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反應過來時,劍坪上已是青煙裊裊,彌漫著羽毛燒糊的焦灼味,夾雜一絲讒言欲滴、妙不可言的肉香。
張平之扭頭一看,頓時懵了。
剛立在崖邊斜松上的兩頭巨隼…
一頭消失不見。
另一頭,只剩一地隼毛!
我的隼呢?
誰殺了我的隼?
視線橫移。
離斜松不遠處。
一根削尖的長竹,將拔毛去臟的隼身串起來,架在由竹莖和鐵劍搭起來的簡易烤臺上。
光溜溜的隼身上灑滿鹽胡草,野山椒和孜然果。
竹臺下劈啪作響,明火燃燒著青色的竹枝竹葉。
在青葉靈火雨上百顆調味果的浸潤下,一道直入靈脾的肉香,宛如火山噴發,從隼身上散逸出來。
山風徐徐吹來,將逆天的肉香吹滿整座浮空山。
肉香浸入眾人靈脾,瞬間擴散至全身每個細胞。
身體發膚,五臟六腑,筋脈骨骼,乃至全身每一個細胞都一齊顫動起來,仿佛發出歡愉的嘯叫。
以至于張平之差點忘我,沉浸烤隼的香味中。
真香…
不對!
“我的隼——”
他驀的驚聲尖叫。
張平之的嚎叫讓眾人驀的驚醒,一齊看向陸涯三人。
只見巨大的烤架旁,暮雨霏霏笑嘻嘻的添柴吹火,忽然一個噴焰,把二人額前的虎毛給燒卷了。
陸涯則在一旁均勻的翻動著隼身,動作樸實,眼神溫暖。
這溫馨的氣氛是什么鬼?
從張平之二人踏上劍坪到現在,不到一刻鐘時間。
陸涯烤隼位置距離最近的踏鴻子只有七八丈遠。
這么短的時間。
這么近的距離。
三人是如何在眾人眼皮底下,完成殺隼,拔毛,去臟,建臺,生火,烤隼的?
素聞竹泉宗柳玄夜擅長三千劍制,可殺人于無形;寧中子擅長煉制黑藥,可以毒殺高階靈獸…莫非三人有柳玄夜劍影與寧中子黑藥輔助?
踏鴻子陷入沉思,抬頭看向了天空某個區域。
張平之大腦一片空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一個仙民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烤仙庭靈獸?
且不說你如何做到,只問你有何膽量去做?
明目張膽的與仙庭為敵?
張平之震驚之余,氣到顫抖,咬著齒關一字一頓——
“你居然烤我的隼?”
陸涯專心烤隼,看都沒看張平之,只隨口道了句。
“醒醒,你沒有隼。”
我沒有隼?
身為天閹之人,張平之對下半身話題極其敏感脆弱。
此刻被陸涯無心觸到了逆鱗,滿額黑線,面色如霜。
本就微曲的鼻梁顯得更加扭曲,柔長尖銳的手指微微顫抖。
“好大的膽子!”
“虐殺仙庭靈獸,只此一條,仙界再無你竹泉宗容身之地。”
“柳玄夜,寧中子,還有你們這三個逆賊,所有人都要死!”
他的語氣聽似平靜隱忍,卻已到了近乎瘋狂的邊緣。
然而話音剛落——
一陣風起,身后竹林搖曳生濤,一齊傳出他的回聲。
不是這幾句話的回聲,而是之前所說幾段話的回音…
你也知道是開宗以來么?這都多少年了?時代變了啊,不管你們中誰殺的云中子,想要拿到仙庭懸賞,必須要上繳戰利品。
規定是人定的,特事特例,云中子的懸賞雖然不高,但仙庭會給你們發個證書,對貴宗的聲譽有很大好處。
你也不想柳宗主被調查吧?
他的話,早已被陸涯以回音禁制的方式復刻在竹林中…
張平之語氣一窒。
“你——”
陸涯悠悠翻動烤隼,意味深長道:
“我要是把這段錄音送給你們領導,說你想私吞我竹泉宗的戰利品,到時候不光你的隼沒了,你官也沒了。”
瞬間恢復理智,張平之那陰冷的眸子里隱隱閃過一絲殺意。
仙庭執事并不能隨意殺人,但如果證據確鑿,是可以先斬后奏的。
“你敢污蔑仙庭執事?”
不等陸涯反應,他細眸一凝。
一道無聲無色的氣刃,直斬陸涯而去,可殺人于無形之中。
此子,必須死!
陸涯繼續烤隼。
暮雨霏霏拾柴添火,就算額前虎毛被燒卷,卻依舊樂此不疲,你一枝,我一葉,一起拾柴火焰高,完全不關心其余的事情。
寧中子發現這道氣刃,望著張平之搖頭不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張平之沉著臉,不動聲色。
無聲的氣刃直斬陸涯,勢要讓他瞬間自斃。
正在這時,一道仙宗境浩然靈壓從天而降!
宛如泰山壓頂,萬劍倒懸,一瞬間摧毀了張平之施展的無形氣刃。
凜冽的仙宗境靈壓繼續下沉,轟然落在張平之身上,壓得他單膝跪地,任由體內靈力如何抵抗,也無法阻擋。
是誰?
