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的結果讓李澈很驚奇,不是沒有問題,而是問題太明顯了,明顯到李澈這個半吊子都能一眼看出問題來。
邯鄲縣有問題屬于意料之中,準確來說,到了王朝末期,如果哪個地方的官吏沒有問題,那才是見了鬼了。從治貪腐下手,來收攏權力,這是非常有成效的做法。
但李澈本來沒準備今天動手的,既然有劉備頂在上面,那處理問題自然是從上往下來的好些,若自己先從邯鄲縣動手,難免打草驚蛇,讓國中大族警惕。
要看卷宗也是因為自己是個半吊子,左右看不出問題來,裝模作樣的看一遍,然后夸上兩句,也能降低這些人警惕心。
可是…看著面前賬簿和案件卷宗上那侮辱人智商的謬誤,李澈的感覺就是有人站在他面前反復橫跳,嘴里還嚷嚷著“打我啊”“打我啊”。
如果這種謬誤不指出來、不查處相關人員,李澈覺得那就像在告訴別人自己是個智障。
深吸了兩口氣,李澈和善的問道:“賊曹史、督盜賊史何在?”
張允暗暗苦笑,這連續幾任邯鄲令都屬于那種清談名士、人型印章,以至于讓邯鄲的縣吏們養成了一種錯覺,那就是在邯鄲縣沒人治得了他們。
上上下下的政務悉數由縣吏處理,這些縣吏又都是邯鄲本地族人,構成了一張權力網,每次到縣衙都讓縣吏們感覺像回到了家里一樣,自然也就沒有了警惕之心,卷宗隨意應付,卻不想今日竟然遇到了一個想理政的縣令。
“回稟縣君,下吏趙涉,忝任邯鄲縣賊曹史。”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人站了出來,看似神情如常,然而不自覺抖動的雙腿出賣了他的心態。
“督盜賊史何在?”李澈不耐煩的敲了敲案幾。
所有人的視線都望向一個人,一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削瘦吏員:“下…下吏邯鄲縣廷掾秦淳,暫署督盜賊史事。”
漢制,郡有五官掾,掌春秋祭祀,地位為吏中最高,與功曹史仿佛,在其他吏員缺位時可暫署其事,縣由廷掾代之,掌勸農等事。
李澈也沒太在意,縣吏缺位很正常,不想干了、高升了都有可能,在沒有縣令的情況下,縣丞一般也不會去征召縣吏。
“嗯,趙涉、秦淳,本侯想知道,這個‘六月廿七,賊三千人寇邯鄲,擊退,損糧秣無計’,是誰上報的?”
“回稟縣君,是…是下吏上報的。”廷掾秦淳戰戰兢兢的答道。
“呵!”李澈輕笑一聲,摩挲著下巴問道:“是哪位勇士帶縣卒擊退了三千名賊寇啊?何不讓本侯見見?如此勇士,本侯定當舉薦于大將軍。”
又轉頭望向坐著的兩名縣尉,笑問道:“或者是兩位縣尉帶兵退了賊寇?”
兩名縣尉慌忙避席而起,拱手道:“不敢欺瞞縣君,六月廿七確有三千余名賊寇寇近邯鄲,只是賊寇是被國中兵卒擊退的,與本縣無關。”
“這就有趣了,國中兵卒擊退了賊寇,卻被縣里記在了賞功撫恤的記錄里。莫不是趙國兵卒還要邯鄲縣來賞功撫恤?看來本侯要去問問國相,需不需要本侯兼任趙國功曹史,來賞罰國中諸事,劉史,你認為呢?”
李澈饒有興趣的笑道,語氣中不帶絲毫怒意,帶著一絲疑惑向功曹史劉護詢問道。
“縣君!此事與下吏無關啊!下吏也不清楚賊寇是被誰擊退的,秦廷掾來上報功績,趙史在旁佐證,下吏也就依規授賞,斷沒有從中謀取私利啊!”劉護膽戰心驚,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地上求饒道。
只因為堂外涌入了十數名甲胄齊全的士卒,韓浩一身環首全身玄鎧,腰挎一把長劍,凜然立于門口,殺氣四溢。而李澈身后的王越也微微推劍出鞘,眼神不善的盯著劉護。
“秦廷掾、趙史,可有辯解之言?”
趙涉默然無語,只是雙腿抖得更厲害了;秦淳打著擺子,哭喪著臉哀求道:“縣君,下吏知罪了,下吏一時貪心才做出冒功之事,都是下吏之過…”
李澈若有所悟的看了看趙涉,趙姓,趙國最大的姓氏之一,國中有幾個趙姓大族,卻不知他是哪一家的。
想來是屬于最頂層的那一支,否則秦淳不會嚇得把罪名都攬到了自己頭上。
李澈沒去理會秦淳,又開口問道:“嗯,縣中主記史是何人?”
“下吏葉蟄,忝任邯鄲縣主記史,見過縣君。”一個身高七尺四分,白面短須的青年站了出來,垂首恭立。
“你主掌文書之事,這樣的記載必然要過你的手,你就沒有絲毫異議?”李澈皺眉問道。
“回稟縣君,下吏只是主記史,不是功曹史,在其位謀其政,只負責文書記錄。下吏敢保證每一條記錄都與上報的原記載一字不差,只是校驗真假卻不是下吏之職責了。”葉蟄不卑不亢的答道。
李澈點點頭道:“不錯,那你從今天開始就是功曹史了,本侯希望你能記住今日之言,在其位謀其政。”
葉蟄猛的抬頭,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個縣君,自己說出剛才那番話就沒準備繼續干下去,都準備好回家繼承家業了,卻突然喜從天降?
主記史與功曹史同為門下五吏,然而差別太大,功曹史就是縣令事實上的副手,若縣令信任,縣丞縣尉都得看功曹史的眼色行事。
只因為功曹史掌管一縣政務業績考核及人事任免,還可以名正言順的參預政務,“南陽宗資主畫諾,汝南太守范孟博。”范孟博的職務便是汝南郡功曹,在太守宗資的完全放權下,他就是事實上的太守。
如今自己一躍而為功曹史,堪稱三級連跳,葉家的地位也會因此而水漲船高,成為邯鄲縣決策群體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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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銘為邯鄲縣主記史,盡忠職守,會李明遠為邯鄲令,查記謬誤,責銘之無為。
銘對曰:“在其位而謀其政,銘為主記史,而非功曹史。文書斷無半字謬誤,鑒別真假則非銘之責。”
明遠贊之,遂以銘為功曹史。
——世說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