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瑤氣呼呼地看著劉牢之,劉牢之卻也凜然不懼。
“大司馬手握晉國軍權,要取豫州兵權,卻還藏頭露尾,給袁貴誠安插一個‘作戰不力’的罪名。妄想以此‘指鹿為馬’的手段來立威,殊不知這已經落了下乘。在威望受損嚴重的情況下,卻仍然妄想攫取皇權,簡直就是作死!”
竺瑤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劉牢之會這么看低大司馬。他知道,這小子現在握著不小的能量,連劉建也支持他。劉牢之的看法,恐怕代表了劉家的看法,所以竺瑤倒也不敢小看他。
“阿全,你為什么不看好大司馬代晉?”竺瑤兩眼盯著劉牢之問。
劉牢之道:“沒法看好他呀!他主導了三次北伐,卻沒有一次能達成目的,還有兩次使國家遭受了重大的損失。此次北伐敗得如此之慘,大司馬不向朝廷請罪,卻推過攬功,非要把罪責推到袁貴誠身上。當初殷浩、謝萬北伐潰敗,大司馬上書彈劾,逼迫朝廷廢黜他們。現在輪到自己了,卻這般作態,實在是令人不齒!若這樣的人得了天下,這天下要建怎樣的倫常?”
竺瑤默然。
有時候力量不能代表一切。沒有足夠的威望,強自奪取,必然會為將來埋下禍患。現在桓溫手握晉國的軍權,就要奪取晉國的皇位。那將來新朝再出現一個手握全國軍權的,自然也可以篡奪皇位。這個道理,竺瑤又怎么會不懂。只是大司馬已經籌備了大半輩子,這個時候,他是萬萬不肯放手的。
“如果大司馬一定要代晉,劉家會怎么選?”竺瑤問道。
劉牢之笑道:“將軍,我劉家的意圖,還不夠明顯嗎?我們不關心桓氏和司馬氏誰來執掌朝政,我們只關心如何收復漢家的故土。保我炎黃種族存續,續我中華文明!”
竺瑤松了口氣。
劉牢之先前的安排,雖然有趁機擴大劉家勢力的圖謀,卻也在削弱劉家對建康朝政的影響。豫州、兗州和司州,雖然地域廣大,但處在抗胡前線,人口又少,并不會對江南政局造成很大的威脅。即便大司馬在朝中有什么舉動,劉家也無法及時反應。聽劉牢之的意思,只要不觸及劉家的利益,劉家就不會起兵反對桓氏。至于劉牢之所說的“保炎黃,存中華”的話,竺瑤并沒有當一會兒事。
只要劉家這一系的勢力不明確反對,大司馬那里就能安心地剿除袁貴誠。至于劉建所說的襄助自己攻取壽春的事,看來也沒有誆騙自己。
“若老夫領兵攻壽春,你劉家會出兵協助嗎?”竺瑤還是想確認一下。
劉牢之笑了:“只要大司馬答應我們的條件,讓劉家為晉國司牧兗、豫二州,拿下壽春不過是舉手之勞!”
“好,好,好!”竺瑤撫須笑道,這一趟出使,沒有辜負大司馬的信任,總算能有個交代了,“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將軍別忙高興,小婿還有一事相求!”看竺瑤這么高興,劉牢之連忙加碼道。
“又有什么事?”竺瑤不高興地問道。看來這小子不脫商賈習氣,總想著賺別人的便宜。
劉牢之笑道:“自謝家離開豫州之后,我們這些謝氏舊將無處安身,便在淮南各地修建了一些農莊,招募些流民種地。軍將可以離開淮南,但是這些莊園卻不能搬走,而且將士們的家眷都在其中,不能出現什么閃失。將軍若能拿下壽春,立功受爵自然是逃不掉的了。小婿是想,若將軍能執掌豫州軍權,我們這些人家也能放心不是?”
“執掌豫州軍權?”竺瑤有些納悶,“豫州刺史早已經確定,你讓我如何執掌豫州軍權?”
劉牢之笑道:“現在這個當口,即便大司馬信任將軍,恐怕也不會把豫州交到將軍的手上。小婿的意思,若將軍能就任豫州長史一職,既可扶保世子在豫州站穩腳跟,又可以讓豫州舊將們不必擔心后院失火,豈非一舉兩得?”
“豫州軍府長史?”這確實是一個執掌豫州軍權的官職。桓熙并沒有什么從軍從政的經驗,豫州刺史府確實需要一名像竺瑤一樣的武官坐鎮。竺瑤現在是荊州督護,雖然是高級武官,卻沒有主政一方過,來豫州做一任長史也沒什么。
“做豫州長史倒也沒什么。不過你們的這些莊園,若都是合法擁有的,也不必懼怕官府會動手腳。”竺瑤道,“軍方的事,大家都知道忌諱,不會有誰會去碰的。”
江淮之間,是流民帥的天下,豫州刺史也好,兗州刺史也罷,想要在江淮行駛權力,就只能通過這些流民帥。這些流民帥被朝廷任命為各級武官,盤踞在江淮的各郡之間,每每招攬流民設置產業,不管是誰執政地方,都不會去觸碰這些人的產業。
“別人吧,還真不敢去碰,桓家的人可就不敢說了。”劉牢之陰陽怪氣地說道,“聽說大司馬筑廣陵城,發徐、兗移民在大冬天里服役,死者十之四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桓溫本來是駐姑孰的,大概是為了就近控制北府,卻又怕北府軍將對自己不利,就強征百姓修筑廣陵城。為了籌備北伐,徐兗的這些僑民本就徭役繁重,這時候桓溫強征百姓修城,使得很多百姓過度勞累而死。要知道徐兗僑民,是北府兵的重要兵源,朝廷為了拉攏他們,對他們一向是免役的。桓溫改了這些規矩,這些僑民安能不恨桓氏。
這些日子,江北的劉柱來信,說是因大司馬筑廣陵城,有不少百姓逃亡到海陵陂澤,投靠了劉家。劉柱怕大司馬追究,來信向劉牢之匯報。這是徐兗百姓對桓溫無聲的反抗,也是劉家播種仁義的結果,劉牢之怎么會把這些百姓拒之門外?
竺瑤聽了,嘆了口氣。作為徐兗移民的一分子,知道桓溫的所作所為之后,心里也是不大痛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