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身世

　　世界的真實是什么？

　　是梵？

　　梵是什么，是這個世界的根源，世界之所以創造、延續以及毀滅的原因，世界為什么會創造、延續以及毀滅，是因為緣。

　　真夜想不明白，此時的他陷入了沉思之中，然而佛陀的講經依然還在繼續。

　　“尊者，請讓我皈依于你追隨著你吧，我想跟隨在你的身邊當一個沙門。”

　　佛陀講經結束后，幾名聽經的觀眾雙手合十直接跪在喬達摩的身下，懇求喬達摩的教團能夠收留他們，七夜這個時候瞬間醒悟過來，也來到喬達摩的身邊，“佛陀，請收我當弟子吧。”

　　釋伽族的圣人喬達摩佛陀看向眾人，目光在眾人身上流轉，當在七夜身邊停留的那一剎那，讓七夜整個人身上都感到大汗淋漓，他只輕聲說道，“你們愿意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嗎？”

　　喬達摩佛陀伸出食指指著天上臉上的表情依然那樣平靜，見著愣住的眾人微微笑道，不等他人開口說話，七夜說道“當然愿意。”

　　“那好，我就收下你們了。”佛陀點了點頭表示愿意接納眾人進入他的教團，眾人歡呼喜悅，唯有七夜繼續說道，“佛陀，我還有一位哥哥，他也想進入你的教團，請問你愿意收下他嗎？”

　　七夜看著陷入了沉思，進入禪定狀態的真夜，內心里有些焦急，此時明月已經升起，按照僧團里的人說的，接下來就是佛陀就寢的時間里。

　　“孩子，他是否愿意，這得由他親自來說，你無權決定他的未來，我是否意愿也得看因緣。”

　　佛陀的聲音圓潤，飽含著寧靜，充滿著和平，他彎下身子攙扶著跪在地上的眾人，身上的僧衣帶子落在地上沾染了灰塵，七夜被攙扶起身，疑惑地說道，“那佛陀您是否愿意收下我的哥哥呢？我從小就和他形影不離，我愛他，尊敬他，我是他的影子，如果不曾遇到佛陀，或許將來我會追隨他，即便現在我也想和他一起追隨佛陀。”

　　“如果我說我不愿意呢？”佛陀說道，明明是如此平靜的一句話，看不出喜悅悲傷，有的只是平靜，可是在七夜心中猶如落下了一道晴天霹靂，原本被佛陀攙扶著起來的身子再度跪下，“佛陀，我，我不知道，我應該怎么辦，我，我......”

　　“正如他的未來由他決定，你的未來也由你來決定，僅此而已。”

　　佛陀再度伸出自己的手指，指了指地，而七夜恰好跪在地上，這時企業才發現，無論是剛才指天還是現在的指地，佛陀的手指始終是指著七夜。

　　七夜震驚地起身，再度端詳著佛陀，明明是平平無奇的臉，可是卻感覺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光明，甚至連身上的一舉一動都透露著智慧，那手指頭，以及踩在大地泥土上的腳趾，在月光的照耀下都可以看看那由塵土冉冉升起的智慧之光。

　　“我真是一個笨蛋，我愿意皈依尊者你和你的學說，這是我已經決定的，您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去，也是剛才決定的，我相信我的哥哥也會皈依的。”

　　七夜微笑著說道，心中的煩惱和憂愁瞬間一掃而空，佛陀給予的依然只是平靜的微笑，笑容中似乎早就已經看穿一切。

　　佛陀在僧團中的弟子帶領下回去就寢了，七夜繼續守護著因為聽講而陷入禪定狀態中的真夜，自己這樣一個愚鈍的人都被佛陀收為了弟子，那么才能遠勝于自己的真夜同樣能夠得到佛陀接納的。

　　真夜緩緩睜開了自己的眼睛，看著緩緩燃燒的篝火，然后看著已經換上了僧衣的七夜，臉上露出了詫異，七夜則掏出一個果子，用布擦了擦遞了過來，自顧自地說道，“我已經皈依了佛陀，這正是我來的目的，明天你也請佛陀收下你吧，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真夜接過七夜遞過來的小果子，說出了讓她感到詫異的話，“我并不想皈依，七夜，佛陀的說法很好，他是一個很有智慧的人，如果你待在他身邊，說不定能夠獲得解脫，遠比跟在我身邊更合適，因為我不是一名好老師。”

　　真夜臉色真誠地說道，見著臉上露出了憤怒表情的七夜，剛想要繼續說下去，原本手中的果子就被她一把搶了回去，一把扔進了篝火之中，然后原本水份充足的果子被火焰吞噬，發出吱吱的叫聲，最終化為虛無，就仿佛象征著兩人之間的感情。

