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管大臣離開了,賽瑟問隱心眉,“魔鬼血鉆還在你身上嗎?”
她從里衣中取出一個黑色絨布口袋,血鉆滾落在手掌上,里面仿佛流動著烈焰和鮮血,放射出刺目的光芒。
隱心眉能聽見蘇請隔著面具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
“不可思議,你竟然能徒手托鉆而毫發無傷,隱小姐。”
“撒都該。”隱心眉沒來由地想起了熊牙,喃喃自語 “你說什么?”賽瑟聽見了之后,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死死盯著她。
“沒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隱心眉輕描淡寫道,“一個沒有意義的詞匯罷了。”
“不,隱小姐,它有意義,”蘇請接過了話頭,“請你再說一遍。”
“好吧,撒都該。”她有些尷尬地重復了,不明白這兩個男人為何一臉訝異,“這個詞是什么意思?”
“這是神牛語,意思是‘我的火焰、狩獵者’,”蘇請回答了她的疑問,搖了搖滿頭的銀發,“一般只有神牛酋長才會對臣仆這樣稱呼。”
“不僅如此,”賽瑟接著道,伸出長長的食指輕點了一下隱心眉的下巴,“當酋長為女性的時候,這個詞還有‘夫君’之意。”
“什么?!”她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血鉆骨碌碌地滾到了地面上。
“是那個叫熊牙的神牛讓你這么稱呼他的吧?”皇帝的指尖繞到了她的耳垂上,她渾身一陣哆嗦,連忙避開,“在神女池的時候我就發現他看你的神色不對。現在回想,熊牙并不是為了尼布甲而出去打獵,而是為了他自己。”
“他讓我念《維洛戈薩童話故事集》給他聽,還要我唱歌,”隱心眉想起那天在石穴里發生的事,“熊牙用結結巴巴的通用語告訴我,他的父親和兩個哥哥,強奸了他的親妹妹并且吃了她;”這段恐怖的神牛家族過往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寒而栗,她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變得顫抖,“熊牙自己,也自小被父兄輪奸——他威脅我不能把這些事說出去,否則會殺了我。”
一時之間沒有人再說話,在這冷冰冰的沉默中,每個人都因為不同的天性而遭受了不同的觸動。
“我不明白,既然神牛的酋長可能是女性,”隱心眉自己打破了沉默,“那么為什么熊牙的妹妹還會遭受如此厄運?”
“沒有人知道神牛的歷史到底有多長,因為他們沒有任何可供考據的文字資料流傳下來,只能揣測,他們在幾萬年前的母系社會就已經存在,然而到了維洛戈薩大陸真正形成的時候,一切就都變了樣。”蘇請回答。
“后來發生了什么?”賽瑟端詳著隱心眉的臉,“路德公主怎么會那樣輕而易舉就把你從熊牙的手中搶過來?”
“不,是熊牙主動要把我送回來的。”隱心眉開始描述那個漆黑的夜晚,自己逃出石穴后在密林里所發生的一切,她提到利齒,提到他和熊牙在林子里發生的爭執,“我當時以為熊牙真的要在第二天天亮之時就把我交給利齒,讓他把我送給巴比倫王。我那時無路可逃,又驚又怕,只能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稀里糊涂地重新逃回石穴。我以為我死定了,可是沒想到熊牙騙了利齒,他一返回洞穴就告訴我就帶我離開。對了,”隱心眉站起來撿起地上的魔鬼血鉆,對賽瑟問道,“當時在溪谷,我被白魅的黑巫術擊中,整個人魂游象外,后面的事情根本不記得了——我記得當時我們被巴比倫萬爾親王率領的神牛大軍圍攻,陛下,您怎么會反敗為勝呢?”
