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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愚者(六)

  凋零信徒成功地占卜了我?這話絕對不能當作沒聽到。

  我立即詢問都靈醫生,“凋零信徒對我的什么事做了占卜?”同時全神貫注,不放過她之后的每一個字。

  她回答:“就和我一樣,占卜了你不久后可能會遇到的事情。”

  “對方是如何突破我的反占卜措施的?”

  “沒有突破。只不過,因為我剛才對你做了占卜,而這次占卜,也正好與對方的占卜互相影響,這才使得對方得出了較為準確的結果。”我注意到,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并不緊張,“我之前也說過,占卜家本身,就是對預言破壞力最強的能動體。而如果兩個占卜家同時預言同一對象,就會被迫將彼此對預言造成的影響力也納入占卜,最終,彼此都會得到一個被對方影響過的占卜結果。”

  我現學現用地問:“那么,我是否能夠理解為,因為現在的我,已經知道了你預言的畫面,也知道對方預言了我,所以‘我知道了’這件事本身,就足以對預言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壞?”

  她點頭。我本來想著,自己這次找都靈醫生占卜,是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但現在看來,我并非全無收獲,而事情也沒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她補充道:“還有,對方占卜你的時間,并不是最近幾天,而是上個月的事情。”

  “你連對方占卜我的具體時間都能知道嗎?”我思考片刻,然后問,“那么,這是否意味著,對方也早已知道,你今天會對我占卜?”

  “不,他應該不知道。另外,我有必要申明一點,那就是論及占卜技術,其實還是我技高一籌。”她說到這里,忽然一笑,對我說,“因為,雖然他占卜到了我的占卜,但是我占卜到了他占卜到了我的占卜,而他則沒有占卜到我占卜到了他占卜到了我的占卜。”

  “麻煩你講得簡單些。”我沒好氣地說。

  她從諫如流道:“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占卜已經被我們發現了。”

  我反問道:“你剛才是故意說得那么繞口的嗎?”

  她似乎也為自己剛才的話語忍俊不禁。非常罕見地,她像個真正的小姑娘一樣笑了起來。黏著在她的皮膚上的,因為親眼看到預言中的畫面而害怕的殘余味道,直到這一刻,好像終于被驅散了。

  見狀,我也多少放心下來了,再繼續向她確認其他細節。一段時間過后,我向她道別,離開了她的家。

  根據都靈醫生的預言,如果我想要找到持有佛雕的凋零信徒,那么就必須按照預言所述,搭乘第一幕畫面中顯示的列車。

  只要我搭乘列車,就一定能夠遇到凋零信徒嗎?也不盡然。都靈醫生只能確定,這部列車上有著能夠對我起到幫助的線索,但是我未必能夠將這條線索辨別出來,或許會看得到、卻注意不到,從而白白錯過這得之不易的線索。

  此刻,我已經獲悉了這部列車的車次號等信息,并前往它之后會停靠的河貍南站。我雖然非常清楚,自己的行動可能就在凋零信徒的占卜與預料之中,但最終還是沒有放棄這次行動。

  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理由是,就連都靈醫生也不知道,對方占卜出來的具體是什么內容。如果我決定放棄行動,而對方占卜出來的,正好是“我沒有行動的未來”,那么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這叫我發自內心地感到:占卜,真的是一門令人頭痛的學問。

  既然無論出發與否都有風險,那么我還是選擇即刻出發。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我離開前,都靈醫生還做過第二次占卜。這次占卜的目標,并不是“佛雕”,而是“持有佛雕的凋零信徒”。而占卜的結果,與第一次占卜幾乎一致。

  也就是說,在第二幕畫面中顯示出來的“黑暗中的存在”和“瘋了的人”,這兩者之間,必然有一個是凋零信徒,或者兩者俱是。

  占卜我的凋零信徒,會不會就是持有佛雕的凋零信徒呢?我滿腹心思地想著。潛伏在暗處的占卜家…無論怎么想,這都不是能夠輕松對待的事情。

  當我到達河貍南站時,已經是傍晚了,頭上開始掉雨。抬頭看去,天空鉛云密布,云層間偶爾亮起白光與轟鳴。或許是之前接觸了占卜,這怎么看都不像是吉兆。

  很快,我就進到車站里,然后上了預言指定的列車。順帶一提,我把反靈能短刀也帶上車站了,至于我是如何欺騙車站安檢的,這就不是很方便說明了。遵循都靈醫生給出的預言細節,我在列車上的位子是臥鋪,但理所當然,我沒有躺下。要知道,我是來這里找線索的,當然不可能任由自己一路躺到終點站。

  我非常用心地觀察著周圍,這一節臥鋪車廂乘客也不少,男女老少比比皆是,也有行動不便的孕婦等。僅僅用肉眼去看的話,倒是看不出來誰與凋零信徒沾邊。

  片刻后,列車發動了。

  時間逐漸地從傍晚,進入了夜晚。車窗外一片黑暗,雨勢越來越大,遠方不時地亮起驚雷。我用手機看了看電子地圖,已經離河貍市蠻遠了,中途也多次地停靠過其他車站,但還是沒能看到線索。或者,其實線索已經出現,只是我無法從周圍辨別出來?