　　“真夜。”七夜直呼他的名字，語氣中已經不包含任何敬意，反而帶著指責，“我一直以為你是永遠正確的人，你比我聰明，比我更有智慧，更有天賦和才能，你是我的道標，我一直認為你做什么，我做什么，那么我就不會做錯，正如同經典有云，與蓮花在一起，即便是她的露珠朋友也能閃耀珍珠般的光彩。你為什么會有這樣愚蠢的想法，即便是我也知道了，佛陀能帶領我們走向解脫之路。”

　　真夜向著自己的弟弟或者說妹妹，作出一個微笑，溫柔地說道，“這樣已經很好了，你從很早以前就尊重我，尊敬我，總是跟隨我，因此這也給我帶來負擔，這份背負的責任讓我只能更加優越，努力提升自己，讓自己更優越，可是我有時也會時不時地在想，倘若有朝一日我不能在前方領路，我自己夜偏離了正道，那么你又該怎么辦？”

　　真夜用手擦拭自己眼角流露出來的淚水，淚水化為了珍珠，七夜有些吃驚，她從來就沒有看見過自己的姐姐落淚過，盡管她知道真夜是受到神靈祝福的孩子，從出生就帶有吉兆，可是因為她小時候就像一個大人，所以從來就沒有哭過，哪怕是離開自己的父親至上仙人，她總是微笑著。

　　“七夜，我現在為你感到高興，同時又難過，正如同每一位父母都為自己的孩子成長后離開自己而難過，同時也不免為自己的孩子成長而喜悅，你現在已經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自行選擇了你的道路，因此也請你堅持到底，我祝愿你能夠因此得到無上的智慧，通向那解脫之路。”

　　“既然如此，為什么你就不肯和我留下來的，你現在說的這些話，對于我來說都是安慰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所說的假惺惺的話，虛偽到了極點，我現在也不是男兒了。”

　　七夜對于真夜說的話并不買賬，她看向真夜說道，“除非你來找我，否則我是永遠不會見你的。”

　　真夜想要拉住七夜的肩膀，卻見著七夜生氣地離開了，兩人終究要分離了。

　　翌日清晨，蘇利耶的光輝再度升起。

　　佛陀一名叫迦葉的弟子，將新入門的門徒帶到了佛陀的面前，同時還不讓耳提面命交待一些，僧團們過著是群體的生活，要遵守佛陀制定的種種清規，要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拋棄自己的家庭、種姓甚至自己的財富和王國，如果不能做到這點的話，就只能離開。

　　“你怎么是個女孩。”迦葉突然說道。

　　在場的眾人紛紛將目光看向七夜，佛陀的教團是以男性為主，雖然佛陀也有傳下女性解脫之道的教法，但是并不會跟隨佛陀的僧團行動，女性的出家人是比丘尼，是以佛陀昔日的母親摩耶夫人統領的。

　　“我是男人啊，至少以前是。”七夜有些慌張，見著迦葉和僧團中的僧人想要將自己趕出去，連連說道，只是七夜的話，在場沒有一人相信，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大家不信。

　　迦葉直接將七夜帶到佛陀面前，此時佛陀剛起床，見著僧人們和七夜，只是向著眾人點頭致意，表情依然那樣平靜，沒有絲毫驚訝的神色。

　　“世尊，你昨天收的弟子中有一個是女扮男裝的女施主。”迦葉上前說道。

　　“我已經知道。”佛陀微笑，迦葉頓時雙手合十，離開。

　　“他們說你是女子，你認為你是女子還是男子？”佛陀問道。

　　“我，我......”七夜低下頭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是將自己的經歷敘說出來，“我本是娑羅室伐底河某處凈修林的仙人之子，因為和姐妹交換了身體，然后被父親發現之后，詛咒永遠成為女性，我不是有意欺瞞世尊的。”

　　“因為你是認為你自己是男子，所以你的行為當然算不上欺騙。”佛陀再次攙扶跪著的七夜，“性別不是一個人的障礙，世俗的偏見才是。讓一個男子變成女子，這未必是詛咒，讓一名女子變成男子也未必是祝福，如果詛咒不是詛咒，祝福不是祝福，那么你父親對于你的言語，又有什么意義？”

　　“當然有意義，因為我父親的話，因為他的苦行帶來的法力，只要話語一說出口，就總會給世界和我帶來影響，這或許就是命運吧。”七夜哭喪著一張臉。

　　“真的是這樣嗎？孩子，僅憑著一句未經深思熟慮的話，說出口了，這就能決定你的命運？要知道你的父親可是連詛咒和祝福都分不清啊，詛咒可以被打破，祝福也可以被消弭，更何況是錯誤的詛咒。”

　　“錯誤的詛咒。”