踏鴻子見狀,本能的拔劍,結果劍未出鞘,同樣被靈壓壓的單膝跪地。
二人卑躬跪地,目眥盡裂,氣海滾滾翻騰,竭盡全力,才堪堪抬頭,看向了天空。
仙宗?
竹泉宗何來仙宗?
不是眼前的男人!
到底是誰?
張平之與踏鴻子都是來自高階仙域的青年才俊,不到兩千歲的年紀,卻已經有了九星仙師的修為。
這樣的年紀修為,在東浮仙區這種偏僻的地方算是一代天驕了,但在高階仙域只能算是平平無奇。
身為仙庭執事,二人自愿申請來到偏僻的彩云仙域實習,自以為年少位高,天高皇帝遠,大肆搜刮一波,趁早渡劫晉入仙宗,再回仙學院獲得重點培養資格。
在今天之前,二人過關斬將,無往不利,就連一些宗門的仙宗也會給面子。
結果來到一個小小的竹泉宗…
隼被烤了。
人也跪了。
甚至還被人錄下了違規威逼的回音證據。
到底是誰!
張平之目眥盡裂,撅著脖子,強行抬頭。
“前輩公然與仙庭為敵,何不現身說話?”
“與仙庭為敵?”
一道莊嚴的聲音,自竹林深處徐徐傳來。
是柳玄夜!
陸涯依舊旁若無人的烤鳥,心想自己這個老婆還真是仁慈。
張平之與踏鴻子卑躬跪地,一臉的茫然。
柳玄夜不是九星仙師嗎?
不是說因魔女體質千年未能晉級仙宗嗎?
據說當年晉升仙師時差點把竹泉宗毀了!
為何不聲不響就仙宗了?
二人這才意識到,為何如云中子那般穩重的人,也會在竹泉宗翻船。
這女人一直在扮豬吃虎!
問題是,柳玄夜為何為了一個表面道侶,敢對仙庭執事動手?
張平之咬牙笑道:
“為了一個男人,竟向仙庭執事動手,柳宗主可真是性情中人。”
“竹泉宗的未來在你心中連個凡人都不如嗎?”
“還是說你想棄宗了?”
竹林深處,聲如懸月——
“我是在保護你們。”
張平之:
“???”
“任由二人胡鬧會出人命的,既然來了,現身說話吧,黑石執事。”
柳玄夜早已發現了在空中隱息的黑石,此刻聲如懸月,直擊高空。
寧中子微微一怔,抬頭看向天空。
這老狐貍…
一頭巨大的鷹身,在竹泉宗上空緩緩顯出陰沉的輪廓。
天空漸漸暗下來。
一道比柳玄夜更強勢的仙宗境靈壓,赫然落向了劍坪,迅速解放單膝跪地的張平之與踏鴻子,然后又瞬息收回。
發乎于仙庭威嚴。
止乎于為客之禮。
并沒有仗著修為強過柳玄夜,強行為張平之二人出頭。
陸涯早就發現這位黑執事的存在,見他比張平之懂事許多,便抬頭看了眼。
一個身影立在巨大的鷹首上。
六星仙宗的修為!
為了免受柳玄夜所傷,此人戴著厚厚的黑面罩,把自己裹得像木乃伊一樣。
而且并沒有降落劍坪的打算。
干澀沉滯的嗓音,從天落下。
“你們倆太讓我失望了,還不快謝謝人家手下留情。”
張平之與踏鴻子沒太搞明白黑石的邏輯,心中倍感屈辱,但黑石前輩這般說了,二人也沒法造次,只得咬牙道謝。
“多謝柳宗主。”
“多謝。”
黑石負手立在鷹首上,又朝竹泉宗西邊拱手作揖道:
“恭喜柳宗主晉入仙宗境。”
言語聽似平靜。
卻也透著震驚。
“既然你都不敢下地,想必也不會耽擱太久吧?”
竹林深處的女聲莊嚴幽懶,與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黑石執事也算是竹泉宗的老熟人了,談不上敵友,只是在奉命行事的同時,喜歡撈點油水。
見柳玄夜晉升為仙宗,他的態度明顯恭敬許多。
“黑蓮眾人的骨灰我會帶回東浮城驗證,沒問題的話會通知你們去領賞金。”
“多謝。”
至于陸涯入列仙班的手續…
黑石似乎尚持有個人意見。
就算張平之二人有錯在先,陸涯擅自殺死、燒烤仙庭獵隼,有損仙庭威嚴,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但他卻似乎毫不在意。
黑石感覺很不尋常,試探性的問道:
“年輕人,你可知道你燒烤的,乃是仙庭靈獸?”
這聲音沒有裹挾靈壓,卻不怒自威,讓人膽寒。
柳玄夜不動聲色。
寧中子面色凝重。
暮雨霏霏嚇得不敢再添柴。
張平之與踏鴻子站直身子,凜然仙威溢于體表。
陸涯一邊烤鳥,一邊好奇問道:
“有什么區別嗎?”
語氣中只有對美食的好奇與講究,聽不出任何其余的情緒。
劍坪鴉雀無聲。
氣氛驀的緊張起來。
黑石沉默,體內氣海翻滾。
許久之后,壓住氣海,只冷冷道:
“仙界很大,多出去看看吧。”
“你確定要我多…看看?”
陸涯悠悠抬頭,看向鷹眼。
一聲驚恐的嘶鳴劃破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