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怨靈

　　“您好，賀茂子爵閣下！”

　　位于千代田區的皇居宮內廳里此時一片忙碌，盡管外面百鬼夜行，可是里面還是舉辦著歡迎的酒會。

　　既然傳說中的大陰陽師賀茂道世先生出現了，那么就不用擔心外面的亡靈了。

　　皇居分為三部分，天皇居住的地方名為御所，舉行各種政務和公共儀式是宮殿，還有隸屬于內閣的行政機關宮內廳。

　　賀茂道世被宮內廳視為賀茂家的后人，承襲了賀茂家子爵的貴族爵位，并在宮內廳里登記造成，以后皇室有重大的宴會活動，例如新天皇即位等儀式，賀茂道世作為天皇陛下唯二的貴族，都會受到皇室的請柬。

　　毫無疑問這也是朝廷以及皇室的一種籠絡手段。

　　既然賀茂道世先生的姓氏是賀茂，那么就是賀茂家的后人，不管賀茂道世怎么說，官方先幫你認證了。

　　賀茂家可是在日本歷史上與安倍晴明的土御門家并駕齊驅的陰陽道名門，從平安時代到戰國時代的這段歷史一直和土御門家進行著陰陽頭的爭奪和對抗，雖然各有勝負，但是總體情況始終是土御門家戰上風。

　　陰陽道大祭中，土御門作為主祭，賀茂家作為陰陽助，成為土御門家的助手這種格局一直成為主流，直到江戶時代土御門家徹底將賀茂家一腳踹開，主祭和副祭都是土御門家的人，賀茂家于是徹底邊緣化。

　　當然到了現代，不論是賀茂家還是土御門家的爭執都無任何意義，兩家都已經絕嗣并成為了歷史的塵埃。如果沒有賀茂道世的出現，賀茂家的盛衰和榮辱也就毫無價值和意義。

　　“鷹司大神官，華族制度不是已經被廢除了嗎？怎么，我還能繼續成為貴族！”賀茂道世端著一杯紅酒輕笑地說道，相比較垂垂老矣的本體形象，神魂狀態下的他恢復了青春與活力，那流淌在身體里幾乎無窮無盡的力量讓他感到沉迷，同時青年時期英俊的相貌更是引得周圍貴婦人的火辣目光。

　　宮內廳舉行著歡迎他的酒會，雖然天皇沒有將至，但是皇太子帶著皇室的公主在酒會中出現，不少宮內廳的職員也紛紛參與進酒會之中，因為能夠擔任天皇侍從的人都是昔日的舊華族，能夠進入宮內廳工作的不少還是昔日屬于堂上家的舊華族。

　　從陰陽道的家格來說，賀茂忠行是安倍晴明的師傅，安倍（土御門）家的家學來源于賀茂家，因此在陰陽道的地位是賀茂家高，然而由于土御門有世作為室町時代幕府將軍足利義滿的軍師，成功預言了數次戰爭，獲得了將軍的重視，借助幕府的力量成功晉升為殿上人，成為有資格面見天皇的堂上家公卿，因此即便土御門家和賀茂家同樣是半家家格，兩者的地位和家格的勝負也早已經分出勝負。

　　“雖然華族制度廢除了，但是米國并非廢除貴族本身，廢除的只是制度而已，憲法只是不允許貴族將自己的頭銜傳承下去，因此只要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天，就無人可以剝奪您的貴族頭銜，東伏見慈洽伯爵就是例子。”

　　鷹司大神官端著紅酒解釋道，憲法是廢除了華族制度，因此貴族的子女就無法繼承爵位，無法成為貴族，但是華族本人是可以保留自己的頭銜，只要他一直活著。

　　對于現代的島國人來說，法律意義上的貴族已經不存在了，幾乎所以擁有貴族頭銜的華族都已經死光了，變成了歷史名詞。

　　不過即便如此，終究有漏網之魚，也就是歷史的活化石存在，例如當代唯一還保留貴族頭銜只有東伏見伯爵，他是現任天皇的舅舅，在京都青蓮院出家，東伏見慈洽是他的法號，目前已經活到一百多歲了，只要他還能繼續活下去了，那么他始終擁有著貴族頭銜。

