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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謝萬北伐

  九月底,諸將齊集壽春,謝萬自覺已準備妥當,便想著盡快地誓師北伐。他想起謝安臨行前的囑托,召集諸將,準備略施恩義。怎料謝萬平時名士做慣了,一時竟找不到話來對諸將說。何況身為名士,謝萬一向是打心眼里瞧不起這些粗魯武將的,眼下雖然準備市恩,他的面上卻神色輕佻,顯得頗有些不以為然。諸將看在眼里,心下恚怒,就不怎么把謝萬放在心上。

  謝萬醞釀了半天,隨手從案上拿起如意,點著諸將說道:“諸位將軍都是勁卒,當戮力同心,盡心王事。此戰若勝,某必不忘為諸將向朝廷請功!”說罷環顧四面,頗為自得。

  諸將心里憤怒,也沒有人響應,場面一時甚為尷尬。自后漢以來,朝廷以經取士,漸漸變的重文輕武起來,就連皇家也不以武功為耀。“兵家”淪為賤役,桓溫以滅成漢之功,尚且被人瞧不起,稱之為“大兵”,謝萬把這些將領稱之為“勁卒”,是實實在在的侮辱。

  謝萬見諸將沒什么反應,反而頗有不平之色,甚覺無趣。本來他覺得自己身份高貴,又是士林名士,召集他們升帳都覺得是有損身份,孰料這幫丘八還不識抬舉,當下袖袍一拂,氣沖沖地出帳去了。隨后有幕僚出面安排,命征虜將軍劉建修繕馬頭城池,護衛大軍糧道,冠軍將軍王俠留守壽春,其余諸將隨謝萬往河南北伐。

  晉成帝時,僑置當涂縣于江南,廢當涂古縣為馬頭城。馬頭城地勢險要,為往來渡淮者必經之地,城高濠深,固若金湯,當淮河津渡要沖,為東晉淮南的軍事要地。眼下大軍的糧草、民夫都已經集中到了那里。

  眾將群情洶洶,一場戰前動員會議不歡而散。

  翌日,謝萬率水陸軍隊五萬,陸續出發,乘船進到北岸的下蔡集結。一時之間,運兵船、運糧船和戰船游弋在淮河之上,戰爭的鼓聲敲響了。

  數日之后,淮河上的船只漸漸地減少,只有少量的運糧船在忙碌,劉牢之率領侍從和騎兵五百余人,乘船出淠水,進淮河,入穎水,進入陳郡、汝南和汝陰交界的地方。劉建到底關心劉牢之的安危,給了他二十名部曲隨身保護他。

  劉牢之把手下的騎兵每百人分成一隊,到處招募民眾到壽春屯田。這些騎兵多數是壽春農莊的人,他們現身說法,征虜將軍劉建背靠芍陂開出近萬頃土地,他們就是被招募的莊客,那里的生活如何地富足安樂,人人都可以吃飽飯云云。

  公元三四九年,后趙石虎病死,北方陷入大亂,不少北方士民南下,依附晉國。這一帶的不少民眾就是那時候定居此地的,距今也不過十年。他們好容易掙扎出一條命,誰想到馬上晉國又要跟燕國打仗了。此地一馬平川,水土豐美,原是居住的好地方。但是戰事起時,這里又無險可守,不少人人心惶惶,不可終日,還真就有人開始收拾細軟,呼朋喚友地準備逃難了,不過大多數人還是割舍不下好不容易賺下的這份家業。

  劉牢之并不著急,他在等。等謝萬兵敗的消息傳來時,潰兵南下,會分散各處,這些失去軍紀約束的潰兵,會為禍鄉里。那時候才會有大批的流民南下躲避戰亂。晉國在淮北并沒有建立起有效的統治,這里塢壁林立,每一個都是獨自的小社會。晉國在淮北以軍將為太守,眼下各軍隨謝萬北伐,還從各家征調了不少民夫,后方處于無政府狀態,完全地塢壁自治。

  劉牢之等人雖然低調行事,不過此舉在當地士民之間造成了一定的恐慌,也有一些人被他招募了去,這就惹惱了當地的一個豪族:翟氏。

  據元和姓纂記載,翟姓,通“狄”,乃是夷狄之后,在春秋時世居北地(今陜西省耀縣、富平一帶),后滅于晉。在兩漢之際,翟姓人已西入陜西,南入四川、江蘇。為避北方之亂,翟氏家主率領部曲鄉里三百余家南下,定居在了項縣。

  進入慎縣的這支翟姓,現在的家主叫做翟貞。五十出頭的年紀,長著滿臉絡腮胡,看起來孔武有力。他共有三子兩女,以幼子翟羌武藝最好。因為原來的豪族逃亡,翟氏便成了項縣最大的勢力。他們修建了塢壁,聚眾自保,經常劫掠過路的商賈和逃難流民,欺壓附近百姓,成了附近名副其實的“山大王”。十年間來投的人戶和侵占的戶口不少,現在已經有四百家,近兩千人。東晉政府對淮北控制能力非常有限,只要不是扯旗造反,對這些豪強一向優容。

