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劇烈的疼痛,侵襲著龐武的腦海。
源自腦子里頭的痛楚,一陣又一陣,就像是海邊連綿不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龐武的額頭和兩鬢早已經被豆大的汗珠占滿了位置。
兩只眼皮,此時卻好似有千斤之重,將龐武和外界,隔絕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一個光明,一個黑暗。
在馬車的顛簸之中,龐武艱難的睜開了雙眼,可是睜開之后他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除了眼睛之外,竟沒有一個地方能夠動彈,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他分明還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腳的存在,能夠感受得到血液的流動,可偏偏就是半點都不能動彈,就像是癱了一樣。
馬車顛簸,隨著不斷的前行,龐武那如熊似虎一樣的高大身軀,也在馬車狹窄的空間之中,不斷地起伏滾動,他心中戚然,憤恨難當,可身體卻半點都不停使喚。
只要稍稍動用一些精神念力,腦海之中便傳來如同針扎一樣的刺痛感,龐武乃是自尸山血海的戰場之上殺出來的人物,心性堅韌,區區刺痛,自然不能阻礙他的行動。
可是讓他絕望的是,他將心神沉入體內,卻根本尋不到一絲他由外而內所修習出來的罡氣,渾身的氣血也不知為何,任憑他如何使喚,也調動不得。
在接連嘗試了無數次后,龐武終于絕望,放棄了掙扎,眼中多出了一絲無奈的絕望,任憑自己的身體在馬車里頭翻來覆去,顛簸起伏。
幸好他身體強健,區區顛簸,根本對他造不成半點的傷害。
馬車之外,密集的馬蹄聲和滾滾的車輪聲之中,夾雜著深淺不一的呼吸聲,龐武沉聲靜氣,全神貫注的在這繁雜的聲音之中,捕捉起這微弱的呼吸聲來。
最近的一道,就在他的前邊,呼吸還算沉穩,但綿長上面卻有所不足,應該是車把式,看樣子也是個練家子,只是功夫不深,馬車的后面還有四個呼吸聲,沉穩綿長,略顯粗重,身手不俗,但還未入先天,不足為慮。
馬車的前邊,除了車把式之外,還有四道呼吸聲,一個明顯是個普通人,應該就是他此行的目標,那個叫做張瑞的讀書人。
還有四道,一道和后面的四道一樣,一道更加的沉穩綿長,而且均勻細致,應該是入了先天的那個護衛首領,還有兩道,則有些微不可查,如不是他耳聰目明,加之自戰場之上磨礪出來的一身比野獸還有敏銳的靈覺,只怕都會將其忽略不計了。
等等,龐武心中忽然驚起滔天巨浪,還有一個人呢,馬蹄聲明明還有一個,龐武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精光,是了,還有一個應該就是那人了。
那個御使飛劍,擋住了劍雨,殺了自己帶來的一百精銳軍士的年輕人,怕是也只有他,自己才察覺不到氣息了。
腦海之中,當時的那副畫面再一次出現,龐武的眼中閃過無奈,雖然說算無遺策有些夸張,但是他制定的這個計謀,也算得上是極好了。
既把他自己從這件事里頭摘了出去,又不違背他這次出兵的初衷,剿滅了這群匪徒,而且還完成了朝中大人的吩咐。
可偏偏,卻出現了那么一個變數,一個龐武怎么也沒有想到的變數。
龐武的思緒逐漸飄遠,不禁回到了他初至河南之時,手持兵部調令,去當地的衛所之中征調一百精銳士卒的情形。
這一百士卒可不是衛所里頭那些混吃等死的普通軍卒可比的,他們都是當地指揮使手底下親兵營里頭的精銳之士,起先他們對于龐武的到來還不服氣,可是在龐武展現出他絕強的武力之后,便紛紛折服。
龐武還記得他帶領這一百銳士,接到了上頭傳來的訊息之后,便直奔臨近亳州的鹿邑,殺上了鹿邑縣外的清泉山,將當時盤踞在山上的一伙近一百五十人的山賊,殺的只剩下四十多個。
想到這些,龐武的眼中不禁流露出自嘲的神采,虧得自己還志得意滿,抱怨自己的一身本事,卻受限于五品的武將。
殊不知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先前的那個年輕人,想要捏死他的話,只怕和捏死一只螞蟻沒有太大的區別。
一想到這兒,龐武就覺得心中一陣悲愴,只要有那人在張瑞的身邊,自己就絕對不可能殺死張瑞,而且,這一次他帶來的一百精兵,已經全軍覆沒。
這一百精銳可不是他手底下的那些邊軍,而是實權在握的睢陽衛所指揮使麾下的親衛,像這樣的精銳,可不是說有就有的,定然是用大量的錢財堆出來的。
就算是這一次逃了出去,自己定然也會別睢陽衛指揮使所記恨,龐武人雖然長得高大魁梧,看上去就是個沒有心機的大漢,可骨子里,卻秉承了湖北人的那點機靈,這一點,他的心里早就看的通透了。
“吁!”
隨著車夫老黃的一聲長吁,顛簸的馬車終于停了下來,耳畔的馬蹄聲,也歸于沉寂,輕微的嘈雜喧囂聲,傳入了龐武的耳中。
“柳兄弟,馬車里頭那家伙怎么處理!”龐武聽得分明,這是那個和自己搭腔的護衛頭領聲音,而他口中的柳兄弟,龐武卻不得而知。
“先晾著他,陳三哥,走,咱們先進去把五臟廟給填飽了再說!”柳白笑著答道。
“柳大哥,我的肚子早就餓的咕咕叫了!”綠猗有些抱怨的揉著自己的肚子,臉上卻是笑嘻嘻的,眼睛里頭都能看得見光。
知秋一葉沒有說話,沉著臉,微低著頭,神色有些肅然,神情低落,自從埋了那一百多個軍士和山賊之后,他就一直都是這幅表情了,一路之上,就是綠猗時不時的尋他說話,他也沒有搭理,一路都保持著沉默,緘口不言。
陳三笑得應是,可卻沒有跟上柳白和張瑞,而是帶著他的幾個護衛兄弟和趕車的老黃,在驛站驛卒的帶領下,把馬匹和馬車,都簽到了驛站的后院。
這座驛站是官驛,可如今還算是太平時節,又遠離京師,官驛也不是不能入住,但還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荷包里頭的銀子要足夠。
張瑞出生北地大族,乃是世代簪纓的書香世家,家中資產厚實,不然又怎么會帶著六個護衛滿天下的游學呢。
陳三等人把馬牽到了后院,又幫著老黃解下了馬車,送入馬廄之中給驛站的人照料,就連帶著把馬車里頭的部分行禮和“身受重傷,不能動彈”的龐武,給抬到了驛站的客房之中,隨手就丟在了地板上,便再也沒有理會。
美滋滋的下樓填五臟廟去了。
可憐的龐武,剛剛經過一場大戰,耗費了不知道多少的精力,又在馬車里頭顛簸了一路,早就餓的前胸貼后背了,現在來到了驛站,卻還要繼續被虐待,不僅不能夠動彈,還要被關在昏暗,空無一人的客房里頭,就算是當年在榆林抵抗胡人,差不多也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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