　　賀茂道世也是同樣的例子，無論是內閣還是宮內廳都沒辦法給予賀茂道世爵位，可是只要認證出賀茂道世是賀茂家的人，那么身為公家最低家格的半家，賀茂家就理應擁有子爵的爵位，鑒于賀茂道世這個年齡，明顯是從戰前茍到現在的長壽之人，因此還能夠繼續保留貴族頭銜。

　　雖然現在的貴族并沒有什么特權，賀茂道世獲得的僅僅是一個終身的名譽子爵頭銜，但是作為島國唯二的，貨真價實的貴族，那么這顯然是一個不低的榮耀。

　　賀茂道世搖了搖頭，對于這個爵位并不在意，他抿了一口紅酒說道，“外面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我相信自衛隊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我們的國民。”鷹司大神官硬著頭皮說道。

　　這完全不是他的意愿，而是內閣的意思。

　　原因就是賀茂道世的開價無疑太高了，居然想要三神器之一的其中一件作為報酬，無論是伊勢神宮的八咫鏡，還是熱田神宮的天叢云劍亦或者留在皇居里的八咫瓊勾玉，內閣都不愿意給。

　　趁火打劫，這完全是趁火打劫，誰不知道劍鏡玉這三神器，不僅僅是皇室也是代表著整個國家正統的寶物，它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少了任何一位天皇登基的儀式就無法舉行，若是在超凡沒有現身的時期，內閣大臣們也就認為這是什么了不起的文物罷了，可是既然陰陽師存在，惡魔也存在，甚至神官也存在，那居于高天原之上的天照大神未必不存在，相傳這些都寄宿著天照大神的神力，并可以借此溝通天照大神的。

　　因此三神器是萬萬不能給的，哪怕只是其中一件。

　　“那可真是遺憾啊！看來在高層眼中，萬千黎民的生命竟然不如一件不知道有什么用處的破爛文物珍貴。”

　　賀茂道世搖了搖頭，三神器這種東西只有在自己的手中才會是真正的三神器，拿給朝廷研究一萬年也只是普通的文物罷了。

　　如果不是設定中三神器擁有著無與倫比，至高無上，可以溝通神明的力量，他才不會費盡心思想要弄到三神器。

　　如果不是他的幻想小說世界是日式奇幻世界觀，采用的背景是依托于現實的奇幻世界背景，因此現實中其實只是文物的三神器在幻想小說中成為了真正的三神器，他才不會想要借助三神器的力量來對抗櫻滿路。

　　“慢著，賀茂先生，你真把三神器中的一件拿走了，未來皇太子怎么即位啊！”

　　鷹司大神官有些著急，他可不是內閣大臣那幫深信科學之人，因為見識過賀茂道世的力量，所以非常相信自衛隊不會是百鬼夜行們的對手，同時他更希望賀茂道世與其復興陰陽道，不如成為神道教的神官，反正陰陽道已經是神道教的一部分了。

　　“平安時代末期，后鳥羽天皇不正是在沒有三神器的情況下依靠后白河法皇的圣旨也就院宣登基嗎？天皇退位成為上皇再傳位，發布院宣不是同樣可以代替三神器嗎？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南北朝時代，三神器被南朝的后醍醐天皇帶走，北朝的天皇無法即位，當時用的說法不正是天皇的母親，皇太后可以看作八八咫勾玉、關白可以看作八咫鏡，征夷大將軍可以看作天叢云劍，這些都是有先例的。現在也可以讓德川將軍家的當家充當一下天叢云劍，鷹司大神官你充當八咫鏡，現在的皇后也就是未來的皇太后給皇太子充當八咫勾玉，這不就行了嗎？”

　　賀茂道世一本正經地說著，充分展現了他作為陰陽師的博學，鷹司大神官哭笑不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明顯這位陰陽師之所以想要和朝廷合作，就是為了獲得三神器之一，若是再多出一兩樁麻煩，估計皇室世代傳承的三神器恐怕再如今都要姓賀茂了。

　　鷹司大神官一時有些尷尬，他既無法答應賀茂道世，也無法拒絕，如果不是因為他如今身為攝關家貴族和伊勢神宮大宮司的身份，不論是貴族還是神秘領域的神官身份讓他和賀茂道世有共同的語言，內閣是絕對不會讓他作為談判的代表。

