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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對比

  這等姑娘間置氣的笑話,傅令明聽得妹妹學出來,本來還笑著,后頭卻是越聽笑容越收,最后道:“她說的很有幾分道理,你平日里脾氣是有些大,也不看外頭是什么場合就這般由著性子來,爹才要回京,我也方才得了差遣,要是給那等臺中御史聽說了,拿來一參,而今戶部尚書不是個好相與的,萬一惹出不好來,卻是麻煩。”

  又道:“不過一處宅子,實在不行,換個地方就是,何苦要同家上不得臺面的爭得急赤白臉。”

  傅蓮菡今次全是為了幾個哥哥著想,誰知道出了力,在外頭受了氣,回來還要受長兄的埋怨,一時之間,只覺得天都塌了,眼淚立時就流了下來,惱道:“什么叫我脾氣大?大哥,你究竟胳膊肘要朝哪里拐!她蠻橫無理就算了,你怎么也這樣不講道理!”

  傅令明見得妹妹哭,哪里還敢說什么,連忙指天發誓道歉,又自認錯了,再把沈念禾從里到外挑了無數毛病,過了好半晌,才把妹妹哄好。

  只他回去的時候,臉上卻有些不太好看。

  果然女子教養還是要親娘。

  林氏這個繼母出身再好,管起原配所出的繼女來,也只是面上得那一兩分甜味,其實半點不上心,倒把人養成這樣不好的脾氣。

  倒是那裴家的姑娘醒目得很,果然自小吃苦的同自小享福的并不相同,很知道審時度勢,也有眼光。

  林氏沒有主動同繼長子說裴繼安的事,傅令明就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潘樓街的宅邸沒有買到,著實叫他有些頭疼,最后只好在曹門大街前頭的地方又買了一處房舍,尋個理由,帶著兩個弟弟搬了出去。

  林氏雖然不太愿意,卻也只好每日交代人去看著,自己時不時跟著過去照料一番,本也不敢拒絕,更何況眼下正當理虧,更沒有二話。

  傅令明去了沒多久,就借口妹妹已經及笄,說不得什么時候就要說人家,正要學掌中饋,把傅蓮菡同另一個庶妹接了過去,只說讓她用新宅子里的庶務來練手。

  如此一來,原配所出的四個子女,并一個小妾生的庶女,就同林氏這個續弦并她生的一子一女徹底分了開來。

  這個動作實在太過明顯,哪怕林氏沒做什么,叫外頭人看了也會覺得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她容不下原來已經成年的子女,少不得就引起幾分議論。

  林家雖然根基不在京城,卻仍有些兩家舊交,那等老人聽聞了消息,知道不妥,就特地上門去勸林氏,道:“從來半路夫妻難做,傅侍郎是個難得的,雖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可旁人冷眼看來,你這一個新人卻實實在在勝過舊人,他先頭子女都爭氣,你看那個老大令明,年紀輕輕已經轉官入京,將來不知多大的造化,另有兩個兒子也要下場,說不得就又是兩個進士。”

  “你什么都不管,白撿三個進士兒子,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事,凡事要往好處想!況且你一兒一女,將來成材時正好遇得幾個兄長混出頭臉來,一提一攜,豈不比自己一個人辛苦好?家族家族,同氣連枝,只有兄弟齊心,才能真正做得好,這才是大氣之道,何必要把人逼出門去?”

  又勸道:“為人要大度些,吃得了苦,才能享得了福,不能總想著一人獨霸,須知你還是個后來人,你覺得自己前頭的好,安知你而今那個不覺得也是他前頭的好?”

