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荀的話有一定道理,卻又刻意忽視了一點,那就是劉備此前發聲阻止過公孫瓚在幽州的肆虐行為。
不管劉備的話起到了幾分作用,關鍵是既然做出了這個姿態,你再行插手幽州,難免讓人懷疑你當初的動機。
尤其是劉備和公孫瓚的關系不簡單,更是容易惹人非議。
仿佛看出了劉備的顧慮,沮授拱手道:“明公所慮,無非是此前曾阻止薊侯謀奪幽州,如今自取,未免有失‘義’字。”
“不錯。”劉備干脆的點點頭,嘆道:“伯圭兄于備助力頗多,不僅是在盧師處求學時,當年在涿縣時亦多有回護,備能得四方豪杰高看一眼,少不了伯圭兄的扶持。
此前出于仁道而阻止他的妄為,備心中無愧。此時卻又再取,終究無法釋懷。”
“恕授直言,明公此慮過矣。”沮授搖搖頭,肅然道:“其一,此一時彼一時,大司馬當日所慮,乃是建立在天下基本安定之時。大漢法統未衰,薊侯謀州郡、掀內亂無疑是逾矩之舉,明公不管是為友還是為漢臣,理應勸阻他停止妄為;而如今天下動亂,州郡離心,漢統衰落,正合有志之士奮發圖強,糾合州郡,重整天下,又豈能坐視各方諸侯坐大?
其二,薊侯手段過于酷烈,絕非仁者當為。王者之道,焉有屠戮民眾之事?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烏桓世居漢境,為大漢南征北戰,那便是大漢子民。叛者殺,降者罰,臣服者護,其中自有律法處置,豈能任由薊侯屠戮?
其三,恕授無禮,明公未免過于高看自己的影響力。薊侯何等人物?便是大司馬都無法壓服他,明公僅憑一紙書信便能讓他停手?無非是順水推舟罷了,畢竟劉景升手段老練,刻意激化矛盾的做法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薊侯也不想落入圈套,才借明公書信為由,不再妄為。此乃兩利之事,并非明公有所虧欠。
其四,若明公仍然猶豫不決,優柔寡斷,一旦劉幽州與薊侯矛盾激化,兩虎相爭必有一亡,薊侯亡,便是明公之過;劉幽州亡,薊侯可會滿足于幽州之地?屆時明公與薊侯之間的沖突將無可避免,還是說明公已經做好了倒戈卸甲,以禮去降,仍奉薊侯為兄的準備?”
沮授一番話,驚得堂中不少人冷汗直冒,就算是荀攸也舉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沮授這番話實在是太過剛直不留面子,甚至還辛辣的諷刺劉備,與他們中原士人的行事風格大相徑庭。
劉備的臉色也是微微發黑,雖然知道沮授沒有惡意,但這般語氣著實有些討打,劉備從來都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只是由于走王者仁道,行事風格上不太激進罷了。
顧念公孫瓚的當年的回護是真,但若說甘愿將自己打下的基業拱手讓給公孫瓚,那也不是劉備的性子。沮授故意這般說,顯然就是刺激他。
想到這里,劉備冷笑道:“公與當真是好口才,假如備當真要舉州投獻,你又該如何?”
沮授悠悠道:“歸隱山林,田園為樂,豈不美哉?”
“噗嗤!”荀攸忍不住笑出聲來,引來眾人注視,他連忙以袖掩面,擺擺手,干笑道:“繼續,繼續,攸只是鼻子有點癢。”
劉備此時心中是又好氣又好笑,沒好氣的道:“隆冬時節,好好注意些,別染上風寒。此前明遠所教授的東西可都有記住?”
荀攸連忙點點頭道:“避寒之事已經布置下去了,只是物資有限,終究只能先回護城中百姓,鄉野之民著實難以顧及。而來年春季預防大疫的事也交代下去了,但這什么‘衛生條例’,恐怕目前來說最多只能在城中推行,甚至可能只有大戶人家會在意,百姓的觀念難以轉變啊。”
“不妨事的。”荀彧搖搖頭道:“靈壽侯的思路很明白,只要大戶人家率先開始遵循這‘衛生條例’,有條件的平民自然會效仿,而我們要做的便是讓百姓們都有余力,才能有精力去注意‘衛生’。”
劉備點點頭道:“正是,以明遠的話說,這叫…‘羊群效應’,對,就是‘羊群效應’。”
沮授無語道:“那不知靈壽侯對幽州之事又有什么看法?”
“額…”劉備眨眨眼,這才想起來目前正事是什么,干笑道:“這個…明遠遠在青州,又能有什么看法…”
荀攸幽幽道:“怕不是李明遠在信中斥責了明公吧?”
劉備啞然,李澈的回信確實是斥責了他優柔寡斷的行為,只是最后還是例行的一句話“隨著自己的本心走,不管是什么結果,只要甘之如飴,那便是極好的”。
見劉備沉默,荀彧和沮授等人忍不住笑起來,不止是李澈,就算是沮授也知道,劉備從來不會針對那些直言犯上的人,只要言語不觸及底線,劉備是能聽進話的,所以沮授才敢說出方才那種堪稱“犯上”的話。這也是他們所滿意的一點,沒人喜歡暴虐的君主。
“靈壽侯未免太過放肆!他雖然是青州牧,但…”
“滾出去!”劉備還沒說話,沮授勃然色變,指著那人怒斥道。
“沮公,我…”
沮授打斷道:“來人,把他趕出去!牧伯不需要這種幕僚!”
見沮授動了真怒,再看看劉備那黑的滴水的臉色,那人終于怕了,身子更是抖得如篩糠一般。幾名侍衛走上前來,將他拖了下去,他也絲毫不敢掙扎。
沮授取下自己頭上的梁冠,伏地請罪道:“下吏治下不嚴,出此狂悖之徒,還請明公降罪。”
二荀等非冀州人士眼觀鼻鼻觀心,默然不語,而冀州的幾名領頭者都站了出來,隨著沮授伏地請罪。
一時間,大堂之中靜謐無聲,落針可聞。
良久,劉備幽幽開口道:“所幸益德與云長未在此處,否則這大堂內今日怕是要見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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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十一月,并州刺史賈琮薨,天子拜昭烈為左將軍,掌河朔軍務;會李澈為青州牧,常與昭烈書信,所言百無禁忌。或進曰:“澈遠在青州,久必有私,觀其言語,不臣之心有之。”
昭烈怒而笞之,曰:“使云長、益德在,汝頭將無邪!”人遂多畏。
——《季漢書·昭烈帝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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