　　“不好了，突破了，百鬼夜行的大軍突破了。”一名宮內廳的職員向著宮內廳長官說道，因為大概是無法保密的緣故，所以聲音不免有些大。

　　一時間，不僅參加酒會的貴族和公務員臉色變色，甚至帶著皇室公主的皇太子臉色都微微變色，要知道皇居距離國會政事堂其實并不遠。

　　“這樣吧，我不要所有權，將三神器之一交給我來保管就可以了，畢竟這是對付惡魔的唯一手段，光憑我的力量，孔戴力有不逮。”

　　賀茂道世平靜地說道，臉上帶著笑意，似乎是勝卷在握一把吃定了對方。

　　鷹司大神官深呼吸來一口氣，甚至有生出答應的沖動，如果是僅僅保管的話，三神器之一的八咫瓊勾玉是保管在伊勢神宮，作為天照大神的御神體而存在的，然而一旦將八咫瓊勾玉取走，這就意味著伊勢神宮對于皇室的意義全無。

　　八咫鏡是象征天照大神的御神體，御神體就是天照大神，伊勢神宮的神靈天照大神都沒了，還怎樣維持如今的地位。

　　“那么這樣吧，豐受大御神的御神體交給吧，這個條件已經寬厚了吧，不許再降低了，不然我絕對撒手不管！”

　　圖窮匕見，賀茂道世臉上帶著微笑，之前不論是索要三神器還是保管三神器都是為了漫天要價的虛晃一槍，他真正想要的是豐受大御神的御神體。

　　“來得及嗎？”鷹司大神官茫然地問道。

　　盡管伊勢神宮是兩宮制，同時祭祀天照大神和豐受大神，在戰國時代祭祀豐受大神的外宮還一度壓倒祭祀天照大神的內宮，即便是現在參拜伊勢神宮也必須先參拜外宮才能再次參拜內宮，可是說到底豐受大神無與倫比的地位僅限于伊勢神宮，神道教實質上的至高神是天照大神，豐受大神的地位在整個神道教并沒有如伊勢神道表現得那樣至高無上。

　　無論外宮的神官在伊勢神道中如何宣揚豐受大神的偉大和優越性，神宮內宮的名字是皇大神宮，外宮僅僅是豐受大神宮，哪怕歷史上伊勢神宮數次向朝廷申請，期望朝廷能夠賜予外宮豐受皇太神宮的稱呼，既豐受大神皇祖神的榮耀，朝廷依然沒有同意過。

　　在朝廷心目中，伊勢神宮是因為內宮祭祀天照大神而重要，而外宮的祭神只是給天照大神做飯，陪伴天照大神的。

　　因此對于這種褻瀆豐受大神的事，鷹司神官覺得自己并非不能接受，根據雄略天皇的夢，外宮之所以存在，僅僅是天照大神向其托夢，說自己在伊勢寂寞，需要將豐受大神請過來與她作伴。

　　“你們趕快讓伊勢神宮將御神體給我送過來，百鬼夜行交給我來解決！”

　　賀茂道世見著鷹司大神官作出承諾，身體瞬間化為光影消失不見，就怕對方反悔。

　　賺大了，賺大了，怪不得上流圈子評價鷹司大神官懂個錘子的神道教，豐受大神如果不重要的話，天照大神為何一定要向天皇托夢將豐受大神與自己一同祭祀，伊勢神宮的神官為何數次向朝廷申請皇祖神的名號。

　　天照大神的御神體不能出賣，豐受大神的御神體就能出賣嗎？

　　如果是在幻想世界，得知大神官居然敢把豐受大神的御神體出賣掉，外宮度會家的神官早就造反了。

　　豐受大御神是稻荷神最重要的化身，沒有之一，因此某種意義上，她是黑川七夜道法上的媽媽。

　　浩浩蕩蕩的百鬼夜行大軍直奔著國會政事堂和首相官邸，自衛隊的士兵們已經整裝備戰，原本站穩的隊形被不斷沖散，機槍子彈不斷打出去，就算能夠將亡靈的腦袋打掉，亡靈也不會像人類那樣乖乖倒下，甚至還能夠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頭顱繼續戰斗。

　　面對無論如何也打不死的敵人，所有的士兵心理都是崩潰的。

　　士兵們節節敗退，亡靈們步步逼近。

　　哪怕是坦克的炮火面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多少都顯得有心無力，因為火炮誠然可以毀滅掉亡靈的身體，讓他們無法在復活，可是面對著完全沒有實體的幽靈，物理攻擊也就失去了效果，見著已經快要攻占進首相官邸的亡靈，正在通過現場攝像裝備觀看形式的內閣大臣們都已經崩潰了。