  林氏只好辯解說今次不是自己逼的,而是傅令明自家為了方便搬出去,又想著兩個弟弟將要下場,要離他近些才好教導——畢竟他才高中沒幾年,對考官、考題都仍舊熟悉得很,又是親眼見得兩個弟弟長大,有時候比起先生來,都要更為曉得怎么教習。

  來人就嘆道:“你一向是個聰明的,怎么此時倒犯了傻?兩個弟弟搬過去就算了,怎么把兩個妹妹也帶走了?便是我信你,也要旁人肯信你才是…”

  林氏哪里會不知道其中厲害,卻也只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

  傅令明一向對她畢恭畢敬,可主意拿得十分大。后娘難做,輕不得,重不得,她也不好多話,只能出門應酬時裝作不經意澄清了幾次,至于外頭人究竟信不信,又肯信多少,卻是也管不了了。

  傅令明倒不是有意要為難繼母,他只是沒有為她考慮而已。

  才生出往外搬這個念頭的時候,他就知道肯定會叫外人多有揣測,可比起大家一派和氣,只有他不舒服,傅令明更愿意叫自己舒服,至于林氏舒不舒服,卻是懶得顧那許多了。

  他帶著兩個弟弟讀了幾天書,又在邊上看著妹妹,沒多久,就到了去流內銓領告身并差遣的日子,當日換了一身官服,整理儀容,雖是流內銓離得甚近,然則為了體面,到底還是騎馬去的。

  等到了流內銓門外,翻身下馬,把韁繩丟給后頭跟著的小廝,傅令明才要往里頭走,卻是見得邊上站了一男一女,那男子正同女子道:“此處便是流內銓,往東走,那紅頂的就司酒監,再過去綠頂的是司茶監,你平日里有事無事可以過來逛逛,這邊也有幾個園子,另有幾個瓦子,都清凈得很,瓦子也不太吵。”

  那女子接過男子手中的韁繩,笑盈盈道:“曉得了,三哥快進去罷,小心誤了時辰。”

  兩人男俊女俏,俱是姿容出色,氣度非凡,尤其那女子說話時帶了一點尾音,聽著又軟又甜。

  傅令明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暗想:這又是哪一家冒出來的兄妹,如此人品,怎么從前沒有聽說過?

  畢竟是在外邊,又是生人,他也不好多看,掃過裴繼安的時候,還同他打了個照面,便點頭示意了一下。

  對方同他笑了笑,也點了點頭,做回應的模樣。

  兩邊錯身而過。

  他的差遣早已定了,又是戶部侍郎的兒子,一進得流內銓,里頭就有吏員匆忙迎了上來,陪笑道:“傅官人來了!上官早早交代過小的一定要在此處候著!算得應當是今天,幸好沒錯過!”

  傅令明矜持地沖他頷了頷首,當先走了進去。

  流內銓的門房處全是外地詣闕的官員,或是才得官在此候缺的新進,不少等了一兩個月,甚至還有等了三五個月的,從來無人搭理,此時見他一來就被接了進去,當時還不敢說什么,等人走了,忍不住躁動起來,發出許多嘈雜聲音。

  “那是誰?”

  “恰才沒聽那個‘眼朝天’說嗎?戶部侍郎的兒子!”

  “嘖,果然朝中有人好做官,老鼠生兒地洞!”

  “你也別酸了,人家可是上一科的進士及第,尋常人誰能比得上?我早前聽人說了,好似差遣前一陣就定了,去的乃是司茶監。”

  “能做官的多的是進士,上一科的狀元眼下還在冀州當個將作監丞,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回京,我尋思這姓傅的又不是狀元,也不曾聽說有做下什么大功勞,如若不是有個好爹,怎么就能轉官進京了?況且還一進就是司茶監!”

  “噤聲吧!你還覺得候缺候得不夠久嗎?給里頭人聽了,小心給你小鞋穿,等個三年五載再給你派去廣南!”

  眾人交口議論紛紛,正吵鬧不休,卻是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連忙都停了下來,轉頭一看,是個雜役匆匆往門里去了。

  那雜役跑得飛起,顯然有十分著急的事情,被此處的人看了,又好奇起來。

  “怎么狗攆似的?鬧肚子了?”

  “你又曉得了?你是害他鬧肚子的肚里蛔蟲?”

  “忒!你這嘴巴,怎么不學豬拱潲水去!”

