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列列的俘虜,還有滿地的尸首,李澈的心理還是很復雜的。在這個時代見過很多死人,自己也下令處死過很多人。
但還是第一次,眼睜睜的看著合計上千的人在一片戰場上廝殺,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合計不過半日,死的人數就超過了他兩個月來下令處死的人。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果然不是虛言。
李澈側首問韓浩:“元嗣啊,這滿地的尸首可以說皆是死于我一道命令,我下命令時心中沒有絲毫感覺,卻在他們死后才莫名的發起了善心,你覺得這可笑嗎?”
韓浩正容道:“孟子曰: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此謂之仁,推乎及人也是如此。齊宣王見牛顫抖,心中不忍,其未見羊,是以下令殺羊無所忌,推及君侯之心,大概也是如此。”
魏續聽著韓浩這一串話,只覺得腦袋都要懵了,但見李澈似乎很高興,也湊上來道:“屬下也是這樣想的。”
李澈都被魏續逗樂了,笑道:“哈哈,元嗣不必這般鄭重,本侯還沒有那么脆弱。今后這種事不會少,若是今次便垮了,那日后何談平定天下?
一將功成萬骨枯,只是希望功成之時,能免去十萬、百萬、乃至千萬人的死亡,那才是目標啊。”
說完,李澈抬頭眺望遠處的易陽縣城,瞇著眼睛道:“走吧,讓我們去見見這位被賊寇嚇得聞風喪膽,向邯鄲求援的易陽縣長。”
“縣君,縣君,賊寇敗了。”一名中年衙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在縣衙的后院柴房里找到瑟瑟發抖的易陽縣長。
抱頭瑟縮的易陽縣長戰戰兢兢,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那衙役重復了三遍,他才堪堪抬起腦袋,不敢置信的道:“賊寇怎么就敗了?”
“有援兵到了,看旗幟應該是邯鄲縣的李縣君,帶了幾百名縣卒擊潰了賊寇!”
易陽縣長怔了怔,隨即大怒道:“為何不早些來告知本縣?李縣君不遠數十里前來馳援,本縣若不出城相迎,豈不是失了禮數?”
說完,也顧不得繼續訓斥衙役,撣了撣袖子,扶了扶頭上的進賢冠,連忙向外跑去,連衣著都顧不得收拾。
衙役面無表情的掃了眼這陰暗漆黑的柴房,正常人誰會想到一縣之君在賊寇攻城時會躲到柴房里來?
雖然早知道這縣君是個沒卵子的,還是個媚上的官迷,但沒想到能慫到這般地步。
李澈一行人行至城門前時,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易陽縣長也將將趕到城門口。一把推開本來準備代他迎接李澈的縣丞,易陽長強自整理好儀表,很有風度的行禮道:“下官馬平,字成均,忝為易陽縣長,參見李侯。”
“馬縣長不必多禮。”李澈也沒下馬,只是在馬上微微點了點頭。
雖然李澈很傲慢,馬平卻不敢有絲毫怨言。同是一縣之君,但李澈是大縣縣令,秩千石,他是小縣縣長,秩四百石,再看看李澈身上屬于列侯的金印紫綬,那一身明晃晃的鎧甲,馬平心中只有對權力的敬畏。
馬平姿態放的更低了,低頭道:“下官守土無能,以致賊寇侵擾縣城,愧對相君,愧對朝廷,所幸李侯仗義援手,下官不勝感激。已在城中備上薄酒,為李侯接風洗塵,還請賞光。”
李澈點了點頭,漠然道:“前面帶路。”
縣衙主堂,易陽縣的豪強、鄉賢、有名士子、縣丞、縣尉濟濟一堂,堂內觥籌交錯,眾人言笑晏晏,仿佛此前賊寇臨城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
高坐主位的李澈只是靜靜的抿著酒,城中豪強自有想上前攀扯關系的人,卻懾于他身后那兩名侍衛冷峻的眼神而不敢有所異動。
易陽長馬平掃視了一圈,自覺身為一縣之長,又在自己主場,去向李澈敬一杯酒的資格還是有的。
若是這位關系通天的列侯能慧眼賞識,他今后便能官運亨通,摸了摸袖子里的東西,馬平自信滿滿地向李澈走去。
“勞駕李侯親自馳援,下官甚是惶恐,謹以薄酒一杯相敬,聊表敬意。祝李侯官運亨通、公卿可期。”
本來喧鬧的眾人立時安靜了不少,都偷偷將視線投向了這兩人,卻見李澈竟然絲毫不理馬平,仍然自顧自的飲酒。
馬平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雖然李澈官高爵顯,但他也是堂堂朝廷命官,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如此羞辱。
他不敢發作,只是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再次道:“下官面對賊寇無力保民,此乃下官之過,還請李侯在相君面前美言幾句,下官必銘感五內,不會再犯。”
說完,微微傾斜自己的袖袍,露出里面那一卷竹簡。
這是他珍藏的寶貝,有名儒注釋的一套《春秋》,本是想送給劉備做進身之階,如今卻不得不拿出來過了眼前這關再說。
李澈只覺得好笑,漢朝讀書人行賄著實文雅,竟以書卷相贈。雖然不知道這是何書,但按照從荀攸那里聽來的套路,想來是有名儒注釋的經傳。
不過在這個時代,這確實是價值不菲的寶貝。
李澈輕輕放下酒杯,慢條斯理的道:“馬縣長不必如此,本侯現在沒有多少想跟你說的話,也沒空幫你向相君帶話。不過有一個人可以,馬縣長不妨拜托他試試。”
李澈說的很不客氣,馬平卻是敢怒不敢言,強忍怒氣道:“不知是何人?”
“他來了,馬縣長轉身看看便知。”李澈對著馬平的背后抬了抬下巴。
那里站著一名中年士人,馬平并不認識,但他身邊的那人馬平卻認識,大驚道:“你為何會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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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賊首張燕與中郎將盧植戰于廣平,冀州群賊響應。易陽縣為賊所侵,遣使求于邯鄲。浩從邯鄲令李澈討賊,賊露頹勢,澈乃命家庶子呂韻刺賊首于陣前,以做勸降。
或曰:“慈不掌兵,何以如此?”
浩對曰:“昔孟子贊齊宣王,君子之于禽獸也,忍見其生,不忍見其死,此之謂仁,推及于人,何以不可?”
——《季漢書·列傳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