　　土御門金三作為總理大臣面色鐵青，雖然因為帝國時代，歷任總理大臣凡是想要和平，削減軍事預算，在外交、政治和經濟上不符合軍部的心思，都會被軍部士兵以下克上的方式沖進首相官邸干掉，以至于歷任被軍部士兵兵變干掉的總理大臣亡魂在首相官邸至今徘徊，因此歷任首相不喜歡那里，土御門首相也同樣并不喜歡那里，但是他始終要在首相官邸上班的，因此當首相官邸被亡靈占據，無疑使他和整個內閣都陷入難堪和尷尬之中。

　　海量的，不死的士兵不斷沖擊著自衛隊的駐地，坦克的槍管不斷在發熱，火舌不間斷地噴射，竭盡全力地消滅著所有出現的亡靈，然而當亡靈士兵們從自衛隊的士兵尸體中撿到一兩把槍，反攻就正式開始了。

　　“見鬼了，這幫亡靈都只剩下一個骷髏架子了，居然還能夠使用武器！”防衛大臣忍不住說出了臟話，死掉的自衛隊士兵居然也變成了亡靈，撿起自己的武器加入了亡靈大軍和昔日的戰友戰斗。

　　實際表現出來的戰斗力先不論，就這個驚悚的表現就足以讓士兵們的意志完全消失殆盡了。

　　一頭頭龐大的亡靈大象跑了出來，發了瘋地一般沖擊著坦克，不怕死也不碰疼，再加上變成亡靈后的巨大力量直接掀翻了自衛隊的裝甲車，同時還有死去的獅子、老虎各種猛獸的亡靈。

　　恐懼，難以言喻的恐懼縈繞在士兵們心中。

　　“這該不會是上野動物園的亡靈吧！”

　　一名喜歡看哆啦A夢的少佐忍不住說道，帝國戰敗前夕的1941 年到1943年，因為米國飛機不斷在空中轟炸帝都，所以按照軍部的指示辦事，上野動物園必須將自己動物園所有具有危害性的動物統統妥善處理掉。

　　所謂妥善處理并不是照看好動物園的動物，不要讓他們從動物園里跑出來，而是根據情況進行毒殺，若是空襲突然來臨還可以當成直接射殺。

　　不僅僅是東京的上野動物園是如此，甚至全國的動物園也是按照軍部的指示辦事，明明是照顧動物如同自己孩子的飼養員卻不得不親自對自己的孩子動手，明明是人類自己發動戰爭造成的悲劇，最后卻不得不讓可憐的動物來承擔一切。

　　因為人類的欲望，人類相互廝殺，彼此之間痛下殺手，更何況對于動物園無辜的動物呢？

　　復仇！復仇！復仇！復仇！

　　恍惚間，聽到了亡靈們的吶喊聲，死于戰爭的亡靈，有的是軍人，有的是平民，其中還有可憐的動物，都在向著這個昔日罪惡的國家復仇。

　　“所以說帝國主義要不得啊！”

　　賀茂道世從天空中緩緩落了下來，看著亡靈身上那深深的黑暗怨靈嘆息了一口氣，不得不感嘆櫻滿路的聰明。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亡靈在復仇，和他櫻滿路又有什么關系，甚至阻擋亡靈復仇的他還會變成惡人。

　　不過這一切對于賀茂道世而言并不算什么，因為陰陽道的陰陽師可并沒有太強烈的道德責任感，而且就算是一代高僧恐怕也會在亡靈和活人之間選擇亡靈，這是一種很自然的選擇罷了。

　　“驅逐百鬼，萬魔降伏，急急如律令！”

　　符咒從天而降，原本百鬼夜行中的黑色怨念頓時消散不少，亡靈們就如同見到太陽一般暫時退卻。

　　“我幫你們的子彈開光了，亡靈你們自己來對付！”賀茂道世緩緩說道，這是昔日舊帝國因果，屬于歷史上的責任，真出現了，不是自己不想認就可以不認的。

　　賀茂道世眺望遠方，一個抱著骨灰盒的中年男子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兩人目光彼此對視，即便是想要躲著對方，沒想到現在終于還是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