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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諸天萬界誰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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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獵王鰩哀,天生善狩。

  自小兇狠好斗,封王之后才稍有收斂。

  這一路走來,捕殺強敵,碎劫斬難,不可勝數。

  但此刻于這天道深海見老佛,不僅生不出反抗之心,就連一絲警覺都生不出來!

  堂堂真王,能夠把握世界真相,真正洞徹自我,在任何時候都“自握其真”,卻在這里精神恍惚,懵懵懂懂欲皈服。

  那登天的可能,分明只是餌料。而天道的力量,竟然擰成了一條釣線。皇主的尊位,就是穿鰓的鉤。他感受的是完全不可匹敵的力量,像是一條被釣出水面的魚,只能任人宰割了!

  誰人坐于天道深海釣眾生?

  鰩哀幾乎要在海面伏低五體,他的神意完全被碾服。

  眼中所見,是尊位坐佛,天海無邊。

  此身如此渺小,是尊佛之前,平等的眾生。毫不特別,格外普通。

  他耳中又聽得天道之玄韻,恍惚有誦經聲,穿梭在耳,回響在心。

  其聲莊嚴且恢弘,聲曰:“應住不壞,成劫往空。紺葉飛花,寂滅朽果!”

  “吾死矣!”鰩哀已知必死的命運,而根本反抗不得,甚至生不出反抗之心。一時悲聲如泣,哀問道:“此是何經?”

  那天道深海的正中央,于尊座上盤膝的黃面老僧,一時睜開悲憫的眼睛。歲月的褶壑盛著世間種種情緒,而所有的情感都隨著時間流淌。他抬起枯瘦的手掌,五指溫暖地張開,慢慢前伸,像是撫慰迷途的羔羊,按向這海族真王的面門。

  鰩哀感到靈魂深處的戰栗,他擁有一種巨大的感動。

  這苦海無邊,他已迎來渡船!

  神魂渺渺,道身也輕。

  而他所聽到的最后聲音,竟然是那么平靜的。平靜地向他講述——

  “三寶如來。”

  這平靜的四個字,仿佛是微不足道的一段故事。有關于一座不高的山,一間不大的廟,一個老和尚,兩個小和尚。

  懸空寺小圣僧天生得道,《三寶如來經》!

  酆都鬼獄之中。

  熊咨度大夢正酣,忽然翻身而起,看向對門。

  一條過道,兩架柵欄,隔開彼此。

  他的鄰居,那個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正呈跏趺坐勢,坐于囚室正中。

  狹仄陋室如苦海,其勢安坐意圓滿。

  熊咨度看到,有兩行清淚,自那清秀小和尚的眼角滑落。可小和尚本尊,卻似涂抹金漆,大放佛光!

  “國師大人,你這是怎么了?”熊咨度不無提醒地道:“還沒到咱們出去的時候呢!”

  小和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低低地頌念:“我成佛時,本親無妄。”

  “我成佛時,三寶無垢。”

  “我成佛時,空門不空。”

  “我成佛時,世無疾苦,思有歸處,我不憐哀。”

  他淚流滿面,卻高聲起來:“小師弟…你成道罷!”

  師父曾告訴他,這《三寶如來經》是僅次于《苦覺智慧經》的佛宗無上典籍,不能傳給任何人,就連方丈師伯想聽,都要罵回去。

  他的確聽進去了,誰也不告訴,只屁顛屁顛地傳給了小師弟。哪怕小師弟并不愿聽,他磨了好久才答應。因為這是空門之家,三寶山的自己人。

  法不外傳,這不是外傳,是內弘也。

  而今師弟以天道頌佛,確名為《三寶如來經》

  為苦覺往生,為凈禮累功!

  卻說太古皇城,封神臺上,一場盛大的晉升,正在進行。

  作為自遠古延續至今的妖族“王脈”,麒族的強大,亙古不衰。

  在妖族極盛時,懾壓萬界。在妖族退守天獄世界后,仍為此界支柱脊梁。

  因其繁衍之艱難,每一位麒族的誕生,都是值得歡慶的大事。

  而一位麒族證道,更是舉界矚目,八方來賀。就連作為現世霸主的人族,也要投以關注!