　　七夜喃喃自語，隨后聽見了周圍之人驚訝的聲音，他隨之一愣，看見自己的身體，自己居然變回來，重新變回來。

　　“這是佛陀你的賜福嗎？”七夜反問道，能夠抵消詛咒的，恐怕就只有賜福了。

　　“這不是賜福，也不是詛咒，因為你父親的詛咒，根本就不能算詛咒。既然沒有詛咒，你自己還是你，至于性別，這得問你自己。”佛陀平靜說道，然后拿起自己的石缽不再理會震驚的七夜，向著迦葉點頭準備開始今天的化緣了。

　　七夜愣了愣，隨后在迦葉的安排下，待在林苑開始自己實習期的僧侶生活。

　　真夜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心中感到油然而生的欣慰，伴隨著七夜的詛咒消失，他的詛咒也同樣消失不見，只不過因為父親主要詛咒的是七夜，所以他只是被牽連，因此現在他保留著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性別的能力。

　　“佛陀，喬達摩佛陀，我們能夠單獨聊一聊嗎？”真夜看著迎面而來的喬達摩一行人，鼓起勇氣叫住了正準備上城里化緣的佛陀，“我的心中有著疑惑，想要得到尊敬的佛陀，您的解答。”

　　“有什么想問的，孩子。”迦葉想要說話，卻被佛陀伸手示意阻攔了片刻。

　　“我和我的弟弟七夜在很遙遠的地方就已經聽說過佛陀您的大名，有的人說你是圣人，有的人說你是騙子，眾說紛紜，然而我向往著解脫，所以離開家門和我的弟弟歷經辛苦，來聆聽你的說法，現在我的弟弟已經決定留下來皈依你，而我則準備離開。”

　　真夜雙手合十向著佛陀致意，“我的父親是一名婆羅門仙人，我也是一名婆羅門仙人，聽聞佛陀您昔日也拜師于婆羅門的仙人，那么請問我和你有什么關系嗎？”

　　“你希望有什么關系，這重要嗎？”佛陀反問。

　　“我不知道，可是我心里還想要得到答案，不然難免有所困惑。”真夜說道。

　　“太陽和火焰有什么關系嗎？”佛陀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至少是在真夜看來莫名其妙的問題。

　　“沒有吧。”真夜剛說完，隨后又反應過來說道，“太陽神蘇利耶和火神阿耆尼都是備受世人尊敬的神，兩者也都受世人尊敬，兩者的性質都非常類似。”

　　“類似在何處？”

　　“都是帶來光明和溫暖。”

　　佛陀點了點頭緩緩說道，“當初我拜仙人為師在凈修林修行即將畢業時，老師說他已經將他水罐里的水全部倒入了我的水罐，他沒有半點保留，自己已經空了，我學到了他的一切知識，因此我的老師希望我能夠留下來，接任他至上仙人的位置，管理著凈修林里的修行者，我當時做的選擇，是拒絕。”

　　“篝火和太陽同樣能夠給世人溫暖和光明，火焰還能夠在廚房中給予世人溫暖的飯食，可是卻囿于一家一戶，而太陽同樣是一團大火球，升上天空，照耀萬物，給予世人溫暖和光明，世人和萬物都依賴于它。”

　　“這是自私也是無私，這是公正也是不公，這是慈悲也是殘忍，這是奉獻也是索取，在火焰和太陽中選擇。當選擇成為了太陽，就無法回報老師的恩情，當回報老師的恩情，就意味著變成了火焰。”

　　“我的老師想要讓我交出一份回報他恩情的謝師禮，我將自己的名字悉達多贈給了老師的兒子，因此老師笑著過世了。悉達多將會成為他家族的后人，他想要挽留自己的孩子，可是卻沒有想到這個孩子卻最終走上了和我一樣的道路。”

　　“你就是昔日的我，而我也是未來的你，我已經成為了太陽，那么你是什么呢？”

　　佛陀平靜地說著，“火焰和太陽有關系嗎？好好想想吧，我們既不是父子，也是父女更不是兄弟，喬達摩是喬達摩，悉達多是悉達多。”

　　“我的父親說我是因為天神賜福而誕生的，因此我的身上天生就帶有種種不可思議的吉兆，我擁有天生廣大的法力，我少時就有智慧，世界視為我為他的孩子，野獸不會傷害，疾病、刀劍、饑餓，甚至羅剎、阿修羅也不會傷害我，這難道不是你的法力，你是我道法上的父親啊。”

　　真夜崩潰地跪在地上，明明自己有所猜測，可是最終還是讓自己知道了真相。

　　“用一盞油燈將另一盞的油燈之火點燃，這就是我所做的事，然而前一盞油燈和后一盞油燈的關系是父子，是兄弟，是，另一個自己，不，什么都不是，站起來，真夜，站起來悉達多，你怎樣想，我都只能悉聽尊便。”

　　佛陀平靜地說道，他是那樣彬彬有禮，態度是那樣溫柔，對待真夜和對待其他人一樣沒有半點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