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
草野上,燭光搖曳,篝火四起。
飄蕩著恢弘的禮樂與歡聲笑語。
徐徐晚風,將酒香肉香和谷香,吹出了百里之外。
本地仙民,尤其是婦女們特別能來事,雖然知道宗門時日無多,內心帶著一絲悲傷,但表面上還是載歌載舞,七百人愣是鬧出了七千人的動靜。
連那些外地的難民都被感染了,婦人跟著鼓掌,乞丐跟著晃悠,一群面黃肌瘦的孩子們也跟著鬧騰起來。
小竹泉山。
山頂東邊,寧中子寢宮。
在給柳玄夜更衣化妝前,寧中子要先給新郎更衣。
婚衣是她連夜親自定做。
在竹泉宗青袍上系上紅菱,縫上紅色的襟邊和袖口,佩劍掛一個紅色的流蘇劍穗。
看上去十分飄逸,又點綴著恰到好處的喜慶。
陸涯感覺很奇妙。
穿越第三天就結婚了是什么體驗?
他是第一次結婚。
本以為只是走走過場,但看到外面熱鬧的不行,忽然感覺有點刺激。
“外面很熱鬧啊。”
陸涯竟有些好奇。
寧中子在給陸涯整理衣襟,繡上紅邊,修剪多余的線頭。
她做的格外細心。
哪怕與陸涯身體貼的很近,也沒有絲毫陌生感。
三天感覺像是已經相處三年、三十年的親人了。
“多虧了你,才有今日的熱鬧。”
“婚典上有需要我額外做的嗎?”
“仙人的婚典不必太過拘禮,師兄看著辦吧,重點是婚典后,我會當眾宣告師兄的建城計劃。”
“嗯。”
陸涯點點頭,又隨口問道:
“剛才的半狐女是誰?”
“黑石派來的駐宗使,她的背景和目的都很復雜,是個比宗主還不祥的女人,師兄千萬不要招惹。”
“嗯。”
陸涯嘴上答應,心里卻想。
你這激將法不就是在暗示我快去招惹她嗎?
讓我探探這個女人的虛實?
不存在的。
婚宴開始。
司儀是個有著一星仙君修為的老者,高高瘦瘦,精神矍鑠,神情莊重,頗有些仙風道骨。
至少以凡人的眼光看是這樣的。
在老司儀的主持下,四名強壯的本地婦女將一個大木桶抬上了竹臺。
木桶里面裝的是陸涯和寧中子連夜釀造的仙啤。
時間雖然有點趕,但有滿級修為配合滿級的釀造技能,問題不大。
操著一副宛如高山流水又遒勁有力的嗓音,老司儀向賓客們介紹:
“這是陸長老親自為各位釀造的冰鎮麥芽酒,原料是來自本地的仙麥,因為連夜釀造,只出了一桶,大家每人一碗,除此之外,每人還有一壺來自東浮城的仙釀米酒。”
賓客們大多是女人,對酒并不感興趣,只有喜酒,偶爾才喝點。
酒狐仙就不一樣了。
她可是個酒道高手。
滿心期待美酒的她,很快就接到了本地婦人遞來的酒盤子。
盤子上端放一整壺仙米釀,和一碗麥芽酒。
盤腿坐在大葫蘆上,酒狐仙微瞇著眼,來回把玩著仙米釀酒壺,品鑒著酒壺的瓷材,工藝和刻印的符文書法。
撣手打開了酒塞,鼻尖聳動,閉目微品,充滿了莊嚴的儀式感。
之后才美美的嘗了口仙米釀。
嗯…很香。
東浮城的上等貨,寧中子很舍得下本啊。
這樣想著,她一飲而盡,感覺有些滋味。
再看另一碗所謂的麥芽酒。
她還是第一次聽過麥芽酒。
細細觀察,靈力忽略不計,淡黃色的酒質,冒著詭異的氣泡,散發著一股宛如尿騷的怪味。
“冰鎮麥芽酒?”
“什么怪味道?”
“不入階的麥芽酒有什么好喝的?”
“寧中子這女人就準備了這玩意?”
一邊研究,酒狐仙一邊不停嘀咕。
大概是同為獸仙的緣故,暮雨霏霏對酒狐仙很有親切感,早就和她熟絡起來,此刻也舔著小臉,坐上了大葫蘆。
“這是小師叔釀的酒,好想喝。”
“臭奶媽,我們都快六百歲了,居然不讓我們喝酒。”
“說什么不能帶壞仙民家小孩…”
“我看她就是摳門!”
兩女娃義憤填膺。
酒狐仙撇了撇嘴,面帶不屑道:
“這種凡麥釀的酒有啥好喝的,要不是為了調查…咳咳,研究釀造工藝,我會喝這種馬尿?”
