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亮得耀眼,好像一大張燒燙了的白馬口鐵板。路邊垂柳的細枝一動不動,樹影縮成一團,蒙著一層塵土的葉子蔫蔫地打卷,遠處的柏油路面也被曬得軟軟的。
低頭,俯視地面的塑膠跑道,似乎有一片透明的蒸氣在升騰。
陳冬生一行人站在該跑道上,可以清楚地聞到環保無溶劑膠水中66.6%的混合聚醚散發出來的氣味,紫外線肆虐地照在身上,從頭到腳,分寸不留。
所有人面色猙獰,包括陳冬生在內。
mmp,mmp,mmp…
此刻陳冬生的心里有一萬個mmp說不出來,他以為軍訓是讓學生們鍛煉身體,可是他大錯特錯了。不同于健身房的間歇式訓練,軍訓一旦開始,就不會停下,總共為期二十天。
經歷完首日的“軍訓動員誓師大會”,學生們一個個意氣風發,豪情滿懷,誰知到了第二天,一個個像丟了魂似的,被吸干了。
“救命!媽媽救我!”
說這話的學生不是被罰做俯臥撐就是被教官壓著蹲馬步,有了前車之鑒,誰也不敢反抗。
“立正!”
“稍息!”
“向左轉!”
“向右轉!”
“向左轉!”
“向右轉!”
“向左轉!”
“向左轉!”
這樣左右反復橫跳,360度全方位覆蓋,從報數、齊步走到跑步、踏步走,再到敬禮禮畢,最后是起立蹲下,蹲下再起立…簡單的機械式動作重復幾百次。
“從現在起,你們已不學生,你們僅僅是軍人,這里只存有服從,沒有權力說不!”
教官從頭到尾詮釋了這句話的信服力,他果然說到做到。
陳冬生的幻想破滅了。他本以為能夠鍛煉肌肉、修身養性,可軍訓真正鍛煉的,是一個人的意志、服從以及團隊協作能力。
女生們的幻想也破滅了。她們本以為教官會是一個超級大帥哥,可是事實上是一名中年大叔,一個“壯”字了得。據說是最近人手不夠,將附近的退役老兵拉過來充數,可誰想這老兵先前是高級軍官,比教官嚴厲數倍!
絕望,除了絕望,無以形容中醫學一班所有學生此刻的心情。
終于,有女生再也忍不住了,她不滿地喊道:“為什么別的班上都是十五天,偏偏我們是二十天!?”
“醫學專業的班級都是二十天,沒有為什么。”大叔冷淡地回復道,“要怪就怪你自己選錯了專業,連這點意志都沒有,將來怎么上醫院,醫院可不比戰場少忙活。”
“可,可我們是中醫學啊!”
在世人的常識里,中醫都是老專家,越老越值錢,輕輕松松坐在辦公室里,挨個挨個診斷。不同于大醫院的西醫,特別是急診科,中醫似乎閑得很。
可是他們不知道,真正厲害的中醫,不需要自己叫,患者自動找上門,門庭若市。雖然陳冬生沒怎么見過,但是他看過一本叫做名老中醫之路的書,上面說:不求名醫,但求明醫。
因為當你做好一個明醫以后,自然而然就成為名醫了。而所謂名醫,聲名在外,都不需要你打廣告,患者主動登門拜訪。
所以,那些門店里掛著“懸壺濟世”、“妙手回春”這類若干錦旗的,往往不是真正的高手,即中醫當中的“上工”。
但是這條路太過于漫長,有的人一輩子也踏入不到這個境界,因為他們淺嘗輒止,稍有造詣就將心思放在斂財上面,永遠停在“下工”這個層次了。
陳冬生就犯過這樣的錯誤,那時他在洗腳店打工,連“工”都算不上就大肆斂財,上天給予了他最嚴厲的懲罰,令他幡然醒悟。
“教官!不好了!我朋友不舒服!”
說話的是學生甲,他身旁的學生乙渾身都在滴汗,胸悶口渴,四肢倦怠,神疲乏力,很明顯的中暑征兆。
“誰讓你擅自說話了!?一點規矩也不懂,不知道要打報告嗎?”教官斥責的同時,上前端詳了學生乙一眼,“哪里不舒服?”