  在此處等候的,多半都只是些不入流的小官,也無什么背景,他們久坐無聊,又早得了出身,也無心讀書,每日來坐一個半個時辰,實在沒事干,就互相聊天說話,久而久之,大多數就算不認識,也眼熟了,說起話來倒不怎么忌諱。

  只是過了這許多天,什么話都說完了,見只螞蟻爬過去都要研究一會,更何況傅令明這么大一個人,又是如此特殊,少不得眼紅發酸一回。

  眾人由傅令明發散,先討論他得中進士之后那將作監丞的差遣去處比狀元郎還要來得好,又說他幾年間歲末考功如何尋常,最后卻是同年中頭一個轉官進京,說著說著,越發感慨。

  有人便口氣酸溜溜地道:“你們在此處說這些又有什么用,也不妨礙他升官發財!有本事你也學著投個好胎去!”

  正說著話,卻聽得外頭又一陣腳步聲,原是個雜役領著個青年男子走了進來。

  那雜役仿佛本想領他進門,一面往門檻里跨,一面回頭客氣道:“裴官人還請在此處稍坐,曹從判立時就到。”

  只他正要指引對方坐下,轉頭一看,卻見得里頭坐了這許多人,竟是一個空位子也無,想叫一個人讓個位置出來,可又知道這舉動不合時宜,一時遲疑了一下,只好左右看了看,希望有人肯主動騰個地方出來。

  里頭坐著的眾人本來還說著話,此時看他樣子,個個都端坐了起來,把臉沉著,一個都不開口。

  他們雖然是在候缺的小官,可再怎么說也是有官身的,要是當真被迫讓位出來,還只是應個雜役要求,那臉面何在?

  眼見里頭氣氛就要變得十分古怪,卻聽后頭那人和聲道:“不妨事,我站著等一等就是。”

  那青年跟在雜役后頭,此時才走到門口,一句話說完,見得里頭坐了許多人,個個看著自己,顯然也有些吃驚,不過他倒是淡定得很,很快從從容容拱了拱手,朝里頭笑了一下,道:“叨擾諸位官人了。”

  他身形高大,相貌端正,說話溫文有禮,行事也十分斯文,年紀雖然看起來不大,然而老成持重,正正就是個端方樣,一樣是身上穿著官服,卻與尋常官人并不相同,有一種極難得的親和氣質。

  青年一拱手,行一個禮,又客氣一回,里頭眾人不少就不由自主地跟著站了起來,回得一禮,便有沒有起身的,也跟著回以一笑。

  有離得近的人還主動道:“你哪里來的?姓甚名誰,哪一科的?可是要候差?進來坐一坐,登個名就是,干站著,不知站到猴年馬月!”

  那青年只笑笑道:“在下姓裴,乃是吏員轉官,并無什么出身,本是才來,又是后輩,多站站也無事,多謝官人提醒了!”

  他不亢不卑,話也說得極為合適,叫里頭人見了,俱是暗暗點頭,只覺得這人雖然出身尋常,可為人著實不錯。

  那雜役卻十分惶恐的模樣,道:“這怎么好意思!”

  他還要說話,卻聽不遠處有人道:“那便是宣州來的裴官人。”

  此時耳房的門并沒有關,里頭眾人望得出去,正見自內衙署里跟著雜役走出來一個官員,對方身著綠袍,看上去并不是什么雜役、小吏,而是個正經屬官。

  果然兩人走得近了,邊上雜役擦著鬢角的汗同那官員道:“這便是宣州來裴官人。”

  屬官笑著上前道:“是裴繼安罷?我姓徐,正在從判下頭當差,從判聽聞你來了,因一時走不開,趕忙叫我來接引一番!”

  原來這青年男子果然就是來流內銓拿告身的裴繼安。

  他上前回了一禮,笑道:“偏勞徐官人多跑一趟了。”

  兩人就一前一后進得里頭去。

  屋子里的人這才認出擦汗的雜役,正是方才飛奔過去的那一個,一時各自沉默了好一會。

  片刻之后,才有人忍不住問道:“這姓裴的是個什么來歷?不是說是宣縣吏員出身的嗎?怎么如此排場?方才那傅家的大公子來了,不過也是個吏員出來接引…怎的他就…”

  一個是吏員來接,一個是正品官身的屬官來接,還是得了從判分派,誰人更受重視,一目了然。

  “流內銓何時這般好說話了?”

  眾人不免面面相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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