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心眉裹著光滑柔軟的織錦被單,心神不寧地玩弄被角的花邊。
臥室里只點了一盞油燈,雖然暗淡昏黃,卻能看得出非常富麗堂皇,特別是看那陳列在右手邊的一個高大的雕花銀酒柜,里面滿是高的、矮的、透明的,淡綠的、暗紅的、金黃的、長頸瓶、曲口瓶、大肚瓶等等,如此種種精心放置的各國美酒,這里毋庸置疑是賽瑟的臥室了。
賽瑟把她放在床上之后就走了,隱心眉等他關上門離開之后就忙不迭地躲進他的被子里。
她鉆進去之后的感覺比在馬背上他懷里的溫暖還要真實,男人的被子有這么香的嗎?她腦海里出現這樣的疑問。
賽瑟的出現總是自帶香氣,雖然他很少用香水之類的化妝品,那味道總是淡淡的,若有似無,就像皇帝整個人一般帶著冷冽的疏離感。
可是他的被子,他的枕頭,還有他的這張床上,縈繞著濃郁的源自他體香的芬芳,那樣強勢那樣熱烈,就像他今晚整個人的舉動一樣,讓她整個人魂神搖曳。
隱心眉像貓兒用臉頰愜意地蹭著賽瑟的被角,全身沉湎在他濃烈的氛圍中而不用擔心他會向自己投來訝異的目光。
門再度被打開了,隱心眉渾身一震,趕快擺好姿勢放下被角,覺得自己活像個變態。
一個十來歲出頭的小女仆畏畏縮縮地探進了腦袋,她手上端著一盆熱水,肩膀上搭著毛巾,表示要給隱心眉擦洗身子。
也許我的戳記會嚇著她尖叫著逃出去。她想。
“放下吧,我自己洗。”隱心眉說,“十分鐘后,你來收拾。”
在威盛凱皇帝的臥室里洗澡,真是好笑。她站在盆里浸濕毛巾慢慢地擦拭腳上的泥濘,心里想著,賽瑟不會是愛上自己了吧?不可能,他這樣的男人沒可能愛上什么女人,充其量不過是愛上身體,一時新鮮罷了。
只不過我從未屈服過他,他才這樣對我,顯得他自己好像愛上了似的。可是,他那樣不顧危險來救我,又算怎么回事呢?是對過去的愧疚嗎?不,他不像是個會愧疚的男人。啊,我真的是自找苦吃,我為什么要去考慮他怎么看我。等我吃飽喝足了,睡上一小會,我就要騎著嘿呦回去找雷子,他一定急瘋了。是的,雷子才是我的依靠。
隱心眉小心翼翼地洗干凈身體,想在臥室里找件什么衣服穿穿,哪怕是賽瑟的睡袍也行,可是竟然一件也沒有。真是見了鬼了,她只能又悻悻然地鉆進了被子里。
小女仆進來收拾水盆,隱心眉問她睡衣在哪里,她像受驚的麻雀一樣前言不搭后語地回了幾句,就逃也似的離開了。我有那么可怕嗎?我還沒讓你幫我洗澡呢,否則你還不直接昏癱過去。
她前腳剛離開,后腳就來了個裹著油膩膩的棉布圍裙,頭發緊緊盤在發網里的高個子廚娘,粗手粗腳地放下食盤就離開了。
隱心眉看著那菜色和之前盧萬德他們在桌子邊享用的一模一樣,她迫不及待地光著腳顛兒顛地跑過去把餐盤放在臥室里的茶幾上,叉起鹵牛肉塊和七鰓鰻玩命地往嘴里塞。沒一會兒,又覺得這樣光著身子吃飯實在太冷太怪異了,于是她干脆捧著那盤牛肉鉆進了被窩里。
哈,真是享受。我在皇帝的床上吃牛肉,誰都不知道,賽瑟也不知道,只有我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惡趣好。這樣是不是太沒形象了?啊啊,不管了,誰讓我到現在都沒有衣服穿,我就只能把他睡覺的地方當飯桌啦。
門再度打開了,賽瑟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盞碗口大的玻璃球燈,燭火發出金黃色的溫暖光芒,空氣中頓時有了一股甜蜜的蜂蠟味兒。
隱心眉被唬了一跳,慌忙想把盤子藏起來,卻差點把整盤牛肉倒扣在賽瑟的被子上。
“哎。笨蛋。”賽瑟輕嘆了一口氣,隱心眉這才發現他眼底的黑眼圈特別重,那張如此美妙的臉瘦削了很多,不過那雙黑鉆石般的眸子卻在玻璃燈的照耀下顯得光芒燦爛,熊熊的火光正在他的瞳孔中熱烈燃燒。
他伸手接過她手里的盤子,放回了茶幾上。“如果你把我的被子弄臟了,那么你就留下來給我當洗衣工,我要告訴你的是,”賽瑟在床邊坐下,“這可不是一般的料子,如果你洗不掉或者是毀了這面料,你就一輩子也別想離開這里。”
“我才不信呢,”隱心眉咧嘴一笑,“你一定會放我離開的。”
她的笑讓賽瑟晃了神,他情不自禁地挪動身子靠近她,“依狄萊,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依狄萊?”隱心眉驚訝極了,“你怎么會知道莫利斯人對我的稱呼?”