“頭暈,很暈,惡心想吐。”學生乙艱難地說道。
“你!還有你!快帶他到醫務室!”教官嘴皮子雖然硬,但是出于最基本的人道關懷,還是讓學生甲和陳冬生將其帶走。
陳冬生和學生甲出列,一左一右,將其攙扶著行進,出于安全的考慮,陳冬生帶上了自己的礦泉水。
前往醫務室的道路顯得異常艱難,路還沒走到一半,學生乙已經開始嘔吐,面色潮紅,神情恍惚。
“歇一下吧,喝口水。”陳冬生將礦泉水遞給學生乙。
“謝謝,陳冬生。”學生乙說道,沒想到他居然記得自己的名字。
“我真是草了!他還是人嗎?別班的教官都會組織活動,這個老比除了訓練就是訓練,勞資皮膚都曬傷了!”學生甲抱怨道,不僅是他皮膚的問題,陳冬生的肌膚也曬得黝黑無比,準確地說班上的同學都被曬成了黑人,這次軍訓結束以后,想必都會脫皮吧。
陳冬生如此想著,同時觀察學生乙的氣色,離醫務室還有一段距離,前方不遠處有一片樺樹林,是乘涼的好地方。
“嘔~~~”
突然,學生乙爆吐一口,昏厥了過去。
這下可把學生甲嚇壞了,他著急地問道:“喂!兄弟!喂!你沒事吧!醒醒!”
他拼命地拍學生乙的后背,可是對方并沒有反應,當他把手放到學生乙的額頭:“好燙!”
“快!快把他拖到前面樹林里去!”
“好!”
陳冬生和學生甲合力將其拖往樺樹林,放置在空地上。陳冬生給其解開衣襟,將水涂抹在學生乙的頭額、頸以及腋下,并讓對方含一口涼水。
“要不要叫老師?不對!是醫生!”學生甲下意識地將問題拋給了陳冬生,不知為何,他覺得陳冬生靠得住。
“嗯,你現在就去叫醫生!要快!”
剛說完,學生甲就跑了。
按照目前的狀況,學生乙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畢竟才剛中暑不久,只要學生甲回來的及時,應該沒什么大礙。可是看著學生乙痛苦的表情,陳冬生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心想:他現在一定在和體內的邪氣作斗爭吧。
仔細一看,學生乙是個體型微胖的人,很多肥胖的人痰濕內盛,遇熱極易發生中暑。
“爸!”
陳冬生被這聲“爸”怔住了,這是學生乙昏迷中發出的譫語。
陳冬生瞬間聯想到了自己的父親,聯想到當時手術時的畫面:陳父就那樣攤在手術臺上,任人宰割。突然,他的腦海里出現一大片血漬,老人的吶喊、女人的尖叫以及無數亂七八糟的孩子的哭聲。
不!不要!!!
陳冬生猛然回過神,他意識到自己不能無動于衷,此刻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占據了他的內心。
他取出了軍裝口袋里的銀針,它閃閃發光,猶如黑暗中指路的燈塔。
“上吧!”一個聲音告訴自己,陳冬生毫不猶豫地給學生乙施針,針人中、涌泉,大椎、委中、十宣放血。很快,學生乙慢慢恢復意識,吞咽下口中的涼水。
當學生甲帶醫生趕到現場的時候,他驚呆了——學生乙居然在和陳冬生笑聲長談!
納尼!???
“運氣真好,咱們下午避開了軍訓!”班長陳亞男慶幸地說道,他的左右兩邊分別是徐雯雯和李文濤,三人并排走在返回軍訓地點的路上。
早在中午,他們三人被輔導員叫去開會,由于軍訓結束以后便要開展學生方面的工作,所有新生班級的班長、團支部書記、學生委員都被輔導員叫去分配工作。
“是啊,總算可以休息一會兒了,這大概是班干部的一點小福利吧。”李文濤迎合地說道,他穿軍裝的身姿像極了真正的帥哥教官,畢竟一米八的身高。
徐雯雯一直偷偷把余光放在李文濤身上,默默不說話,這個女孩從一開始就受夠了軍訓,只是她一直在忍耐。
“雯雯你穿軍裝的樣子也這么好看!真令人羨慕呢!”
“你就是咱班的軍花了!”
室友們夸她漂亮,就連路上的行人也忍不住朝她瞄一眼。徐雯雯事先買好高級防曬霜,只要不長時間暴露在太陽底下,她的肌膚就能保持雪白,在眾女當中突顯而出,所以每過一段時間她都會要求上廁所,在盥洗盆里洗把臉。
“前面有片樹林!我們去休息一下吧!”陳亞男說道,李文濤點頭,徐雯雯默默地跟了上去。
三人發現一片空地,正準備上前。
“等等!有人過來了!”李文濤拽住了陳亞男,他們連忙往回一縮,躲在樹林后頭。
“有人受傷了!不!看起來更像中暑!”陳亞男注意到中暑的正是他們班上的同學,“喂!文濤!那是你的室友吧?”
“嗯。”
“咱們要不要上去幫忙?”
“不急,先看看情況。”
接下來的一幕著實令三人震驚,只見一名男同學離開以后,另一名男同學居然掏出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他在干什么!?”陳亞男差點叫出來。
“針灸吧。”
等等!針灸?
李文濤和陳亞男同時懵逼,他們的眼睛瞪得比燈籠魚還大。
“不會吧。”三人目睹了施針的全部過程,整整二十分鐘,從留針到拔針,流暢得一批!
“文濤,他叫什么名字?”陳亞男好奇地問道,他壓根不記得班上有這么牛逼的人物。
“陳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