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男子家中姊妹,少有會去當著客人的面翻看對方帶過來的東西的,多半會先收下,等家人回來再做定奪是退是留。
然則沈念禾與裴繼安卻不同一般兄妹關系,另有她一向做事謹慎,看到來人遮遮掩掩的樣子,就已經生出幾分狐疑來,此時將袋子布包輕輕往回一推,一下子就掂出里頭重量不對來,索性笑著道:“既然官爺是釀酒坊中的,我家三哥而今早晚都在那一處,不妨直接轉手給他就是。”
劉看庫連忙站起身來,道:“是裴官人叫我送回來的,姑娘等他回來一問便知…”
一邊說著,一邊就作勢要往外退,道:“我釀酒坊中還有許多事情,趕著回去,就不在此處打攪姑娘了。”
沈念禾更覺不妥,哪里肯讓他走,卻又怕打草驚蛇,將人嚇跑了,便道:“且稍待片刻,我正好有東西要給三哥捎去衙門,既是順路,煩請官爺幫忙帶一帶。”
這種事情,劉看庫自然不好拒絕,只得就在廳中坐了下來。
沈念禾將那一袋子東西收進后頭房中,打開一看,果然是木匣子里頭塞著幾錠金子,只來人實在有些小氣,匣子本來都不算大,居然還沒有塞滿。
她知道裴繼安正在釀酒坊中查庫,聯系起來人身份,倒是不難推測其人用意,只是釀酒坊中酒水本是天利,若是中有碩鼠,不知能得多少好處,居然才舍得給這一星半點的出來賄賂,實在是太看不起人了。
這是把那裴三哥看得有多眼皮子淺?
沈念禾不免有些好笑,有心要逗弄此人,便在屋子里略撿了幾樣東西,拿包袱一收,款款拿了出去。
她出得廳里,同那劉管庫道:“嬸娘先前就同我交代過,說是三哥管那釀酒坊,好似在坊中也有個廂房歇腳,只畢竟初來乍到,許多東西都不曾配齊,必要收拾收拾,不能叫他短三少四的。”
一邊說,把那包袱放在劉管庫面前打開,道:“還請官爺幫著帶過去,辛苦了。”
包袱里有茶杯、茶盞一只,書冊、筆墨紙硯、枕、褥一套,分別擺開,竟是桌案都放不下。
劉管庫雖然覺得不耐煩,卻也松了口氣。
東西雖然多,都是些日常用的,既是金子都收下了,其余就當他運氣不好,送那裴繼安一程算了。
他心中想著,笑道:“不辛苦,應該的,難得有機會給裴官人效力。”
說著就要把東西重新收攏起來。
沈念卻是做一副猶豫的樣子,等他要碰到茶盞的時候,出聲攔道:“行路時候還請留心,旁的還罷,那書同硯臺最好不要磕壞了。”
劉管庫愣了一下。
沈念禾特意取了布帛出來,將那書冊同筆墨等物一一小心包起,又自旁邊拿了盒子,將各色物什一一放進去固定好,這才同劉管庫解釋道:“這書是我外祖家中留下來的善本,而今世上只有這一冊,上回有個書齋欲要出八千貫收買,卻被識貨的人嘲說銅臭,至于那茶盞,乃是前朝汝窯的青瓷杯,當年就只燒了一窯,傳世的不過五指之數,另有硯臺…”
她一項一項數過去,仿佛面前桌案上擺著的東西,樣樣都有極為厲害的來歷,不是貴得厲害,就是萬分珍稀之物。
沈念禾話里真假參半,本就頂著一張靈氣逼人的臉,一看就是個書香門第出身的大家女子,又引經據典,措辭克制之中又夾著幾分自矜,叫人生不出半點懷疑之心。
劉管庫原本知道裴繼安是宣縣衙門由吏轉官過來的,家中縱然有幾個小錢,畢竟還是遠地小縣,哪里比得上京城繁盛之地,想來用不得什么好東西就能打發了,是以徐管事說叫他過來收買的時候,倒也沒有怎么推拒。
誰料得此時進得裴繼安在潘樓街的屋子,里頭只有他一家人住,一個月光租賃都不曉得要多少,又見得沈念禾,普通人家哪里養得出這般女兒,最后又聽她數了這許多,更是心中如同擂鼓。
——這裴繼安平日里如此用度,自家送來的這幾錠金子,他哪里會放在眼里?說不得還會以為羞辱。
劉管庫能在釀酒坊中待上許多年,自然也有他的過人之處,他極善于見風使舵,此時見勢不妙,已是生出幾分驚慌,想了想,小心駛得萬年船,等到沈念禾這一處東西收好,他連忙擺手,道:“這許多好東西,我又是騎馬來的,若是碰壞了卻怎么了得!還是下回姑娘使下人小心送去罷!”
沈念禾笑道:“我家初來乍到,還未來得及雇買下人,官爺若是害怕,小心些便是,實在摔壞了也就壞了,不過是些死物,都是拿來用的…”
她越是這般云淡風輕,不把貴重物什當回事的樣子,那劉管事就越著慌,他想了想,一咬牙,又道:“我忽然想起來一事,我方才送來的包袱里頭有一封書信,乃是裴官人急用的,不如還是此時我一齊送回釀酒坊去罷了!只拿了這個,就拿不下那個了!”
又一迭聲催著沈念禾求她把方才包袱拿出來。
他這般急劇轉變,看得沈念禾甚是好笑,只是目的已經達成,倒沒有為難對方,將人送走之后,又提筆寫了書信一封,著人送去釀酒坊不提。
卻說那劉管庫提了包袱出門,見得方才的門房在前頭領路,忍不住就問道:“不曉得裴官人賃這一個宅子,每月要給多少銀錢?”
那門房有些吃驚地回看劉管庫一眼,都:“這是主人家自己買的,至于總計費了多少銀錢,小的卻是不知道了。”
劉管庫哪里還敢說這宅子的事情,只好旁敲側擊在此處問裴家來歷。
老叟本就是臨時雇來的,一問三不知,樣樣都不說,倒叫劉管庫以為暗暗納罕。
他早問出對方乃是臨時短雇去,卻不想也這般守口如瓶,暗想:果然大戶人家教仆婦自有一手,這老頭才來了幾天,就同那等宰輔家中舊人一般,被調教成如此模樣。
劉管庫心中惴惴,一出門,提著那一包東西,轉頭又去找了徐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