“我知道的比你以為的多的多。”賽瑟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
隱心眉的臉色大變,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仇恨的光芒,這光讓賽瑟感到一陣揪心。
“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他竟然有點無措,連忙松開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頭,看著她如月般的眼底,盡可能用安慰的語氣,“我不會再對你那樣了,不會了。”
他細長有力的手指似乎有一種魔力,這魔力在鏡湖行宮就曾經極強地透過他的手傳遞到隱心眉的整個身軀,如今再度發揮了作用。
她赤裸的肩頭在他手指的安撫下,不再顫抖,過去的痛苦回憶似乎已經被他掌心的溫度給驅散了。
“我。”賽瑟很想說他抱歉,可是這話到了嘴邊卻怎么也吐露不出來,他生平從未向任何人道過歉。
“你什么都不用說了。”隱心眉立刻小聲地回應他,她靈敏地感知到了他心里的窘迫,“我們之間…我們之間都過去了。我不想再生你的氣了。”
“真的嗎?”賽瑟苦笑著,“有時候,我真的很情愿你繼續恨我。”
“我不愿意這樣過下去,我已經夠難的了。”隱心眉閉上了眼睛,她巴掌大的小臉此刻看上去盈盈欲泣,賽瑟情不自禁捧住了她的臉,摩挲著。天哪,她吃了那么多牛肉怎么臉還是這樣冰,她真是一個冰娃娃,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她一碰就碎了。
“我把桑階留給了你,”賽瑟輕輕地對她說,手掌從她的臉滑到了她的肩頭,她不由自主地再度倒在他的懷里,“我剝奪了他幾乎所有的權利,你可以隨時來威盛凱殺掉他,隨便你怎么對他。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只要提前告訴我就行了。這樣做,你喜歡嗎?”
“是的!是的!”她熱切地圈住他的脖子,渾身顫抖,“謝謝你!謝謝你!”
隱心眉蜷縮在他胸口,織錦被單已經完全滑落到了她的小腿上,賽瑟緊緊地摟住她,長長的腿像籬笆一樣圈住她。
他把臉埋在她的頸項上,良久才黯啞著嗓子低聲說,“你終于不再稱呼我為陛下了。”
“你想要我那樣叫你嗎?”
“在只有你和我的時候,不要那樣稱呼我,”賽瑟的嘴唇撫過她的喉嚨,在隱心眉之前,他從未這樣對任何一個女人如此嘆息過,他喃喃地在她耳邊說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話,比微風還輕柔,比親吻更甜蜜。
“就叫我賽瑟就好,我喜歡你那樣說出我的名字。”賽瑟的雙手來回游移,他凝視著她的臉。
她真美,她真的好美。為什么我到現在才發現她那么美,我真想告訴她我快要瘋了,在沒有她的日子里,我到底是怎么熬過來的。這是永恒之王對我的懲罰嗎?是對我傷害她的懲罰嗎?夠了,夠了,發發慈悲吧,我的心如刀絞,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你的目的達到了,要么讓我得到她,要么讓我忘了她,別再折磨我了。
“你怎么了?”隱心眉感覺到賽瑟的異樣,捧起他的臉,卻再一次迷失在他雙眼的璀璨光芒之中。
“你真美,賽瑟,你真美。”她沙啞著嗓子,帶著哽咽般的痛苦嗓音,“別這樣看著我,我的心臟都快爆炸了,求你別這樣看著我…”
“對一個男人來說,美這個字是不是不太貼切?”他的手插入她的發絲之中,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百合花、玫瑰花以及肉桂的馥郁芬芳。
隱心眉的四肢緊緊纏繞著賽瑟,兩人彼此深深沉醉在對方的眼神和氣息之中,鼻尖摩挲著,低聲喃呢著只有對方才能聽得懂的話語。
在外人看來,他們兩個人強烈的愛戀表現反而得更像一種讓人心神破裂的極端痛苦,在經歷了太多痛苦的過去,對于這突如其來的重逢,愛情的痛徹心扉反而比幸福甜蜜更貼近他們此刻的感受。
賽瑟比火還灼熱的親吻落在她的額頭、臉頰、脖子以及雙手,隱心眉覺得自己突然好想哭,她帶著心悸的痛楚流出了眼淚,覺得自己的心在胸口被碾碎成了粉末。
“你怎么了?”賽瑟大驚失色,急忙抹去她的淚,“我弄疼你了嗎?”
“不。不。”她抽泣著,“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我就是覺得想痛哭…”
“不要再想過去了,”賽瑟抬起她的下巴,“那些傷害過你的人都會付出代價——而我也會付出代價。”
“我沒有想過去,我想到的是此時此刻,我想到的是你。我不想你付出什么代價,我不想你難受。”
“你愛我嗎?”賽瑟深深地看著她,他想從她的臉上尋找答案,可是卻她的淚眼弄得亂了心智。他不是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么,怎么看到她哭,就覺得可愛誘人得不行。
“我不知道。”她可憐巴巴地看著她,眼淚止不住地掉落。
他溫柔地吻去她臉上所有的淚,最后終于無法再壓抑,覆上了她的紅唇,如饑似渴地索取她口中的甘甜。
“那就留下來,”離開了她的嘴唇,賽瑟咬著她的耳垂,她被他的動作弄得又酥麻又刺痛,“留在我身邊尋找答案吧。”
“留、留下來?”隱心眉哆哆嗦嗦地問,整個人渾渾噩噩,根本不知道賽瑟在說什么,只知道鸚鵡學舌般機械地重復。
“和我回威盛凱,明天就和我回去。”賽瑟看著她,雙手的溫度像夏日的驕陽,滾燙著她原本冰冷的每一寸肌膚,“永遠地離開莫利斯人。”
莫利斯三個字就像一劑清醒劑注入了隱心眉漿糊般亂糟糟的大腦,讓她瞬間清醒了過來。
隱心眉猛地摁住賽瑟撩撥她全身的雙手,自己也松開四肢對他的糾纏,她拉過被子,重新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你怎么了?”賽瑟的欲望被突然打斷,他惱火極了。
“不,”隱心眉冷冷地說,“到此為止吧。”
“到此為止?你到底在說什么?”賽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