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你真的是…”巴比倫王期期艾艾地問,之前天下唯我獨尊的派頭此刻當然無存。
“是的。”
“你不是騙子?”
“不是。”
“你既然是的話,”尼布甲此刻臉上泛起了一團隱隱約約的紅暈,也許他只會在比自己地位更高的人面前才會感到赤身露體的羞恥,“為什么不直接挑明你的身份?”
塞瑟十指交叉,有意無意地讓那枚天下聞名的獅踏蛇鉆戒在頂上銅火盆的照耀下顯得更加光芒燦爛,他輕聲說,“你覺得我有必要向你解釋這一切嗎?”
巴比倫王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他做了極大的努力,最后終于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尊敬的皇帝陛下,你不會真的愿意為了這個俘虜而與巴比倫國交惡吧?”
“這不在我,而在于你,尼布甲;很久以前,我就被告知,”賽瑟瞥了一眼此刻還未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隱心眉,“要敬畏我所不了解的事,或者是人。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有分量的建議,所以我把它送給你。”
“這女人到底是誰?難道是某國的王室或者是自由邦的什么公主?”巴比倫王的眼神來來回回在賽瑟和隱心眉身上掃來掃去,試圖尋找一些外在的端倪,因為他怎么也不能把熊牙打獵帶回來的女人和威盛凱的皇帝聯系在一起。
“我之前已經全部告訴過你了。”隱心眉冷冷地回復,她此刻重新端坐在之前的扶手椅上,白得發光的肌膚閃爍著月光般的銀色,深棕色的濃密秀發此刻已經及肩,她渾身不著一絲,那件累贅的水藍色薄紗透明長袍早在之前的肢體沖突中被撕得粉碎。
她胸口那原本猙獰可怕的戳記,此刻似乎正在涌動著猩紅色的暗光,于是戳記再度變成了向天下昭告她與眾不同身份的獨一冠冕。
賽瑟和尼布甲的目光不可抗拒地被這個奇特的女人吸引過去了。
一個女人能赤身露體端坐在男人們的面前,并且神情還能如此坦然自若,她一定不是女王就是妓女。
也許她真的是個女王也說不定,尼布甲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可是就算你是女王,”巴比倫王帶著諷刺的微笑,“難道你還會是什么多國的后,天王的女兒?這種鬼話,我覺得如此睿智如此崇高的威盛凱皇帝肯定也是完全嗤之以鼻的,對吧?說真的,我從沒聽說過這么可笑的宣告,簡直想起了我的傻奶媽小時候給我講的那些荒誕不堪的童話故事——你一定也贊同我的看法吧,我的陛下?哈哈哈——”
尼布甲發出一長串長期不接下氣的刺耳笑聲,他原本病怏怏的青白色臉孔此刻漲得通紅,差點透不過氣。
看得出,巴比倫王身子長年遭受毒品和縱欲的雙重侵蝕,連狂笑帶來的后果也無法承受。
賽瑟和隱心眉都沒有說話,兩個人都同時回想起他們在利音谷軍團黑牢里的那次令人永生難忘的痛苦回憶。
賽瑟知道隱心眉正在看著他,他曾經是那樣一個無所畏懼的君王,可是此刻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這個令賽瑟如此寢食難安的女人此刻就坐在他的斜對面,她的戳記,她的模樣,她的身形,她的皮膚,還有她膝蓋上的黑痣,都和賽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她的嘴唇他品嘗過,她從頭到腳的每一寸肌膚他都觸摸過,可就算是她這樣活生生地在離自己不到兩公尺的地方,賽瑟還是覺得她離自己是那樣的遙遠,就像他做過的那個花園歌者的夢。
隱心眉已經把所有她不屬于賽瑟的日子,變成了一場折磨人的漫長夢境。
是的,除了頭發的長度,隱心眉幾乎和以前沒有任何變化,可是在賽瑟看來,她又和他印象中的有著極大的區別。
她的眼睛流露出戀愛中特有的溫柔光芒,這光芒是賽瑟以前從未在她眼中察覺過的。
還有她的嘴唇,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如珊瑚般紅潤迷人?讓賽瑟恨不能現在就撲上去一親芳澤。
在他的記憶中,她的嘴唇一向有種泛著白光的冰冷感——難道是因為她已經和那個不是自己的男人親吻了太多次,而帶來的生理上的改變嗎?
賽瑟發現自己正在飽含醋意地在想象,她被那個僅僅只有十六歲的少年抱在懷里耳鬢廝磨的畫面,他不由得渾身上下直打哆嗦。
賽瑟努力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從隱心眉那邊轉移過來,竭力保持平靜,用不摻雜任何情感的語調回答巴比倫王之前的問題。
“真不巧,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巧的是,對于這樣的宣告,如果全世界恰好有幾個為數不多的人信了,那么我就是其中之一。”
話說完了,賽瑟眼角的余光感覺到隱心眉沖自己投來火一般灼熱的眼神。
他終于看向了她,他們的目光終于相會了,可是賽瑟一接觸到她那雙深灰的眼睛就覺得頭暈目眩,所以他立刻把自己的眼光挪開了。
這一切僅僅發生在一瞬間。
他們倆之間這種強烈又奇怪的氛圍,只要不是傻瓜都能感受到,巴比倫王自然也不例外。
“看來熊牙真的給我送來了一件寶貝,”尼布甲心里暗自思忖,“可惜偏偏半路殺出來一個擋路的…沒關系,我們來想想辦法…”
“我失言了。”巴比倫王終于系上了袍子,他帶著謙卑又恭順的笑容微微向賽瑟欠了欠身子,“請原諒一個長期只能靠尋歡作樂來填補內心空虛以及身體殘疾的可憐國王,我完全沒有料到二位是身份如此尊貴的客人。請讓我用行動來向二位表達我的歉意吧——如果二位不嫌棄,我將在我的花園設下豐盛的宴席加以款待,一定讓我尊貴的客人和他的仆人衛兵們感到賓至如歸;如何?”