話畢端碗,一臉嫌棄的抿了一口。
驀的,漂亮的圓臉上,神色一漾。
暮雨霏霏舔著小嘴唇,連忙問道:
“好喝嗎?”
“太難喝了。”
酒狐仙眉頭緊皺,表情十分痛苦。
痛苦到想要上天…
晶亮的狐眸微微一轉,她忽然從懷里摸出一袋仙晶,丟給暮雨霏霏:
“作為駐宗使,我不能讓仙民們受這種委屈,你們倆幫我去問問有沒有不喝酒的婦女小孩,我用仙晶換,一塊仙晶一碗酒,每換一碗我另給你們一塊仙晶提成,快去。”
倆女娃一聽,高興的蹦了起來。
“好嘞!前輩您真是太偉大了。”
“比那些人類不知高到哪去了!”
一溜煙跑開。
一溜煙歸來。
因為是喜酒,又是碗盛的,大家喝的很快,兩女娃只收到了十幾碗麥芽酒,有些不舍的遞給了酒狐仙。
心嘆奶媽之冷漠無情,只有手里的仙晶還有些溫度。
“你們做的很棒!”
酒狐仙舍不得立即喝,小心翼翼的裝進了酒葫蘆,待私下好好品…
研究。
竹臺上。
不多時。
在老司儀的主持下,一頭烤熟的巨大仙隼被抬了上來。
“這是東浮仙庭黑石執事送來的賀禮——一頭仙師級的獵隼,恭賀柳宗主與陸長老喜結連理!”
仙民們忽然愣住了。
仙庭的獵隼原來是用來吃的嗎?
“哇,好香啊…”
“仙庭真大方!”
“仙師靈獸吃了不會出問題嗎?”
司儀忙解釋。
“雖然是仙師級的獵隼,但此隼由陸長老親自烹烤,凡人也能隨便吃,不必擔心身體受不住。”
酒狐仙有點懵了。
仙隼當賀禮?
陸長老親自烹烤?
這都哪跟哪啊!
“不是…你們哪來的仙隼?黑石可沒這個膽子吧?”
暮雨霏霏把玩著手中的仙晶,對準篝火,微瞇著眼,隔晶觀火。
按照寧中子交待,統一口徑道:
“是兩個仙庭執事犯了錯,把坐騎抵押在竹泉宗了。”
仙庭執事犯錯抵押坐騎給宗門?
酒狐仙縱橫江湖幾千年,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等奇葩事,不禁有些懷疑。
“這家伙連仙庭的獵隼也敢烤了吃?”
暮雨霏霏心有靈犀的點了點頭。
“很可惡對吧?”
“太不把我們仙獸放眼里了。”
“…”
酒狐仙感覺有點跟不上倆女娃的思路。
竹臺上。
掌廚將仙隼切片,置入盤中,由清泉村的婦女們分發給每一個賓客。
隼肉盤很快來到酒狐仙手中。
就連暮雨霏霏也分到了兩盤。
一盤十片,大約有一斤來肉。
倆女娃想都沒想,連盤帶肉全吞進肚子里。
剎那間氣海翻滾,一個靈浪濤猛拍上仙臺——
澎湃兩聲,二人一齊升階了!
從一星仙君升到了二星仙君!
把旁邊的酒狐仙看的一愣一愣的。
這特么也可以?
在酒狐仙看來,這倆虎仙的天賦很一般,能被點化已是奇跡,大概率是一輩子就一星仙君修為了。
現在,吃一口肉直接升仙了?
就算把仙丹當飯吃也不行吧?
酒狐仙堂堂一個三星仙宗,愣是被眼前倆小仙君給唬住了。
“你們確定沒演我?”
暮雨霏霏倒還實誠。
“我們昨天已經吃了半頭烤隼,不過昨天的配料不好,沒有今天這個吃起來帶勁,可惜只能吃幾片肉…”
酒狐仙將信將疑,也不在意什么仙庭靈獸了,抓起肉片,直接開吃。
肉香如波紋一般在口腔里蕩漾開來,嫩滑,焦酥,鮮咸,麻辣香潤一瞬間都在口中翻騰起來舞蹈起來。
更神奇的是,仙師級仙隼的靈潤,毫不虧損的擴散至仙臺氣海,整個身體熱乎乎的,感覺馬上要升天。
這要是仙宗級的隼肉,不得直接升階了?
擦了擦胸前雪壑里的細汗,酒狐仙對陸涯的好奇心爆炸了。
你到底是什么神仙?
