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終末

　　黑川家的大宅在火焰中消失殆盡，只留下些許斷壁殘垣，黑川七夜半跪在地上向著黑川家做最后的道別，也是黑川清隆向著黑川家坐著最后的道別。

　　黑川家在江戶時代是擁有四百八十五石俸祿的旗本武士，在戰國時代最初是侍奉室町幕府，之后轉仕德川將軍家，然而黑川家并不以劍術見長。

　　戰國時代戰爭頻繁，廝殺激烈，整個國度都陷入混亂的戰爭中，放在當今只是街頭小混混的幾十人街頭斗毆，放在戰國時代便是足以留下歷史記載的一場小規模合戰，因此在十幾人幾十人組織廝殺的時代，劍術的作用便凸顯出來，劍法便與鄰國不同，升格為兵法。

　　黑川家能夠在德川幕府獲得高位，原因就在于黑川家有傳說中的兵法秘籍北斗軍勝圖，這是一種口傳秘訣，以一種醫術和祈禱為基礎的咒術，據說傳自于百濟博士王仁，因此黑川家在江戶時代一直從事陰陽師的工作，主要還是作為偵探，探尋江戶以及大奧等奇異事件，保護將軍的安全。

　　這便是整個黑川家的歷史，現在黑川家的歷史就這樣戛然而止吧。

　　“你不準備繼承這個大宅子嗎？不繼承伯爵的身份，這可是貴族啊，足以讓你在貴族院有一席之地。”

　　尚真海有些不理解，黑川清隆既不想幫助自己為琉球復國，也不想成為帝國的伯爵，他真正想要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我說你真正辛苦了這么久，你究竟得到了什么？”尚真海忍不住嘆氣。

　　賀茂道世招呼著式神搬著大米和牛肉，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啊，在這個物資緊缺還受到嚴格控制的國家，即便是達官顯貴也很能維持奢侈的生活，這么多物資也只有軍部才有，某種意義上這也是賀茂道世接受黑川七夜委托的應得報酬。

　　“我得到了整個世界。”黑川七夜回答道。

　　“怎么得到的，世界是你的嗎，誰承認的。”尚真海不明白。

　　“咳咳，涼子，是愛啊，黑川清隆說他得到的是愛，偉大的父親。”

　　賀茂道世清咳一聲，同時還不忘說出一個神話故事。

　　“天竺有這么一個神話，濕婆神有一天得到了一個果子，想要給自己的孩子吃。他和自己的妻子帕爾瓦蒂彼此苦惱，因為他們有兩個兒子，戰神室建陀與象頭神伽內什，不論是給哪一個都會顯得父母偏心，于是濕婆就說，誰先讓世界跑七圈回來，誰就能享用這個果實。戰神老老實實繞著世界跑了七圈，而象頭神則圍繞著自己的父母走了七圈，當戰神繞著世界跑了一圈之后，象頭神則早就已經享用了果子了。”

　　“這不公平！”

　　尚真海揮舞著小手驚叫道。

　　“當哥哥還在繞著世界跑七圈的時候，弟弟只是向著自己父母走了一圈，便已經預示著獲得了勝利。世界很大，可是對于孩子而言，父母就是自己的世界，可是另一方面，對于父母而言，孩子又是自己的整個世界。”

　　因此神話中，當自己的孩子象頭神的腦袋被自己丈夫濕婆神砍掉，作為其伴侶的帕爾瓦蒂就要化身為難近母，憤怒地想要毀滅整個世界，對于母親而言孩子同樣是自己的世界。

　　黑川清隆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盡管他最后沒有稱呼黑川久望為父親，可是已經原諒他了，黑川清隆得到了父愛，黑川七夜得到了母愛，盡管對于自己而言多一位母親，讓他同樣感到驚喜和意外，同時還有患得患失。

　　“恭喜你，稻荷神之子！”

　　賀茂道世向著黑川七夜道喜，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奇妙的氣運，似乎來自于神靈的眷戀。

　　若是去修行伊勢神宮外宮的度會神道，恐怕境界會一日千里。

　　“你發現了嗎？”黑川七夜問道。

　　明明已經成為稻荷神之子，可是卻沒有變成怪物，那么只能說他并沒有被詛咒，而是真正成為了稻荷神之子。

　　放在希臘神話中，這就是半神是神子是英雄，最重要的是還有一位護崽的大女神作為母親。

　　賀茂道世覺得嘴里仿佛吃了檸檬一樣，這還能發現，根本就是明擺著的吧。

　　“道世先生，準確來說不是我黑川清隆成為稻荷神之子，而是我的孫子將來會成為稻荷神之子。若是未來，世界上不再有超越現實的能力，沒有法力，就是一個普通人的社會，而我的孫子還具備超凡的力量，屆時他怎么辦？”

　　黑川七夜問道，賀茂道世不僅法力強大，更是以博學著稱，再加上千年來的知識和經驗積累，這才是真正行走在人間的神仙，盡管因為設定的緣故，禁錮在人間最強的地步上了。

　　因此比起他的力量，黑川七夜其實更仰仗他的智慧。

　　“這個啊，你是說我未來會死嗎？聽起來也不錯，畢竟我已經活了千年了，那么諸神都會消失嗎？”賀茂道世默著自己的胡須問道。

　　“嗯，沒有妖怪、沒有神靈，也沒有陰陽師了，甚至米國牧師的神術都無法使用了，世界是正常人，普通人的世界。”

　　“那么，恭喜你，黑川先生，你的孫子將來在那個世界恐怕會成為神仙，而且是唯一的神仙。”

　　賀茂道世臉上露出笑容，“如果是稻荷神之子的話，天生就擁有神靈的血脈，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能活千年啊，而且比起老夫這蒼老的模樣，你的孫子千年來都會是一副年輕的模樣。”

　　“他將擁有財富、榮耀、地位和美人，和美麗的妻子肌膚相親，卻見著她的容顏衰老，肌膚不再白皙順滑變成一個求著不再自信的老婦人，和自己的兒女幸福生活，卻伴隨著時光的推移，不僅是妻子甚至兒女都逐漸老去，自己卻還是一副少年的模樣，你的孩子終生將活在失去自己愛人，和見著自己血脈親人不斷死去，只能不斷轉換著身份去一個沒人的地方，然后又離開，他不會有朋友，也不會有親人，唯一的方法就是讓自己變得高高在上。”

　　“沒錯，自己已經不是人類了，自己是神靈，俯視眾生的存在，因此不需要愛情，不需要友情，不需要親情，不再和人世間的一切建立著聯系，誰會和螞蟻們付出真心，或許將來會開始愚弄凡人，挑動著戰爭，來打發自己無聊的時光。”

　　黑川七夜后背一陣發涼，簡直就是太恐怖了，自己獲得了力量，得到了漫長的生命，卻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道世先生，您…”

　　“黑川先生，你應該回去了，現在應該審視你的內心，你究竟想要做一個怎樣的人。”

　　賀茂道世輕笑道，“作為吃過人魚肉的前輩，我給你一個忠告，想要過怎樣的生活是你的權力，你現在應該活在當下，而不是思考未來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