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護對河東郡,可熟悉?”劉牢之問道。
鄧遐其實是不熟悉的。鄧氏本是陳郡人,因鄧岳封地在宜城故定居襄陽。鄧遐雖然數次北伐,卻從來沒有到過河東郡。不過,自從劉義之決定讓鄧遐經略河東以來,鄧遐也找了范尉、劉越和一些河東來人,多次請教河東的事。現在,鄧遐對河東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河東是三晉舊地,自秦時開始置郡,轄二十四縣,戶二十三萬余。至魏時,分河東十二縣立平陽郡,河東郡統縣九,戶四萬二千余。永嘉之亂后,河東郡百姓有南下者,朝廷僑立河東郡于松滋縣(今湖北松滋市西北)。”鄧遐解釋道。
劉牢之點了點頭。鄧遐這個河東太守,當然不會是僑置的河東郡,那里是荊州轄地,也不歸司州管。不過若鄧遐只了解這些,想要在河東立住腳可不容易。于是劉牢之便道:“督護,河東歷來是人口稠密之所,‘五公之亂’的時候,司州為了給苻柳解圍,也曾經派兵去河東作亂。河東大族頗多,立塢壁聚族而居,每個塢壁數千戶百姓乃是非常常見的事。”
“河北、大陽兩地,有韓氏、馬氏兩家大姓,各聚集兩千余戶,時常劫掠他人。不過這兩家人家,已經隨劉越進入弘農,不復為患了。”
“當初五公之亂,固然是有不少大族進入弘農,卻也有不少人家不愿意離開故土。像汾陰薛氏、聞喜裴氏、解縣柳氏、猗氏王氏、安邑衛氏等等…”
鄧遐奇怪地道:“河東衛氏不是已經舉族南下了嗎?”
劉牢之笑道:“世家大族,哪有舉族搬遷的道理?衛氏雖然受過打擊,嫡支南下,剩余的人家卻依然有不可小覷的實力。這些世家大族,眼中只有自己家族的利益,只要不違背他們的利益,誰來統治河東他們是一概不理。他們不會忠于哪個國家,只會錦上錢花,不會雪中送炭。其中以汾陰薛氏勢力最為強盛…”
劉牢之侃侃而談,看來對河東郡確實是下過一番功夫的:“薛氏之中,薛強最為知名。這薛強字威明…”
鄧遐聽到這里,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大司馬北伐秦國的時候,這薛強曾經與王猛一起到過大司馬軍中,任軍謀祭酒,那時候我曾經和他打過交道!這位薛威明,可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吶…”
劉牢之點了點頭:“不錯,他確實做過大司馬的軍謀祭酒。能被王猛引為友的人,又怎么會是普通人!薛強之父薛濤,與薛祖、薛落等分統部眾,號稱“三薛”。后來薛祖、薛落兩家的子孫式微,由薛強統領了三薛的部眾。這薛家一家能拿出來的部曲,只怕就不必督護的人少。”
鄧遐面色凝重,點了點頭。
劉牢之接著說道:“秦國平陽公苻融寫信,將派車馬請薛強當官。不過王猛認為薛強不可屈從薛融,所以薛強便沒有仕苻融。苻堅到河東去伐張平,自與數百騎馳至薛強壘下,求與相見。薛強使主簿責之,因慷慨宣言曰:‘此城終無生降之臣,但有死節之將耳。’苻堅諸將氣不過要攻擊薛家的塢壁,苻堅說,等我攻破了晉國,薛強自然會自縛雙手前來請罪。且留下他的性命,讓人覺得對君主忠誠的人可以得到福報。”
鄧遐笑道:“這苻堅倒是個大氣的人!”
劉牢之點頭道:“苻堅雖然是弒君自立,在對待降臣上,還是很寬仁的。不過這苻堅畢竟是夷狄出身,這有些行為在是令人難以接受!”
鄧遐一愣,問道:“什么行為?”
劉牢之笑道:“當年冉閔的部將張遇降秦,他的繼母韓氏被苻健納為昭儀。苻鍵甚至在外人面前稱呼張遇為‘義子’。結果張遇不堪其辱,和黃門劉晃密謀夜襲苻健。若不是劉晃恰巧被付健派出去辦事,張遇帶兵前去露了行藏,說不定苻健就要死在張遇的手里了!”
鄧遐哈哈大笑,這事他也是聽說過的。
劉牢之接著道:“苻堅壓根就不知道引以為戒。慕容垂避難入秦,苻堅倒是很高興,展現出了他的大度,妥善地安置了慕容垂。不過,這苻堅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竅了還是怎么的,竟然和慕容垂的繼室段氏勾搭成奸。哎,一國之君,行事忒也不知恥了!”
這事鄧遐卻是不知道的。他皺起了眉頭:“這苻堅竟然如此荒淫嗎?只可惜了慕容垂了!雍丘一戰,我們敗在慕容垂的手上,與我而言,實在是奇恥大辱!本來還想著能找機會與這位吳王再戰的,哪知道他已經入秦了。聽說他入秦之后,王猛對其頗為忌憚,多次勸說苻堅除掉慕容垂。莫不是這慕容垂為了存身,竟然向苻堅獻了自己的妻子?”
說道這里,鄧遐連聲嘆氣,仿佛為一代戰神淪落到如此地步而不值。
劉牢之聽了鄧遐的話,也沒有否認:“若真是如此,那這個慕容垂可就真是太可怕了。督護,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對手不是項羽那樣的萬人敵,而是臥薪嘗膽的勾踐啊!”
鄧遐這才想起夫差好像對勾踐的妻子也做了不好的事,他的脊背只覺得一陣發涼:“這樣的人像毒蛇一樣,他會不惜以最卑微的姿態活下來,千方百計的討好你,然后在不經意間給你致命一擊!”
“不去說慕容垂和苻堅了。道堅,你剛才說得那個薛強,不愿意屈身苻堅,是因為他心向晉室嗎?”鄧遐實在是難以想象到這樣的人性,所以干脆不去聽與之相關的事。
劉牢之笑道:“這樣的強宗人家,哪有什么心向晉室的。他們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在自己的地盤上作威作福。除非有可見的富貴,否則,這些人家是不會輕易選邊的。即便是選邊,也難以保證他們的忠心。督護,你想在河東立住腳,這汾陰薛氏就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所在。為友為敵,督護要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