  就在我疑心的時候,異變出現了。

  我聽見,其他車廂傳出了騷動的聲音,并且越來越接近這節車廂。其他乘客也都聽見了,有些人便好奇地起身,想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例外,對我而言,這部列車里發生的任何非比尋常的事情,都是必須倍加關注的。

  沒過多久,騷動的源頭,就闖入了這節車廂——只見一個青年突然將門撞開,跌跌撞撞地沖向人群。

  他一邊大喊“讓一讓,讓開”,一邊手腳并用地擠過那些看熱鬧的人。緊接著,又有兩個兇神惡煞的男人趕了過來。凡是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這兩個男人是來追趕前面那青年的。不過,比起前面那青年,后面那倆人就莽撞多了,也不提醒其他人避讓,抬手就是非常粗魯地將人推搡開來,眼里仿佛在噴射怒火與恨意,投向前面那青年。

  我開始思考,是否要幫助前面那青年,擺脫危機。為什么要思考呢?一來,雖然后面那倆人令人感覺野蠻而又暴力,青年慌不擇路的模樣令人憐憫,但這并不足以說明,青年就一定是個良善之輩,或許他是干了什么壞事,這才觸怒了后面倆人;二來,我并未忘記自己是被凋零信徒所占卜之身,如果在這里隨意出頭,或許會被潛伏在暗處的凋零信徒所注意到。

  當然,這里有個問題,為什么我會認為只要自己不出頭,就不會被注意到呢?答案是,因為我現在用的面貌,是平時不怎么使用的其他的易容面貌。如果我不知道自己被凋零信徒占卜過,是不會換上這個面貌的。而按照都靈醫生的理論,即使凋零信徒占卜到的畫面中,有我本來會使用的易容面貌,也肯定不是我現在的這個。

  不過,說來也奇,在我猶豫不決之際,促使我拿定主意的,居然不是什么算計,而是一處小細節:我注意到,那青年即使在害怕逃跑的時候,也竭力地避開了路上的孕婦和老人;而相比之下,后面那倆人卻著實令人不快,似乎只要能夠向青年發泄自己的暴力,無論是誰礙著自己了,都要一把推倒。我一看,心里倒還沒來得及組織起什么特別的感想,腿就已經自個兒擱出去,把后面倆人絆倒在地了。

  他們咬牙切齒地站起來,并且將暴怒的目光投向我,我心想也好。如果說在我自己身上,最惹我自己火大的,可能是什么地方,那毫無疑問,其實并非膽小,而是猶豫不決。

  這下倒好了,要做的事情變得一清二楚,我的心情非常清爽。

  我走到了前面那青年的身邊,后者也停了下來,驚愕地打量著我。我正要詢問他為何會被后面那倆人追逐,就在這時,又一起異變出現了。

  這第二場異變,與第一場異變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次元的問題。

  最先注意到第二場異變的,毫無疑問,是我。

  隱隱約約地,我聽見了利刃出鞘的聲音。

  這道聲音不在車廂內部,而在車廂外。具體地說,是在車廂的上方。并且,我其實并不是聽到了這道聲音,而是感覺到了。打個比方來說,就好像這道源頭位于車廂外的聲音,通過了看不見的齒輪與杠桿,以非常奇妙的形式進入我的頭蓋骨,然后在腦漿的表面,牽起了一絲絲連我也差點漏看的波紋。

  如果我真的錯過了這個波紋,那么,我想,我一定會死吧。因為就在下一瞬間,一道匹練般的銀光,像最鋒利的剪刀切開報紙一樣,驟然突破列車的外殼,進到了車廂內部。我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這道銀光的真面目,但我非常清楚,銀光的目標,就是我的首級。

  我差之毫厘地避開了這一道恐怖的突襲,而銀光則斬入了車廂的地板,轉瞬即逝。

  然而,它所留下的后果,卻并未隨之消逝:只見這部列車已經被銀光從中間攔腰斬斷,前半段和后半段的速度發生差異,四壁的縫隙逐漸擴大,化為鴻溝,能夠直接看見外界上方的夜空和下方的鐵軌。暴風夾帶雨水,急速射入車廂內部,人們驚恐的吵鬧聲此起彼伏。

  然后,我清楚地看到了,就在愈發遠離這邊的對面車廂的頂部,站著一個手持銀色刀刃的男人,他穿著一襲隨風狂舞的黑色斗篷,似乎是索命的死神,而他的身后則是深邃的夜空,與不時在云層間醒來的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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