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們兩個說話,嬰之白抓住這短暫的勝利,繼續對桑階迎頭痛擊。
“既然桑大人懷疑我,那么我也要說,我同樣懷疑桑大人的所作所為。”
嬰之白堅定地看著皇帝,并且打定主意不理睬桑階。
“張將軍是管理賽瑟城所有監獄的一級典獄官,他在何時發現了我們都以為只是存在于民間迷信故事里的黑墳牢坑?他發現了多久?為什么不向陛下匯報?這是其一。”
“其二,我在國外的探子花了數年之久才追蹤到隱心眉的下落,他如何能做到轄制我的線人獲得線索然后搶先行動,神不知鬼不覺把她關進黑墳牢坑,據我所知他是個貪財好色的典獄官,如何做到這一切?他關押隱心眉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我不認為張將軍是因為那個血月十二星之夢而下決心為皇帝分憂解難,并且我有理由相信我的線人因為對陛下的忠心而死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里,無人埋葬。”
“其三,閃彌爾之前一直和他父親囚禁在我的鴿籠,我還沒有擔任這職務先皇就把他們安置在那里,待遇是所有俘虜不曾享受的。”
“但是,先皇駕崩那年,賽瑟城的所有監獄重新維修布置,后面的事陛下您也是知道的,轉移監獄的時候,閃彌爾不見了,直到我從黑墳里找到隱心眉,才發現他也在那里。他的眼睛全瞎了,患了嚴重的紫云花病毒,坦白說他還能喘氣真是個奇跡。”
“你說的不錯,你的觀點是?”皇帝開了口,桑階則一言不發。
“陛下,我的觀點是,”嬰之白憤怒地掃了一眼桑階,“這是一個陰謀,企圖危害您統治的惡毒的陰謀!”
相比于嬰之白的激動,賽瑟倒是波瀾不驚。
很多疑點是紙質報告上不能描繪的,所以不少駭人的細節皇帝也是剛剛才從嬰之白這里聽到。
“事情急迫,我下決心不再信任何人除非我親自把隱心眉裝在馬車里帶來給陛下審問。我不希望隱心眉死于任何疾病或者是他人的手,除非是您,陛下。”
“我承認我的確違反了制度,我甘愿接受陛下的一切處罰。但是我要求陛下仔細想想我剛才的話,因為身居高位而企圖謀反,就算是給陛下的金庫貢獻了全宇宙的財富,也不能赦免這足以遺臭史書的該死的罪惡。”
賽瑟和桑階一起蹦了起來。
嬰之白等于直接控訴賽瑟貪愛桑階給自己帶來的所有物質好處。
這話說得太輕率,完全不顧后果了。
但是嬰之白希望來一次大爆炸,因為爆炸會帶來火,火會照亮所以隱藏的黑暗。
“遺臭史書?”賽瑟抓住這個詞,酒杯在他手里啪得被捏成了碎片,酒流了一地。
“我告訴你,如果你能給我帶來六貨輪的財富,我保證我賞給桑階的你會得著雙份。可是你沒有,”皇帝露出鄙夷輕蔑的神色。
“從小到大,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所以除了為我賣命,你沒有其余的價值。看看吧,自從我讓你當上侍衛隊長,鴿籠所有士兵的裝備就是全十二國聯盟中最精良的,你知道我為你的職責花了多少金子嗎?”
賽瑟兇狠地盯著嬰之白,桑階卻也在不由自主發抖。
“所以我的金庫必須充足,他媽的,必須充足!否則你們這些花花公子,個個都得光著屁股騎著野驢來見我!”
嬰之白撲倒在皇帝的腳下,連連親吻他的手。
桑階很明顯想為自己辯白幾句。
“好了好了,”賽瑟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桑階把話咽回去。
“我會把這一切調查清楚的。典獄官的死你們誰也別插手,桑階你別想裝無辜撇清干系,你以為我會像那些傻娘們一樣買你的賬嗎?我知道你們倆都不是省油的燈,嬰之白如果再敢以下犯上,我會把鴿籠的刑罰用在你身上。你們知道我向來說到做到。”
桑階和嬰之白一起撲過去親吻皇帝沾滿灰塵的靴子,沉浸在對主子至高無上的王權和威嚴的深深敬仰之中。
三人當中,屬皇帝最年輕,嬰之白大他一歲,桑階最年長,大皇帝五歲。
由此可見,一個人能對周圍的人產生多大的影響,并不是由年齡決定的。
在這方面,就算是他父親也只能對賽瑟的威懾力望塵莫及。
“現在讓隱心眉繼續住在鴿籠的使節寓所,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能見她。”皇帝最后下了決定,“然后明天晚上,嬰之白帶著隱心眉去亞施塔神廟,桑階你也要和我一起去。我們要做個最后的確定——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像古書里說的那樣,可以毫發無傷地通過祭司們的‘噩夢之煉’。”
嬰之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噩夢之煉從沒有在活人身上試驗過,她只是個年輕女孩——她會死在神廟里的!”
