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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末路(八)

  狂悖之言,徹徹底底的狂悖之言,堂中不少人當即便被許攸這狂妄放肆的言論激怒,若非王駕在前,不得妄動刀兵,孫慎恨不能一刀砍了這胡言亂語的賊子。

  便是劉備也面色一沉,有些按捺不住怒意,哪怕明知許攸的本意便是激怒他,但劉備絕難忍受這種視天下為棋子,生民為無物的言行。

  于許攸看來,這世間一切都不足為道,只是他實現自己野心的踏腳石。

  “如果你領軍投降,只是為了在孤面前狂悖無禮,言大逆不道之語,那你的目的也達到了,南陽許攸,你于中平年間勾結原冀州刺史王芬陰謀廢立君王,又輔佐袁逆劫掠先帝,更是于祭天之時弒君,罪行罄竹難書!便是趙高、王莽,也不過如此。孤要將你壓回雒陽,陛下將親自審判!”

  死期將至,許攸仍然面帶笑容,笑道:“大王何必多此一舉?于此將罪臣誅滅,便有了為先帝復仇的義名,又何必要由當今那傀儡來審判?卻是辱沒了罪臣之名聲。”

  “放肆!”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楊修踏前一步,怒喝道:“魏王忠心耿耿,盡忠輔國,朝野無不服膺。圣天子在朝,賢臣盈于朝野,此等盛況,汝卻污天子為傀儡,當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汝又有何名聲?汝弒殺君父、佐賊逆以致生靈涂炭、謀大逆致闔族盡誅,汝之名聲,難道是無君無父、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名?”

  許攸看向楊修,也不動怒,輕蔑一笑道:“黃口小兒,怎知世事?”

  楊修也對以蔑笑:“階下之囚,何談盛名?”

  “春秋之書,終有吾名!”

  “史筆丹青,言惡以鑒!”

  頓時哄堂大笑,不少人也對楊修悄然改觀,這愛表現的年輕人倒是替他們出了一口惡氣。

  許攸默然半晌后,幽幽道:“惡名亦是名,足矣。”

  “退求其次,懦夫所為!”

  許攸終于正視楊修,問道:“汝乃何人?”

  “弘農楊修,見過亂國之許先生。”

  許攸啞然失笑:“原來是楊文先之子,倒是與你父親年輕時一般無二。三十七歲的楊文先與陽球合誅王甫,一時為天下楷模。只是過剛易折,不得不蟄伏近十年。汝不吸取汝父之經驗教訓,狂妄更甚,恐難有善終啊。”

  楊修慷慨激昂:“誅國之大逆,家父未曾后悔,修也不會后悔。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好!”陳群一聲喝彩,竟帶頭為楊修鼓掌,接著劉備也輕輕鼓掌,頓時堂中掌聲如雷,楊修在那一瞬間仿佛成為所有人的中心。

  許攸低低的笑了兩聲,想稍稍伸展一下身子,卻因繩縛而中止,只能喟然道:“看來并未起到罪臣想要的效果啊,魏王麾下果然能人眾多。”

  劉備盯著許攸,一字一句的問道:“孤最后再問你一遍,弒君者何人?”

  許攸聳聳肩,笑道:“是罪臣臨機應變,弒殺了先帝,若魏王不信,那盡可將罪名扣在袁太尉身上,千載之后,后人觀史想必也會堅持是袁太尉主導弒君吧。”

  “詭辯之言。”劉備冷聲道:“看來確實是你弒君,只是袁本初包庇之罪是逃不掉的,孤會將他擒回雒陽審判!”

  許攸微笑道:“那罪臣便祝大王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勝負幾乎沒有懸念,一方是如出籠猛虎一般的禁軍精銳,一方是連夜撤逃,屢遭變故的疲憊之師,縱然人數勝過禁軍,但確實不足以扭轉局面。

  在禁軍的沖擊下,袁紹幾乎是絞盡腦汁,用盡手段,才勉強穩固住陣勢,形成僵持局面。但就在這短短半個時辰里,袁軍連上趁亂逃走的士卒,便損失了近三千人。

  以這個時代軍隊的組織度,損失超過一成,軍隊的士氣可謂是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僵持的局面搖搖欲墜。

  在這種局面下,袁紹幾乎下意識的又生出了撤退的想法,畢竟禁軍雖然剛猛,但人數卻是劣勢,不足以包圍袁軍。若舍棄大半軍隊,輕騎簡從,袁紹是能夠從東方撕出一條口子,然后沿汝水逃出河南的。

  至于之后是回荊襄繼續頑抗,還是自在天地尋一處隱居,總都好過死在這里。

  但就在這時,袁紹又想起了此前麾下將校們那若有若無的譏諷之意,一時怒從心中起,將逃避之心完全覆蓋,劉備能夠領軍死戰,他難道要繼續狼狽逃竄?

  五世三公的榮耀,袁氏的光輝本該由他延續下去,如今卻連累世盛名都被他兄弟二人葬送,后方,已無路可退。

  “繼續打!”袁紹冷聲道:“戰至最后一人!若爾等想走,那盡可離去,但若抱有反戈一擊的想法,便休怪吾心狠手辣了!”

  將校幕僚們當即心下一凜,各自抱拳退下,不多時,便有數千人脫離袁軍陣地,向對面的禁軍棄械投降,也有不死心的人帶著千余人試圖沖擊袁紹中軍,擒下這名最后的逆臣來邀功。

  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袁紹已是窮途末路,但也不至于被這些人輕易擊潰。很快,亂軍便被鎮壓,領頭者被梟首示眾,掛在營門前震懾所有人。

  袁紹仿佛瘋了一般,對逃離的袁軍不聞不問,只是帶著最后忠心的部下死守,鏖戰至日落,禁軍也暫且休兵罷戰,袁紹才有空檢視,當他發現一身染血,持劍不退的郭圖時,終于略略清醒了一些,詫異道:“你竟然還在?”

  “咳!”郭圖咳出兩口血沫,苦笑道:“受公大恩,當以死相報,九江已經逃過一次了,若再逃下去,萬世污名難洗啊。”

  袁紹微微沉默,沙啞著嗓子道:“吾本以為你會走的。”

  “明公已經給了我妻兒活下去的機會,以此殘軀,也無需茍活了。”郭圖笑了笑:“況且在下不喜仰人鼻息,這段時間很難過,若去了那邊,只怕更難過。”

  袁紹喟然道:“人皆道你是諂媚之臣,今見忠義矣!”

  郭圖哈哈笑道:“諂媚未必不忠義,忠義未必不諂媚。在下忠于明公,但亦想獨掌大權,居萬人之上,這并不矛盾。隨明公去九泉之下,在下還要繼續與那許子遠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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