巴比倫王這番話的意圖太明顯了。
“沒有仆人,沒有衛兵,今晚來到這里的只有我一個人。”賽瑟細條慢理地轉動著手上的戒指,眼里閃爍著逼人的寒光,讓尼布甲不由得一陣陣哆嗦,“難道,慷慨好客的巴比倫王就不招待我了嗎?”
“您真會開玩笑,”尼布甲滿臉堆笑,可是眼神卻極其冷漠,“哪有君主出門不帶侍衛的?”
“我從不在女人和武力的問題上開玩笑,”賽瑟笑意盎然地用長長的手指輕撫自己的下巴,“怎么?你竟然覺得我是個不喜歡講真話的皇帝嗎?”
“當然不,當然不。”
賽瑟的臉色忽然一變,從剛才的溫和可親驟然變成冰冷剛硬,“既然不受歡迎,那么我還是不打擾巴比倫王在這里的美事了——我要帶這個女人一起離開。”
他這態度上突如其來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所有人始料未及。
說著賽瑟站了起來,解開身上的披風丟給隱心眉,后者敏捷地接住,立刻緊緊裹在身上。
“等等!”巴比倫王直起身子,八個侍衛和熊牙立刻擋住浴室的唯一出口,“陛下,你就這樣走了?也太不給巴比倫面子了——難道你真的要為了這女人和巴比倫反目成仇?”
“現在看起來,為了女人而和世界上最強盛的帝國作對的,”賽瑟死死地盯著尼布甲,“是你尼布甲,而不是我賽瑟——這女人早就已經屬于我,任何人休想在沒有我允許的情況下,對她動一根手指頭。怎么樣?我的話說得夠明白的了吧?”
巴比倫王憤怒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原本他只想上了這個由熊牙帶回來的女人,爽完了之后再拿去喂神牛。
可是現在尼布甲明白了,這女人的價值遠在肉體快感之上,更極大地超出了他的預料。
暫且不論那些永恒之王的女兒,全地的攝政王,多國的后等不可思議的言論是否為真,單是這個女人能讓威盛凱的皇帝如此看重,那么她就是一件貨真價實的寶貝。
這樣送上門來的珍寶,難道就像這樣拱手讓人?
尼布甲心里陡然泛起了一陣強烈的殺意。
“我勸你最好不要讓你手下的人擋路。”仿佛讀出了巴比倫王心底的想法,隱心眉忽然厲聲喝道。
只見她猛地解開身上的披風,胸口那猙獰可怕的戳記此刻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整個浴池的溫度在此刻驟然下降,明明四周的水晶窗都緊緊關閉,卻刮來了一陣極強的旋風,剎那間,五盞穹頂上的銅火盆被吹滅了三盞。
整間浴池籠罩在一團可怖陰森的氛圍之中,每個人都能感受到脊椎后傳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和恐懼。
一抹看不見具體形狀的黑影在他們的四周隱隱綽綽地飛舞,仿佛無數個來自地獄的幽靈正在這里低聲吟唱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之歌。
巴比倫王渾身發抖,他此生從未見過這等駭人聽聞的景象。
浴室里所有的女人都在呻吟,都在哀嚎,就連那些看似目中無人的侍衛也不由自主地膝蓋發軟,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保證自己不會因為害怕而摔倒在地。
“放、放他們走吧…”
尼布甲有氣無力地發出命令,八個侍衛立刻讓開了一條通道,可是這里所有的人之中,似乎只有熊牙毫無懼色,他比巴比倫王還不愿意放走隱心眉。
“不——”這獨眼金牙的可怕巨人發出怪獸般的怒吼。
賽瑟掏出了槍,對準巨人準備開槍。
隱心眉覺得此刻不能有任何耽誤,于是她立刻拽住賽瑟的右手,轉身對尼布甲咆哮道,“巴比倫王,讓你手下這個怪物滾開!否則,你們將會品嘗到更可怕的滋味——在見識了這一切之后,你真的還愿意再嘗試一下嗎?”
仿佛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尼布甲的喉嚨,他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嗚咽,最后才沙啞著嗓子命令,“熊牙,退后!服從我的命令!退后!”
巨人的喉嚨發出骨頭摩擦般的粗喘聲,他那張可怕的臉上,唯一剩下的眼珠子在眼眶中瘋狂地轉動,隱心眉看了簡直想吐。
熊牙終于不情愿地讓開了,賽瑟和隱心眉立刻飛也似的離開了。
他們離開之后,浴池之中再度恢復了之前慵懶淫靡的氛圍。
攝人心魄的濃香和穿透毛孔的溫暖再度籠罩在神女池的上空,那些女人們終于停止了哀嚎,從地上爬了起來。
“暫時,這只是暫時而已…”巴比倫王面無表情地斯斯低語,像一條時刻準備噴射毒液的黑曼巴,“沒人能從我的手心真正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