“威盛凱并沒有反敗為勝,”賽瑟露出諷刺的淡笑,“只能說,我們和巴比倫打了個平手。沐基洗暗夜巨獅自從你昏迷之后就不知所終,是熊牙帶著三百個神牛叛軍沖了過來,把歸降于瓦爾親王的神牛大軍一舉殲滅,若不是他,我們沒有一個能活下來。”
“熊牙從沒有告訴過我這些事。”隱心眉喃喃自語,心中感慨萬千。
“這樣看來,你的第一個女王守衛不是白魅,而是熊牙。”賽瑟一針見血地指出,“實際上他是第一個為你率領叛軍攻擊自己父家所效忠的巴比倫王室的人,而你也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應允了他的效忠和宣誓,你稱呼他為撒都該,要知道,這個詞在神牛語中無比神圣,象征著締結盟約,永不反悔的意思;而且只有大酋長才能使用。”
“隱小姐,熊牙已經對你宣誓,你不僅是他的主人,更是神牛族的酋長了。”蘇請的雙手在空中輕輕比劃,仿佛有無窮的能量從他的指尖溢出。
隱心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臉色煞白地玩弄著手中的血鉆,在桌子上磕得咔咔響。
“我完全沒有料到,我完全沒有準備好。”好半天她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熊牙把你交給路德的時候有沒有說什么?”賽瑟問。
隱心眉竭力從這番震驚中回復過來,揉著太陽穴,費了好一會兒才理清思路,“熊牙帶我離開紅狐丘陵的時候,在路上就告訴我,他憎惡自己的神牛出身,但是也不屑于像父兄一樣,為了攀援巴比倫王室,就活得像賣笑的妓女。熊牙說現在神牛已經分為三部分,一部分跟著他的父親投靠了巴比倫王室,聽命于萬爾親王;還有一部分滯留于原神牛族領地,過著獸性瘋癲的邪惡生活,他自己則號召了三百個精兵以及一些神牛女離開了原來的領地,這些叛軍都和他一樣既不想一輩子活成邪惡的食人族,也不愿意繼續投靠尼布甲。我和他分開之前,熊牙就表示他要帶著叛軍重新殺回老家,砍掉現任酋長的腦袋,然后再回到巴比倫的都城,剁下他父親和兩個哥哥的頭顱,把它們全部都掛在自己的戰馬上。”
隱心眉臉色難看地苦笑了一下,“看來他真的是殺回去了,靠著那三百個人。”她抬起頭來看著賽瑟,“神牛部族到底有多少兵力,陛下?”
“應該不會比效忠萬爾的神牛大軍多,據我所知,”皇帝回答道,“巴比倫的是神牛士兵一共是八千人,但是神牛土著兵怎么也不會少于五千人。熊牙此番舉動,真是兇多吉少呵。”
“也許他能創造奇跡。”隱心眉舔了舔干渴的嘴唇,“但是他極有可能死于戰場。”
“這樣看來,隱小姐,已經有不少人宣誓效忠于你了。”蘇請忽然問,“你認識雅倫家的人嗎”
“當然,蘇先生,我抵達風暴之巔的時候,第一個見到的就是雅倫家的大祭司,而且我的貼身侍女謝波就是雅倫人,她是大祭司的孫女。蘇先生博學多聞,天下之事無不知曉,是否也和雅倫家有過接觸呢?”
蘇請還沒來得及回答,魏南就捧著一個黃金雕花鈿盒氣喘吁吁地走進屋子里,身后跟著兩個端著餐盤的罌粟堡侍女。
“陛下,您叫我一頓好找。”
兩盤熱氣騰騰的烤羊腿,一大壺朗姆酒,一盤油煎兔肉,一大份雞肉沙拉,一碟濃濃的牡蠣奶油蘑菇湯以及一籃子甜豆泥面包被擺上了桌子。
“你倒是把這差事辦得不賴,”賽瑟扯起嘴角,“朗姆酒從哪里搞來的?我知道黑山只有啤酒。”
“這可是我的秘密,陛下。”魏南神秘兮兮又不失禮儀地鞠了一個躬,退出了角廳。
賽瑟和隱心眉都沒什么胃口吃飯,但是兩個人都盯著那壺琥珀色的濃稠朗姆酒,蘇請則動都不動,湛藍色的雙眼緊緊盯著黃金鈿盒。
“打開吧,蘇請。”賽瑟看透了他的心思說道,侍女們給三個杯子斟滿酒之后也都陸續離開了。
桌子上平攤著那本棕色皮面的《雅書》,蘇請手指微顫著從盒子里取出一份泛黃的羊皮紙,一頁頁地往書里的殘缺處拼。
隱心眉看著他的動作,只覺得枯燥又乏味,皇帝收集了十六份所謂的閃亞卷軸,而且書中的殘缺紙張少說也有近百頁。這要一張張對到什么時候?
隱心眉很快就開始打起了瞌睡,可是賽瑟和蘇請卻像打了雞血,越拼越興奮,宛如藍寶石和黑鉆石的兩雙眸子發出聚精會神的精光,幾乎比那黃金鈿盒還耀眼。
她一杯又一杯地給自己灌朗姆酒,直到兩眼暈乎,迷迷瞪瞪地靠在了賽瑟的肩膀上,所有的景象在眼中都變成了重重疊疊的幻影。
不知道過了過久,隱心眉聽到仿佛從世界彼岸傳來的一聲聲驚嘆,緊接著有人捧起了她的腦袋。
“你看到了嗎,隱心眉?你看到了嗎”賽瑟的聲音傳到了她的耳膜,飽含震驚。
“什么?”她口齒不清地問,還是醉得看不清事物。
“女妖林地!”現在是蘇請洪亮低沉的嗓音,激動的聲調和之前沉穩的他判若兩人,“陛下,隱小姐!你們要找的靈魂熔爐就在女妖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