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祖祠
第二天早晨，周游被房間里的輕響吵醒了。
宋柯正躡手躡腳的擺著桌子，白粥冒著熱氣，旁邊擺著幾樣咸菜。
“表哥，你醒啦。”宋柯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村長說今天全村人都要去祠堂開族會，所以早餐準備的早了點。”
“沒事，我昨天睡得很好。”周游搓了搓臉，起床洗漱。
把早餐吃完，周游放下碗筷。
“那個…昨天那場火村里損失怎么樣?有人受傷嘛。”
“受傷倒是沒有。”宋柯低下頭看著地面，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不過秋天的糧食都沒了，而且通往村外的路也被人給毀了，我爹昨晚跟我娘大吵了一架，昨天我都沒怎么睡好。”
周游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恰好外面響起一聲沉悶的鐘聲，宋柯站了起來。
“走吧，村長在叫大家呢。”
跟著宋柯走出房間，街道上已經有了不少人，沒什么人說話，大家都向著村中心聚集。
宋家村的祖祠就在村中心，是個四方的古典宅子，墻面被粉刷的雪白，應該是有人在定期打掃。
跟著人流走進祠堂，里面的空間很大，村里幾百個人都顯得不大擁擠，在祠堂的后墻上，擺放著宋家先人的雕像，里面應該也有老頭年輕時的樣子，不過村里的雕刻技術很普通，周游沒有分辨出那個是祁文正本人。
在祠堂主座的位置，有三張椅子，宋仙草和宋仁分別坐在兩邊，中間是周游在書房見過的老人，他似乎在閉目養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祠堂里的人越來越多，有很多青壯男子在清點人數，有的人相互小聲的交談了起來。
等到人數清點完了，大門被人緩緩關上，房間里頓時暗了下來，年輕人四處跑動著掀起角落里的燈盤，倒進去新的螢石。黃色的光越來越亮，大家交談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坐在主座的老人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連最后的交談聲都沒有了，所有人都靜靜的望著他，老人緩緩睜開了眼。
“人，都來齊了吧。”
老人轉頭看向一個年輕人，對方肯定的點了點頭。
老人清了清嗓子，語調沉緩。
“昨天村里鬧了場大火，把一年的秋糧都燒了，我一晚都沒有睡好，胸口悶得厲害。”老人深吸了一口氣，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半響才重新抬起了頭。“我們都是莊稼人，一年的收成毀了，誰能不心疼啊。”
“我老了，總會懷念以前的事情，昨天晚上，我就想起了咱們村的很多事情。”
“村里的很多老人應該還記得吧，幾十年前的時候，咱們這邊方圓幾百里，無端的生了一場大旱。”
“地里的麥子都枯在了田里，村里人天天瘋了一樣的等著下雨，那時候的人餓的啊，把山里的樹皮都啃了個精光…”
“誰能想，這一旱，就旱了三年。不光是我們村，就連周圍那些大村的人都死了差不多一半，大家都活不下去了。”
“那時候，我爹還在，他看不得村里的鄉親們活活餓死，自己趕著大車去第八區買來滿車的糧食，都給全村的人分了去，后來隔壁村的人聽說了，也都拖家帶口的逃了過來，再后來，來的人越來越多，宋家村也從一個小村，變成了如今幾百戶人家。”
“說起來我們宋家村，應該叫百家村才是。”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當初從我家借糧的外村人家，我爹從來沒叫人還過，等到他老人家臨去世的時候，他把那些借條一把火燒了，什么都沒有留下。”
“老人家臨死前，我跪在床邊聽他的教誨。”
“他問我，把那么多金幣白送了出去，沒有留給自己的兒子，我怪不怪他?我當時年輕，點了點頭后來又搖了搖頭，其實我心里還是怪的，他要是留著那些錢，我早就離開了這個小山村，搬到第八區城里住了，我也能住上大房子，也能買得起貴的離譜的汽車。”
“爹他看我搖頭又點頭，嘆了口氣。他說娃呀，爹的這些金幣本來就是天上掉下來的，是文先生贈給村里的錢，可不是他一個人的錢，要是能用這筆錢救上幾條命，你說值不值?賺不賺?”
“我當時想不通，本村的人救了沒錯，可外村的人呢?所以我沉默著沒有回答，直到我爹他真的走了，我才開始有些后悔。”
“我的名字叫宋義，我兒子叫宋仁，這是我爹給取的名字。合起來就是仁義二字。他跟我說，不管是村子還是人，都要懂得仁義二字，才能生生不息。什么叫仁義，就是別人對你好，你也要對別人好。”
“別人救了你的命，你也要還別人一條命。”
“我們宋家村欠了文先生幾百條命，你說說我們村子該怎么還給人家?”
“昨天這一場大火燒掉了咱們村一年的收成，我知道大家心里埋怨，委屈，后悔。”
“我不怪你們，我年輕的時候想不通，也不強求你們能想通。今天文先生的后人就住在村里，而外面的人想要他的命。”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爹的話，做人要懂得仁義二字，這兩個字不只是說說而已。”
說到這里，老人慢慢合上了眼睛，沉默了一小會兒。
偌大的祖祠里沒有一個人說話。
“好了，我也累了。”老人再次把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頓。
“把門打開吧，大家還要忙自家的活計，日子還要過，該說的我都和大家說完了，你們做任何的選擇，我也不怪你們的。”
“開門!”
老人睜大了眼睛，氣若洪鐘的喊出了這兩個字，然后又合上眼皮，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慢慢走出了敞開的大門。
所有的村民都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周游也跟著，黑壓壓的人群從幾條分叉的小路慢慢散開，各家的燈火都亮了起來。
快到自家院門口的時候，宋柯突然拉了拉周游的袖子。
“表哥，你就在村里好好住著吧，我做菜可好吃了。”
周游揉了揉小胖子的頭，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