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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所謂注定,我意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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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以千計的異獸石像,虛懸在空中。

  或張翅欲飛,或呲牙欲撲。

  然而那些石像本該凝固的眼睛,都有靈動之態,都顯慈悲之意。

  將地藏拱衛其間,如在禮佛!

  這些東西是一尊超脫者傾力改造降身的道軀碎片,是凰唯真捏換成的山海異獸,也是地藏以天道將之同化的天海頑石。

  是姜望遨游天道深海時,避之不及的那些石頭!

  這究竟是一尊怎樣的存在?仿佛把天海掬在掌心!無罪天人若得自由,在天道深海里能有如此表現嗎?

姜望提劍站在左囂旁邊,像老帥身邊忠心耿耿的親衛,熊熊燃燒的焰旗,輝耀著他們參差的心情  “這下總是真的…結束了吧?”目睹這一切的徐三忍不住喃語。

  地藏扭過頭,看他一眼:“你相信嗎?”

  徐三被這眼神驚得幾乎跳起,但想到凰唯真所說的“一真道”、“天京城”、“被鎮壓”,這些零碎的詞句,令他作為一個景國人,不能退縮。

  他站定了,并不掩飾自己的緊張和警惕:“什么意思?”

  “你若相信了,祂就能遁隱。甚至聽到這個故事的人越多,相信祂已經死掉的人越多,祂就越不能夠被捕捉。無名者死掉了,無名的祂卻仍然存在于歷史中,不被人認知。”地藏面帶微笑:“所以你最好不要信。也不要向外傳遞你錯誤的認知。”

  “這都殺不死祂?”鐘離大爺不相信,他主要是不相信這個地藏,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這么會搶風頭:“你把祂叫出來,我再砍兩劍。”

  “倘若無名者這么容易就被殺死。那我們合作的意義何在?”禮佛的異獸石像參差成林,地藏在石林中微笑:“我必然是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方能拿到不可不付的報酬。”

  祂看向諸葛義先:“我說得對么?”

  在場最強的楚人自然是凰唯真,也只有凰唯真跟名為“地藏”的祂,站在同一個層次里。

  但真正代表楚國做出決定的,只能是諸葛義先。

  而這并不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

  所以那半蹲在祭壇碎石堆里的諸葛義先,只是抬起頭來,真切地道:“誠如斯言!”

  倘若無名者可以就這樣死在超脫甕中,那么地藏出現的意義并不存在。

  祂只要不出面干擾,無名者就是死局。

  如何能以“不干擾”作為條件,索要如此高額的報酬呢?

  無名者的確沒有真正死去。

  或者說祂正是想以今日之死來逃名。

  從隕仙林逃到東海,入甕的第一時間做局,為自己制造遁世的機會,但被諸葛義先這個身份揭破,最后死在兩尊超脫者的聯手之下…這是個有說服力的結局。

  但并沒有逃過地藏的眼睛。

  在祭壇碎石堆里反復翻撿的諸葛義先,也并不相信。

  姜望只是提著他的劍,左囂只是握著他的旗,在這一點上他們倒是相當一致,無非是繼續戰斗,一直戰斗到無名者真正死去。

  地藏的視線在四周的異獸石像上緩緩移動:“你是自己出來,還是等我抓你?”

  那些虛懸于地藏身周的異獸石像,其中有一座黑色之犬、尾分三叉,約有丈二之長,于此刻忽然張口:“我始終想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選。”

  地藏正看著祂,有一種憐憫的笑:“你總是要問為什么。就算你已經這么強大。”

  而禪意的目光仿佛點燃了生機,黑色曼陀羅花,在這石獸的關節處生長,仿如巖隙之草,異常的堅韌頑強。

  “我就不會問,你為什么這樣選。為何甘為石獸,緘藏在我身邊。又是怎么做到的這一點。”

  “你看,我都不知道。但我不關心。”

  “因為我不恐懼。”

  “你怎么這樣害怕呢?”

  觀瀾天字叁仿佛成為凈土,地藏似乎熒有佛光,祂如此寬容地看著這頭禍斗石獸,仿佛看到漫長時空里,那個看起來無比強大卻永恒孤獨的靈魂:“無名者?”

  本來無名者混于天道頑石,墜落天道深海,亦是脫出這一局去。

  將來在天道深海中,必然還有一場戰爭。

  無名者再強,也不該有在天道深海里與地藏廝殺的自信,那幾乎是地藏的主場佛國。

  就像獼知本沉眠之時,姜望在天道深海里傲視諸界絕巔。

  所以無名者一定是知道什么,甚至是在等待什么!