“如果她是真的隱底蓮人,那么她就不會死與試煉;”桑階慢悠悠地說,“如果她死了,那么她就是假的——因為戳記也有可能作假,陛下可不會真的像嬰大人一樣用手去摸一個奴隸的胸口。”
然后桑階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就像一條露出毒牙的蛇。
嬰之白死命咬著嘴唇,幾乎咬出了血,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撲上去把桑階活活掐死。
就連賽瑟也覺得桑階這話說得太惡毒了,而且他擔心雙方一下子會鬧僵。
“我不會真的用古書里那樣的手段對待隱心眉,何況我并不希望她死——而且對于血月十二星的預言,我的確嗤之以鼻。不過,我看中的是,”賽瑟安慰地拍拍嬰之白的肩膀,“隱心眉如果真的有這種巨大能量,那么對威盛凱帝國來說就是一件絕好的武器——那么嬰之白要因為找到了只有傳說中才存在唯一存活于世的隱底蓮人而受到極大的褒獎。”
“前所未有的褒獎。”皇帝又補充了一句,桑階明白這話賽瑟其實是自己說的。
桑階鞠了一個躬,什么也沒說。
于是皇帝示意桑階離開,只留下了嬰之白。
很明顯皇帝要和嬰之白私下談談這些事,桑階恭恭謹謹地關上門離開后想,不過他不在乎,皇帝需要他就像需要嬰之白一樣,這點他看得很分明。
況且他桑階想搞明白的事,十個嬰之白也攔不住。
只是讓他有點嫉妒的是,嬰之白對皇帝近似粗魯的狂熱忠誠,皇帝也以一種超越君臣類似粗魯的兄弟之情回應了他。
這是桑階在皇帝和大王爺(大王爺是皇帝的弟弟)的關系里都不曾看見的。
“閃彌爾現在在哪里?”桑階剛剛離開,皇帝就開門見山地問。
“我把他關押在下行宮的一棟附樓里,”嬰之白說,“陛下可以隨時去見他。不過他的紫云花病癥已經到了末期,活不了幾天了。”
“封鎖關于閃彌爾的所有消息,”賽瑟說,“在我去之前不要讓任何人接近下行宮,派你最信任的衛兵把守那里。然后去請云宮的蘇請先生給閃彌爾看病,這事要悄悄地做;我不希望別人知道蘇請先生的醫術,也不希望閃彌爾在提供給我足夠的信息之前就死掉。”
“保證完成使命!鴿籠每位成員都愿意為陛下粉身碎骨!”
“還是保留完整的身體吧,這對我比較有利。”賽瑟拍了拍嬰之白的胳膊,“血月十二星預言的事,你受了點委屈。所以,典獄官既然死了,他的位置就由你頂上。死因嘛對外就說被奴隸刺殺,算是殉職。你安撫一下他家里的人,金幣多給點,該遣散的遣散,該為奴的就為奴,你看著辦,悄悄地做不要聲張。”
“遵命,只是宰相大人一定不太高興。”
“我已經把亞施塔神廟交給他管理了,你們倆在我這里恩典平分,他不會有怨言的。何況,如果我不認命你,桑階一定會向我推薦他的衛隊長填補這個空缺。”
“您說得是,今早他的確帶著藍鳥來了覲見廳。”
“監獄可不是美女們待的好地方。我不想又被大威日報抓到什么把柄喋喋不休,他們每次都把我寫成一個以放嘴炮攻擊無辜漂亮少女們為樂的惡棍。”
“您的確不怎么體貼少女們的需求,還記得您遲了兩個月才把生日禮物送給林迪王妃嗎?”嬰之白老實不客氣地指出來。
“王妃是少女嗎?”賽瑟揚起眉毛反問,“你倒提醒我了,今早我和他們還有個會面。你退下吧,出門后走暗道,免得被什么人纏住問東問西。”
嬰之白心領神會,行了個禮,沒有再說什么便離開了。
賽瑟叫來魏南,“大王爺他們還在書房嗎?”
“是的,陛下。不過,“”魏南說,“皇后陛下此刻也在書房等候您。”
賽瑟站起來剛準備走,聽到這話便停住了,吩咐道,“讓他們都回去吧。我累了,今天不再召見任何人,要他們改日再來。”
所有人都離開了,世界恢復了安靜。
賽瑟站在陽臺上眺望這片遼闊的國土,又感到無聊。除了國事,他一直都想培養點興趣愛好,打獵是目前最能帶給他樂趣的,不過估計沒多久也會膩。
賽瑟想起了溫親王,這個鬧騰的孩子一點也不像貝倫大王爺,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性格真是溫柔敦厚。賽瑟愿意去大王爺府邸做客,不過自從林迪王妃和皇后走得近了之后,他就不去了。
想起皇后,他就要皺眉頭。大家都搞不懂為什么他不喜歡皇后,他自己也沒明白。
不過為女人費神從來就不是賽瑟的習慣,他也偶爾上其他妃子那里,每位平均不超過三次。
林迪王妃一直勸他擴充后宮,畢竟二十幾個對于威盛凱皇帝來說實在太少了。
也許是皇宮里的女人看多了實在膩味,他考慮過去郊外艷遇些美貌大膽的平民女子,不過一想到要出城就打消了念頭。
他不喜歡平民,平民也畏懼他。他從來就不是個平易敬人的統治者,更不是個來者不拒的肉食者。
前段時間有個很紅的女戲劇演員長相身材倒是很合他的胃口,可是對方完全接不住他的話,他頓時沒了耐心,半夜里就讓人把那演員打發走了。
一枚黯淡的吊墜從賽瑟的領口滑出,他拈起打量,記憶中這是母親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這是一朵嵌著細碎藍寶石和碧璽的銀雕睡火蓮墜子,一看就不值錢,再加上墜面上有一道明顯的裂痕,還掉了好些碎寶石,并且有被火燒的痕跡。
這是份飽經風霜的紀念品。
皇帝喝了太多的豹乳酒,現在整個人迷迷瞪瞪地躺在長沙發上,每次看到這墜子他腦海里都會模模糊糊浮現出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
這是他幼年的夢想,賽瑟知道這幅畫面永遠都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統一十二國還容易得多呢…”
賽瑟含糊不清地咕噥,他翻了個身,終于睡著了。
搖曳的燭光倒影在覲見廳的墻壁上,熏香塔的香料已經快燃盡了,此刻正嗞啦輕響,屋子里安靜極了。
一個被拉長的影子投映在地面,緩緩向前移動,最后停在賽瑟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