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蠢貨!”
方丘先生怒罵,一巴掌扇在方純臉上:“什么時候敢騙到我頭上了?在車上鬼鬼祟祟地干了些什么?還不交出來?”
偷聽的林詢心頭詫異,在他眼中方純是個純善的少年人,因此未曾提防,一直將注意力落在方丘先生身上。
這少年人竟做了些什么小動作嗎?若真是如此,倒的確讓人有些心寒。
他呼吸不自覺變得有些急促起來,仔細凝神聽著。
卻見那方純事情敗露,終于掩飾不住臉上的驚慌神色,身軀嚇得顫抖。
“偷了多少錢財,還不拿出來!”方丘先生冷冷催促。
方純身形頓時顫抖得更加嚴重,顫顫巍巍將一張張紙從懷中取出。
約莫有四五張的數目,卻并非是錢財,只是普通的紙張而已。
那紙張上還有墨跡,是用筆書寫下的什么東西,林詢相隔太遠,未能看得真切。
方純先生扯過來一看,面色卻變得有些古怪。
林詢仔細盯著,這樣的神情難以用言語形容。
不可置信、憤怒甚至還夾雜著些許難以發覺的歡喜。
下一刻,方丘先生抬頭看天,臉上的歡喜神色消散,顯露出憤怒與猙獰,一巴掌扇在方純臉上。
“你這蠢東西!誰讓你做這樣的事!”
方丘先生身軀因為憤怒有些顫抖,張嘴便是怒罵:“你便是將真實的歷史寫出去又能如何?有人肯買嗎?有人肯看嗎?”
“真實的歷史…”躲在一旁的林詢聽到這五個字,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古怪起來。
這少年人竟一直在做這樣的事嗎?愚昧地、固執地做這樣的無用功。
他沒有方丘先生的名氣與功底,也無法像陳修這般用錢財請人觀看,只是愚昧地、固執地書寫自己眼中的真相。
這不過是無用功而已!這樣的真相便是流傳出去,又有誰能夠相信呢?相信陳修以一己之力在每個國家的王宮里來去自如,相信有這樣神祇般的人物,能夠以一己之力讓天翻地覆。
他何故要這樣做呢?林詢不明白,只是覺得心頭有什么東西在轟隆作響,那是他的心跳聲,被方純所感染,劇烈地跳動。
“沒人買也好,沒人看也好…”
林詢聽到了方純的聲音,連忙抬起頭望去。
那少年人身軀有些顫抖,臉色略微發紅,努了努力才鼓起勇氣,繼續道:“你曾告訴過我的,書寫自己以為的真實,才是文人該做的事。”
“那是那時候的我太蠢!”
方丘先生怒罵:“我太愚蠢,太固執!我…我不想讓你重蹈我的覆轍。”
說到最后一句話,語氣忽然軟和下來,像是諄諄善誘、心地赤誠的老師。
“總而言之…”
方丘先生說到這里,便將自己很少顯露出的溫和一面收起,又變得兇神惡煞,伸手在方純渾身上下摸索起來。
他找到了筆墨,拿在眼前端詳一番,忽然一聲冷笑,狠狠用力,將筆墨擲碎在地,再將那書寫著真正歷史的紙撕成碎末。
甚至如此都不夠快意,他狠狠跺腳,用力踩在方純的心血上,一次又一次,口中暴怒著繼續道:“總而言之,我曾經教給你的東西都是狗屁!現在教給你的才是真理,明白?人總是不斷成長,那是曾經我的太年輕,太不曉得事故!”
人或許并非總是不斷成長,林詢忽然想起了在秦國遇到的大將軍秦逾,終歸有些人越活越墮落,不過正因如此,他們才要騙自己這是成長,為之必須要將曾經信仰的東西撕成粉碎,甚至毀滅如曾經的自己一般的人,從少年人心臟破碎的聲音中,似乎便能感受到自己確鑿有所“成長”這件事。
林詢看著方純眼眸里的痛苦,忍不住嘆息一聲,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阻止。
他終究只是個外人,便是站了出去也不知該如何行事。這畢竟是陳修的計劃,終究不能任其被方純破壞。
這場鬧劇落下帷幕,方純是逆來順受的性格,心頭有多悲傷自然不得而知,表面上卻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方丘先生身后離去。
林詢原本的打算,是查清楚印書的價格到底幾何,眼下卻忽然沒了興致,方正陳修那家伙有的是錢財,讓他出些血也沒什么妨礙。
他朝著馬車的方向走去,心中有些煩悶,苦勞地嘆息一聲,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選擇是對是錯。
“為一己之私撒謊不可,為萬民之幸撒謊可以。”他忽然想起陳修說過的這句話,這已經是他唯一的慰藉。
他返回馬車上的時候,陳修也剛好從燕國王宮歸來。
“發生了什么事嗎?”察覺林詢臉色有些古怪,陳修詢問了一聲。
林詢搖頭,露出笑容:“不算什么大事。”
時間已經緊迫到如此地步,他不想再讓陳修為多余的事分心,話鋒一轉問道:“請柬送達了嗎?”
“送達了。”
陳修點頭露出笑容:“等方丘先生回來,便快些啟程罷,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
他說完這句話之后閉上眼睛,血紅色的倒計時猙獰。
還剩下最后十七天,時間豈止是不多,幾乎已經到達了爭分奪秒的地步。
那一天越來越近了,陳修握緊拳頭。
就這樣等待了約莫半個時辰,方丘先生與方純終于歸來,在兩人身后,還跟著一位書商打扮的中年人。
走到近前,方丘先生滿臉笑容道:“陳小友,你吩咐的事,我們已辦得妥當。”
“多謝。”
陳修露出笑容:“一共花費了多少銅幣?”
“不多,不多。”方丘先生眼睛里放光,“只花費了一千三百萬而已,在陳小友萬貫家財面前,只是不值一提。”
頓了一頓,他又道:“這一千三百萬中,還包括要充當獎勵的錢財,自然要稍多一些。”
說完之后,卻聽見林詢冷冷哼上一聲,頓時嚇得身形一顫,連忙道:“我已將書商帶過來了,若是不信,詢問他便好,難道陳小友是不相信老夫的人品不成?我可是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