  才敢于做這樣一個選擇,留下這樣一條路徑。

  等一個地藏無比衰弱的時刻,來一場天道深海里的奪名。

  祂為何會有這樣的認定?為何會相信有這樣的時機?

  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很難不對此警惕,很難不生疑。

  而地藏并不在乎。

  祂只是看到危險,提前引爆危險。一切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我害怕?”

  “我恐懼?”

  盡管關節處都在生長黑色的曼陀羅花,搖曳在眾人的視野中。無名者卻似乎并沒有看到,完全不予理會。

  祂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笑得整個石軀都在抖,甚至那犬狀的獸眸里,滴落琥珀色的眼淚:“捧你幾句,你還真當自己是世尊!”

  “你看。”地藏始終微笑:“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選擇的異獸形象格外惡劣。”

  “所以你的言語亦是惡意滿滿,包括故意在我面前提世尊——”

  “這實在是虛弱的表現。”

  對于無名者的挑釁,地藏的聲音反而更寬容,就像是憐憫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而祂面對的分明是一尊強大得不可被世人認知的超脫者,是一個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

  這種極致的反差,令人感到一種窒息般的強大。

  徐三只是站在角落旁觀,都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仿佛自己被一層層剝開,最后只剩孱弱的靈魂,被困鎖在籠中。

  而地藏慈悲地笑。

  誰能想到呢?屬于田安平的那張臉,有一日竟能如此慈祥。

  祂繼續說話,身上有德的光輝,就像對大千世界布道,救苦救難,撫慰眾生:“可這種事情究竟有什么意義呢?就連姜望,也不會因此損傷斗志。你只會讓他的劍更銳利。”

  “你也只會讓我,更堅定我的道路。”

  “為何你超脫于無上,卻只能在陰影里潛行?”

  “不是你選擇了這條道路,是你只配擁有這樣的路徑。”

  “無名者,你希望我這樣稱呼你嗎?”

  “你一再標榜認知。一再展示淵博。你也的確有最豐富的記憶,用認知填滿了你的思想——你的腦海更勝于學海,你的靈臺更勝于章華臺,你的確擁有接近全知的力量,但這種力量真的被你掌控嗎?”

  “是你認知這個世界,還是你被認知所俘虜?”

  “你是否真正擁有它們?”

  “你這個強大的可憐蟲…”

  “水族萬曈也近于全知,凡有水處皆知也,但祂身鎮永黯漩渦,托舉族群躍升,德望千載。牧國的大祭司也有天知,如今廣聞道德,善盡神明,前方盡為坦途。”

  “他們都沒有成就超脫,甚至萬曈都不幸死去了。但若是正常前行,都比你光明,也一定比你強大。可你想過沒有呢?他們的積累,都遠不如你。”

  地藏緩慢言說著世間的真理,祂的一字一句,都是不會再改變的箴言:“這是因為,他們走在真正光明的路徑。”

  徐三都幾乎要頂禮膜拜了!

  只覺得每一個字都說到他的心里,令他心悅誠服。

  鐘離炎也早就拄重劍于身前,表現出了足夠的莊重。臉上的表情,早就從“不妨聽聽這老小子放什么屁”,轉為“好像有點道理”,正在向“恨不早識大法師!”演變。

  左囂握旗不語,姜望提劍待發。

  而諸葛義先,只是靜靜地蹲在碎石堆中。

  這一字一句都非是為他們而言語,但僅僅是言語的漣漪,也使得他們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也需要他們全力去抵抗。

  現世范圍內的力量,在超脫者面前根本沒有意義。所以它甚至無關于力量,只叩問每個人的內心。

  禍斗石獸的身上,已經長滿黑色的曼陀羅之花,像是給它披了一身神秘花袍。

  那烏黑的犬面,竟也顯得慈眉善目,眸光非常的柔軟。

  祂就這樣眼神輕柔但咬牙切齒地道:“你說到了關鍵!他們都還沒有成就超脫。這正是他們與我的差距所在。他們豈能真正了解這個世界?”

  被地藏言語正面影響的無名者,似乎已經陷入將被度化的邊緣,只是還在頑強地自我掙扎。

  就連鐘離炎都看得出來,度化只是時間問題。

  地藏在這個時候,卻是五指一張,輕輕放手。仿佛放開了一片凋落的花瓣。

  祂面上含笑:“我試圖度化你,而你的抗拒并未體現真正力量——你竟愿意被我度化。莫非度化你之后,我才會迎來真正的考驗?”

  “哈哈哈哈哈。”無名者也在笑:“你也技止于此嗎?”

  “裝什么渡世佛陀,演什么四大皆空!”

