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成想他攪動得太過,明明眼看著再過一陣子就能把呂鋌給排擠出去,整個架空,可不知道為什么,那裴繼安竟然會出手搭著。
這一個卻實在不好對付,陳堅白埋進去的釘子、做的安排,對方面上明明半點沒有理會,然而做起事來,卻是毫無遲滯,仿佛那些個釘子絆子都不在一樣,順順當當就接手過去。
只過了兩天,陳堅白就發現不對,忙叫下頭人收手,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暴露了多少。
他不敢去惹、又看不透裴繼安,只好躲著這人。
可畢竟此時距離抵達翔慶也只剩十來天,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要是依舊是裴繼安管營帳事,按著眼下的巡衛同行路方式,原先的計劃十有八九不能行,唯有呂鋌管事才最好。
他看出呂鋌是要爭權的,便是此人不爭,也要挑動他爭,只要在翔慶軍內那幾日是呂鋌在任,就能順利成事,不怕中途出什么意外。
此時此刻,其實最好是蟄伏不動,誰知被周元娘這一下,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陳堅白眼下只盼那鄭氏沒有想太多,也沒來得及同那裴繼安說,不會叫對方有所察覺。
鄭氏確實沒有想太多,奈何沈念禾卻不是那樣好打發的。
前者自會覺得周元娘畢竟是郡主,心中再不高興,忍一忍也就往后退了,最多不過想想辦法好做拒絕而已。
可沈念禾從來行事都沒有怕過,莫說對周元娘這樣一個半路出家的郡主,就是對上公主、皇子、乃至天子,明面上自然會做得禮數周全,卻是打心底里不放在心上。
她聽得周元娘要鄭氏留下相陪,頭一個反應并不是此事麻煩的得很,也不是想著怎么拒絕,而是覺得不合常理,不免多個心眼想一想。
再說裴繼安自管了事,其實只開頭那兩日稍微忙一點,沒多久一應熟悉,就將事情全數分了下去,他反倒同比起從前更為輕松,每日白天也就算了,哪怕晚上那一頓抽不出空來一同吃飯,臨睡前總是要再來一趟的,便是不能多坐,只是看看人的樣子,說上幾句話,晚上也睡得安心些。
周元娘的事情不急,沈念禾便沒有讓人去找裴繼安,等這日晚上他自己來了,才與對方將事情說了一回,最后道:“三哥,我看那保寧郡主怪怪的,像是別有什么心事的模樣。”
又小聲道:“我同嬸娘都覺得她同那陳校尉好似別有感情,不像是尋常表兄妹。”
裴繼安倒是并不意外,只笑道:“不要管她便是,她今日來尋嬸娘同你怕是自作主張,那陳堅白這一向躲我躲得厲害,若是知道了,多半要找設法找補,你只當什么都沒聽到。”
沈念禾好奇道:“那陳校尉為什么要躲著三哥?”
裴繼安只答應了幫那陳堅白瞞著他同周元娘的關系,對于其余事情,并未做半點承諾。
他對上沈念禾,如非必要一向是知無不言,此刻自然交代得極快,道:“他當日去廂軍挑人就動了不少手腳,我后頭著人去查,才曉得此人從前也在保安軍中待過兩年,因他脾氣爽快,為人又仗義,卻是結交了不少同袍,今次出京時日雖然不長,已收買了許多兵卒,看那樣子,多半有什么安排——若是我猜得不差,十有八九要落在翔慶軍中。”
陳堅白一個禁衛官,領了皇命出京,不過老實辦差而已,正常推斷,又怎么會有什么旁的安排。
沈念禾即便知道其人同保寧郡主別有私情,卻是萬料不到這兩個膽子會那般大,只以為陳堅白欲要奪事,便道:“營中事情繁雜得很,他若是想要管,當日就出頭了,今次這樣多盤算,難道想奪兵權?其余幾個校尉肯聽嗎?”
龜茲路遠,那陳堅白又是個有主意的,沈念禾冷眼看著,天子雖然派了八個禁衛官出來掌兵,其中能當事的也就只有陳堅白一個而已,他想要做個頭子,不愿聽其余人掌派,情理之中的很。
裴繼安搖頭道:“他豈止這一點膽子。”
又囑咐道:“保寧郡主那里,你不要理她就是,叫那陳堅白自來找我,等過了京兆府,快要進得翔慶軍時,你同嬸娘不要再吃旁人給的食水,我會每日叫人送來。”
沈念禾忍不住問道:“那陳校尉是要在食水里下毒嗎?他究竟想做什么?”
裴繼安道:“眼下猶未可知,若是冤枉了他卻不好,當真到得那一天再來細說。”
兩人低聲說話,因說的是陳堅白同保寧郡主私密事,十分怕被旁人聽到了,免不得挨得近些。
此時雖是夜色漸深,帳子里有燭光照著,倒是不算黑,裴繼安低頭同沈念禾說話,見得她頭上插了根十分眼熟的木簪,不知是不是簪的時間太長,已是有一縷頭發松散開,眼見著慢慢滑落在肩膀上。
他手隨眼動,急忙提醒著叫了一聲“念禾”,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托著那頭發,問道:“這要怎么辦才好?”
一面問,一面也不待沈念禾回答,就按著小時候模糊的記憶,半猜半學地把那頭發給繞上去。
裴繼安何曾做過這樣的事,少不得手腳笨拙。他手中拿著沈念禾的一縷頭發,仿佛捧著什么十分脆弱的活物,也不敢使力,也不敢拉扯,竟是把汗都急了出來,最后勉勉強強纏回了那簪子上,卻是怎么看怎么奇怪,免不得生出幾分懊惱來,道:“是不是我這簪子做得不對?”
沈念禾只覺得好笑,見得此處也無鏡子,實在看不出被這裴三哥弄成什么樣子,只好反手去探了探,將那簪子抽得出來重新用手抓梳一回頭,口中則是笑著回道:“明明是手的錯,三哥作甚要去怪自家做的簪子?”
又抿嘴笑道:“這簪子十分好用。”
這一句話雖然簡簡單單,聽在裴繼安耳朵里,卻像是耳朵連到了嘴巴似的,笑得整個人都溫柔起來。
他知道沈念禾性子溫吞,這樣的話在她口中出來,已經可以當做情話聽了,聽完之后,晚上拿出來品砸,便是覺都能睡得香些,便又柔聲道:“你若喜歡,我下回再給你做——前次沒甚經驗,只曉得照著旁人做過的做,等我重新給你畫了圖紙出來,做個極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