沒等太久。
封侶儀式正式開始。
在司儀的主持下,柳玄夜由寧中子陪同,陸涯由清泉村的老村長陪同,二人從竹臺左右兩邊的竹階,徐徐走上竹臺。
柳玄夜頭戴著竹編的青斗笠,一襲薄薄的紅紗像瀑布一下蒙在斗笠上,腰系著赤練紅菱,佩劍上掛著編織的紅流蘇。
看上去婚典的喜慶,又不失仙人的飄逸。
其身如青竹,自帶凜然劍氣,波瀾窈窕,仿佛是自然勾勒,神鬼雕琢。
酒狐仙看都不看柳玄夜一眼。
當年在東浮仙學院,酒狐仙混進私浴池,想和柳玄夜一起洗澡,結果被一劍刺穿仙臺,至今沒好利索…
要不是這道傷,她早就是仙尊了。
想看不敢看,酒狐仙只得轉移視線,單單盯著陸涯看。
看了又看。
“什么嘛,這家伙不過平平無奇,比玄夜妹妹差遠了!”
“而且也不像是隱藏了實力,靠美食俘虜了玄夜妹妹?”
“剛才的竹片又是怎么回事?”
酒狐仙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猛灌一口仙漿,繼續看去。
仙民們對陸涯本就沒什么期待,見到他的模樣,發現竟是意外的俊朗,一身凜然仙氣不比任何仙人差。
“飲交杯酒——”
在司儀的主持下,陸涯和柳玄夜依次喝了交杯酒,互拜雙方名義長輩,簡單走個過場,就準備下臺了。
畢竟醉翁之意不在酒,封侶大典只是一個形式,目的是向公眾昭示,柳玄夜的克夫體質是可以克制的。
這樣才能吸引外地的仙民來竹泉宗經商或定居。
在護身竹片的作用下,現場賓客沒感到任何異樣,就連近身的司儀老頭,也依舊矍鑠陳詞,神采飛揚。
就在這時——
酒狐仙忽然從懸葫上站起身來,叉開雙腿,指著陸涯喊道:
“這算哪門子婚典?面對這么漂亮的仙妻,仙郎官也太敷衍了吧?難道是看不上我們家玄夜妹妹?”
寧中子忙喝道:
“休要胡鬧!”
“胡鬧?”
酒狐仙驀的大笑起來,浩瀚的仙宗靈壓瞬間籠罩了整個竹臺。
“我是仙庭駐宗使,代表的是仙庭,乃至天道,竹泉宗想要自證清白,打消大家的疑慮,走個過場恐怕難以服眾吧?”
全場鴉雀無聲。
司儀汗如雨滴。
寧中子隱忍不發,看向了陸涯。
紅紗斗笠下,柳玄夜身如懸劍,看不出悲喜。
暮雨霏霏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勁,連忙跳下了懸葫,與酒狐仙劃清界限。
忽然,陸涯饒有興致的反問道。
“你代表天道?”
“仙庭即天道。”
酒狐仙眼神清冽,擲地有聲道。
“是嗎?”
陸涯忽然抬劍,往前輕輕一劃。
柳玄夜的青斗笠一分為二,飄然滑落,露出一副驚世駭俗的絕美容顏。
那是一張仿佛從詩畫里走出的仙姿絕顏,端莊英立,宛如少女,畫著朱紅的淡妝,在搖曳燭光的映照下宛如神女。
一襲青絲盤如懸云,雙眉淡墨洇染,斜飛入鬢,一雙清眸瀅如湖水璨星,直盯著陸涯,竟顯出一絲罕見的溫柔來。
“不好。”
偷瞄柳玄夜一眼后,酒狐仙頓感不妙,后悔不迭,轉眼舊傷復發,氣血逆行。
她立即閉目打坐,臉色瞬間煞白,額頭止不住的岑岑冒汗。
賓客們看呆了,震驚于柳玄夜的絕世容顏,有人不禁驚嘆:
“新娘子好漂亮…”
轉眼便被本地仙民捂住了嘴,生怕引起什么意外反應。
世間竟有如此漂亮的女人!
只一瞬間,陸涯萬劍穿心。
望著絕美仙妻,仿佛被萬蟻蝕骨,一瞬間落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素以高冷無情示人的柳玄夜,竟也有溫柔的瞬間。
這誰頂得住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陸涯心想,酒狐仙說的沒錯,走過場沒有意義,他不會主動去追求什么,但事情來了也絕不會避讓。
我這叫喜歡嗎?
我這是饞…我是為了宗門!
柳玄夜劍眉微蹙,似乎察覺出什么,她幾乎沒有思考,本能的身形一閃,往后退出三步,生怕傷到了陸涯。
她這才意識到,今夜是她的婚典,陸涯是她的宿命仙侶,不禁產生一種不幻夢感,身子驀的僵住,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了。
陸涯察覺出柳玄夜的生澀,竟覺有些可愛,好想說一句“富婆抱抱我”,終究還是忍住了,畢竟是萬眾矚目的婚典,儀式感很重要。
頂著萬劍穿心。
陸涯抬手一揚。
以一種不可抗拒的隔空力量,將柳玄夜橫身抱在懷里。
柳玄夜來不及反應,陸涯竟又以一個極其霸道的姿勢俯首親了下去…
夜空,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