  “你也在恐懼,你也在害怕。你害怕我!我放開自己讓你度化,你都不敢叫我皈依。你的凈土太小,廟門太窄,金身禪宗還是太逼仄,未夠本尊伸手腳!”

  大笑間,禍斗石獸身上的黑色曼陀羅花,慢慢失去了實體,變得虛幻,一支支如利劍般墜落,就這樣扎在地上,竟如一片幽黑的碑林。

  彌漫在屋子里的佛光,似乎被陰影吞噬了。

  “陰森怖懼,如是人間!”

  地藏嘆息一聲:“你知道為什么會有這局超脫甕嗎?”

  “并不是他們真的確信這一局能夠殺死你。”

  “而是因為你躲藏了太多年,窺探了太多隱秘,反而失去了面對未知的勇氣。”

  “你躲在罅隙里窺視人間,害怕一切不在你掌控中的事情。”

  “對于未知有莫大的恐懼!”

  “他們正是要用這一只超脫甕,看清你,然后真正捕捉你。”

  “諸葛義先的確沒有超脫者的眼界,但他很了解人性。”

  “洞徹了人性,也在某種意義上洞察了你。”

  祂看著無名者:“你大概沒有辦法很快接受——但你知道這就是真相所在。你已經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失敗。而這一切,早在你踏上這條道路的時候,就已經注定!”

  祂所有的問題都是問題,所有的問題也都是答案。

  就算你懂得世間萬事,知曉所有隱秘,祂也看到你的內心,你對祂沒有秘密。

  從未有這樣一刻,無名者幾乎覺得自己是透明的。

  那眸光并不鋒利,可祂卻被切割。

  禍斗石獸有分明的戰栗,但又齜牙咧嘴,強作兇惡:“相信命中注定,不會是真正的強者。如果一切都已經注定,你我都不會走到今天。地藏!不要裝作你什么都明白,我了解你,遠勝過你了解我!”

  “如果你真的足夠了解我,你就應該明白。”地藏悲憫地微笑:“我說的注定,不是命中注定,而是——我意已定。”

  祂平靜地探出手來,探向禍斗石獸,像是捕捉一只跳脫的飛蟲。祂根本不視無名者為真正的敵人,寬容對待祂的一切反抗,視之為一種“頑皮”。

  沒有比這更高上的姿態了。

  無名者也理所當然地憤怒起來:“這是諸葛義先布的局,凰唯真開啟的戰爭,你這個可憐的囚徒!卻唱起了主角戲!”

  漆黑的花枝碑林,在房間里近乎無限地蔓延。歸屬于無名者的力量,和地藏做著最直接的對抗。

  那黑色的曼陀羅花,一霎枯萎,一霎燦爛,一霎生機勃勃,一霎又成石枝。

  整個房間也忽明忽暗,忽然天花亂墜,忽然地涌黑水。

  祂們彼此動搖根本,互相改變認知!

  到了這個階段,絕巔都很難插得進手來,姜望正要伸手去攔左爺爺,耐心等待機會,卻是已經被左囂扯著后領往后撤。

  更有一道道旗幟,豎在身前。進可為橋梁,退則為屏障。

  徐三反手撐著門墻,可手卻陷了進去!瞬間血肉剝落見白骨。他猛地一躍而起,不發一聲,艱難地在空中獨飛。

  那邊鐘離炎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但仗著皮糙肉厚,一時還能蹲在劍柄上,死死地盯著那禍斗石獸。

  僅僅是兩尊超脫者戰斗的余波,還是超脫甕限制下的戰斗余波,就足以叫諸方退避。

  唯獨凰唯真衣袂飄飄,在碑林中走。把深夜墓園的陰森,走出了花前月下的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姜望忽而心有所動。

  潛意識海,掀起漣漪。

  他略略沉念,在一望無際的海面,看到一片輝煌的照影。

  一道燦金輝煌的身影,如烈日懸照。

  而在真實的烈日和海面的照影之中,有一座黑白兩色的石橋,正在緩緩浮現——

  三途橋!

  斗昭于今已絕巔!

  這一步實在突然,但斗昭絕巔也理所當然。

  且他在絕巔的第一時間,就通過陰陽道途,傳來他的意念——

  “開門!!!”

  三途橋連接的是陰陽兩極,在理論上來說,能夠貫通所有,無視任何阻隔。唯獨限制此橋的,只有陰陽兩極的力量。

  這一局超脫甕,原本天機不透。

  可姜望在甕中。

  此刻斗昭也已經抵達超凡世界的絕頂高處,擁有現世極限的力量,陰陽兩端已經平衡。相對于執掌陰面的斗昭,行于人間的姜望,本身即是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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