  這日翟貞聽手下回報說,有從淮南來的一支隊伍,鼓動周圍村民南下,不禁恚怒:這附近的人家要是都搬空了,我們在這還混個屁啊?翟氏近十年來跋扈慣了的,如何肯讓人在自己的地盤上胡來,忙讓下面的人詳細打探。待得聽說為首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字,帶著五百多個騎兵,其中還有一些半大孩子,翟貞卻不由得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怎奈他的幾個兒子不肯甘休,吵著鬧著要打發了這群南方人,于是翟貞便召集堡內諸人議事。

  議事堂內除了翟家諸子,還有同鄉盧氏和曾氏的人,這些年還兼并了一些小家族,議事堂里坐了十來個漢字。不過聽說來人有五百騎兵,這些人大多面露懼色,不贊同出兵。

  翟羌聽到眾人懼怕,不敢出兵,怒道:“一群膽小鬼!不過是五百個南方人,就把你們嚇成這樣!南方歷來缺馬,南方人也歷來不會騎馬,這些人騎著馬也不過是代步罷了,——真以為騎著馬就是騎兵了!”

  一旁的曾順笑道:“翟羌,你打聽清楚了沒有?你也說南方缺馬,那么怎么會有人家有這么多的馬匹,這些人只怕是軍中的人吧!現在晉國要跟燕國打仗,勝負還未分呢,我們怎么就敢隨意攻擊晉國的軍隊?一旦晉國勝了,我們這些人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翟羌怒道:“怎么沒有打聽清楚!那些人招募人手說是往壽春劉家去的,家主是什么征虜將軍劉建!”

  一旁的盧輝一拍大腿,笑道:“這就對了,這劉家不就是這兩年賣白酒和紅糖的人家,他們家拿得出來五百匹馬不奇怪!”

  曾順聽了,也笑道:“我說什么來著,是軍方的人吧?我們如果把人得罪得很了,日后這位征虜將軍帶兵找上門來,誰能擋的住!”

  翟貞的長子叫做翟恭,這時候出聲道:“這事透著蹊蹺啊!晉國人在前方打仗,后面卻有軍方的人在搗亂?咱們現在都是陳郡的人,可不歸他劉建管啊!”

  曾順聽了,笑道:“你說得沒錯。可是眼下這些人只是來招募人手屯田,可沒說要把咱們強行遷走啊,怎么就不可以啦?”

  翟恭搖了搖頭:“不對!哪個軍將敢隨意到別人的地盤招募人手,那不是挑起沖突嗎?”

  盧輝笑道:“我們在這里猜來猜去的有什么用處!翟伯不是晉國封的項縣縣尉嗎,我們大可以以這個身份責問他們,探探他們的虛實!”

  曾順聽了,忙點頭贊同。其他人本也不愿意出頭,便紛紛出聲贊同盧輝。

  翟貞也不愿出兵,這時候他便順水推舟,要派人前去與那些南方人談談:“好,既然大家都覺得應該派人聯絡,這出使的大任,哪位愿意承擔,盧老弟,既然是你提出來的主意,不如…你去?”

  盧輝忙推辭道:“小弟辭拙,怕誤了大家的事情,塢主還是另選他人吧!”

  翟羌冷哼了一聲,別過了臉去。

  翟貞又看向曾順,曾順忙搖手道:“小弟最近身體不太舒服,不方便出門,塢主還是另選他人罷!”

  翟貞搖了搖頭,有些郁悶,他沖著眾人道:“哪位愿意作為使者,去與那些南方人談判去?”

  眼見眾人沒有人回應,翟羌大聲道:“父親,我去吧!”

  盧輝忙出聲反對道:“三郎嫉惡如仇,一旦與人談崩了,不免會遇到危險,還是選一個穩重些的人去比較好!”曾順也怕翟羌為大家惹來禍患,忙出聲應和,其他幾位小家族的代表,也紛紛出聲贊成。

  翟羌氣不自勝地道:“讓你去,你不敢去,如今我要去,你又來聒噪,你到底想怎么樣?”

  翟貞喝道:“老三,不得無禮!你是怎么跟長輩說話的!”

  翟羌見父親發怒,輕哼了一聲,沒敢再說話。

  翟貞道:“翟鋒,你去一趟吧。只是了解清楚就行了,不必與他們沖突!”

  翟鋒躬身道:“諾!”

  劉牢之還不知道翟氏對他們起了心思,不過出于謹慎,他們以劉牢之和侍從隊為中心,在附近活動,約定任何一方發現異動,立即發出信號,全部向劉牢之所在的方向集結。劉義之在壽春好幾年,對周邊的勢力比較熟悉,就跟劉牢之著重提過這個翟氏,讓他小心提防。出于對塢壁豪強的防范,劉牢之在翟氏塢壁附近安排了兩個哨探,隨時通報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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