賜予田地,百姓無不感激涕零,家家為明廷立生祠。”
祠,本是為紀念死者而建的供舍,生祠,自然是為生者而修建。
不過建祠也是一件比較犯忌諱的是,桓帝在世時,就曾下令“悉毀諸祠”,只有已故洛陽令王渙,因為實在太得民心,特下詔保留。
劉景失笑搖頭,他還不到弱冠之年,百姓就為他立祠,怎么想怎么別扭。口中道:“百姓本就生活艱難,何必浪費錢做這種事呢。”黃符說道:“與明廷賜予他們的恩惠相比,這又算得了什么?”
“話不能這么說。”劉景搖頭道,“本廷乃一縣之長,民之父母也,所作所為,皆應盡之務,豈求回報?”
說罷,劉景示意排成人墻的鄉吏不必如此緊張,稍稍讓開道路,如果百姓都被他們攔在外面,不得相見,他來此還有何意義?至于安全問題,他身邊有于征、劉亮等人在旁保護,沒人能輕易傷害到他。
黃符眼中不禁閃過一絲迷惑,劉景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面對大姓,動輒滅族十余,毫不容情。可是面對這些卑賤的百姓,卻表現得極為仁慈,委實令人不解。
見鄉吏不再拼命阻攔他們拜見劉景,百姓情緒更加激動的同時,卻沒有一窩蜂的沖上來,百姓對于官吏,心里終究有著根深蒂固的敬畏,令他們始終不敢太過靠近。
劉景含笑揚聲道:“古語云:‘方春戒節,人以耕桑。’夫春者,歲之始也。始得其正,則三時有成。…本廷為酃縣之長,衷心希望大家能夠戮力自盡,專心務農。有‘力田’者,本廷不吝獎賞。”
所謂力田,指的是努力耕種的人,古時又曰力地,《管子》有云:“力地而動于時,則國必富矣。”
在重視農桑的漢代,力田和孝、悌并列,皆會受到朝廷的嘉獎。
“萬歲!…”
一聽種地種得好,還有獎賞,百姓無不大喜歡呼,他們從前為大姓佃客,往往從春到秋,無一日得閑,每日勞苦,到最后別說獎賞了,能夠吃飽飯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接下來,劉景親自持犁,下地耕種。
眼見劉景“熟練”的動作,絕非擺擺樣子,而是真的懂莊稼,百姓私下皆道:“劉君乃是宗室,家族世代為官,以其家境之殷實,誰能想到劉君居然如此精于農事。”
“豈不聞縣君早年‘躬耕養客‘之名乎?”
由于不斷有百姓從各個地方趕來,劉景原本只打算在此停留片刻,為此不得不一拖再拖。
最后,足足停留了一個時辰,才在數以千計的百姓歡送下離去。
接下來幾日,劉景游奏于平陽、鐘水二鄉各地,在勸百姓勤勞農桑的同時,也鼓勵百姓發展副業,比如種樹種菜,養雞養魚…
三月八日,劉景準備啟程離開,他正月末來到這里,一共待了四十日,比他待在酃縣的時間還久。
劉景將馬周留在了鐘水鄉,和他一同留下的,還有兩百步騎。
留下他,一來是為了防備荊蠻,不知道荊蠻受到的損失過大,還是被嚇破了膽子,始終沒有動靜。而劉景現在實力有限,也無力討伐荊蠻,只能暫時先修好內功。
二來,自然是實際控制鐘水、平陽二鄉,尤其是那兩萬新的編戶齊民,他們無償得到了土地,當然也要盡一些義務,劉景計劃未來以他們組建一支八百的部曲。
另一方面,酃縣的紛擾暫時告一段落,是該兌現昔日對馬周的承諾了。鐘水鄉和他的家鄉耒陽僅一水之隔,馬周隨時可以還家報仇。這一天,他等了好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