  尤其今日躍升的麒相林,是不可多得的妖族名將。

  這更為今日這場盛大的躍升典禮,蒙上一層傳奇色彩。

  足足六位真妖,各著古老祭服,站定六合方位,拱衛最中間的麒相林。

  此君生得好相貌,溫文爾雅,像書生多過于將帥。但披身之甲胄,又沉重如山岳,其上血痕斑斑,絕非什么裝飾品。

  妖界近來無大事。

  人族雖有頻頻動作,也都是在修剪枝蔓,去除諸方隱患,不至于先來動這個最強大的對手。

  圍繞著五惡盆地所展開的大戰,更幾乎都是妖族主動掀起。

  哪怕早先人族絕世天驕李一在愁龍渡證道,險些打了天妖獅安玄一個措手不及,麒相林作為統帥也還是迅速調整布防、穩住了戰線,未叫這突發事件,造成什么實質性損失。

  今日麒相林證道,就算是近些年來最大的事情了——

  他今日回歸太古皇城,在至高封神臺證道,并不僅僅代表他麒相林自己的此生道途,他奏響的是妖族真妖紛紛沖擊衍道的序曲!

  還有二十六年,神霄世界就正式放開。

  在生死之戰來臨前,妖族需要的是確定性的天妖戰力,而非萬死未見得有一成的虛無縹緲的超脫力量。超脫共約的存在,也更是欽定天妖為萬界戰爭的主角。

  那些矢志于更高者,那些眺望超脫者,那些在真妖道境不斷打磨自己、希冀于偉大風景的強者,現在就可以開始沖刺了。

  在衍道之前踟躇的強者,都是億萬中難出一個的蓋世驕才,擊敗了無數對手,才得以為自己保留機會。自絕永恒自然是消磨心氣的選擇,可只有贏了神霄戰爭,妖族才有未來可言。

  麒族是妖界今日的支柱,是碩果僅存的“王脈之族”,歷史上出過妖皇,深刻影響過諸天局勢。從遠古到今世,始終擔當起最大的責任。

  今如是!

  嘩嘩。

  甲葉撞響。

  麒相林登上那金色的石階,仿佛踏足永恒天路,一步一步,篤定地往高處走。

  高處不勝寒。

  他注視著這座麒惟乂所言的‘十分辛苦’的城池,注視著十分辛苦的妖界眾生,看到他的朋友、他的部屬,血脈、師生、政敵、同行者。

  他心中有一口不得不吐出來的氣。

  這口氣令他步履艱難,令他在登天的時候宣聲——

  “諸天萬界,永世為爭!不朽破滅,輝煌失落,我等皆不名。現世遙如泡影,天庭都是云煙。諸君見我,不過如此,我見諸君,盡囚徒也!諸君皆可唾罵我,而我悲泣復何言?”

  “所謂天命妖族,囚居此世,已逾三個大時代。代代浴血,累世沖鋒,而步履維艱!幸得大祖羽禎,自填道果,以其無限可能,致萬失得一成,乃有神霄一局。”

  “我們妖族,就連戰爭的希望,也要埋葬超脫者來爭取!諸位!閉關能永世否?長夜能安枕否?”

  “吾不愿神霄是結局,情愿以天妖為終途。”

  他大張其懷,擁抱他的種族,他的家園,而大呼:“麒族麒相林,今為天下而先!”

  “六合”者,上下和四方。

  六合之內為一切已知世界,六合之外為一切未知世界。

  但若將六合表現在同一個平面上——譬如封神臺的底座。

  那么便是等邊的六面之形,所有對角之線相交于一點,麒相林就在已知世界的正中心。

  以此六合方位圍繞著麒相林的六位真妖,這一時各自鼓蕩力量,齊齊施以大禮——

  “為天尊祝!!!”

  與其說他們是為麒相林護道,倒不如說他們是來觀禮敬賀。因為這根本是勢在必成的一步。

  麒相林已經走到金色封神臺的最高處,天不絕頂,絕巔近在眼前。

  封神臺的輝煌籠罩著他,為他披上金光。

  諸方的目光注視著他,為他戴上尊冕。

  他抬腳只是一步,一生修行至此時,這就是超凡路上的絕巔。

  遠處高大的城門樓上,天妖麒觀應已經轉身下樓。

  麒惟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城內的封神臺,關注著麒相林登頂的過程,嘴里問道:“您不看了?”

  “只是走個流程罷了。對麒相林來說,放棄超脫,絕巔就并不為難。”麒觀應淡聲道:“今日之后,我打算把斗部天兵交給他。”

  麒惟乂驀然回身,又驚又喜:“您——”

  “你覺得他適合嗎?”麒觀應問。

  麒惟乂一瞬間轉過千百次思考,最后認真地道:“論才略論德行,論擔當論兵事,再沒有比他更好的選擇。”

  “我也這么——”麒觀應淡聲說著,平靜地往下走,但忽然身形一晃,驟然折轉!

  這個動作是如此激烈,就連話語也折斷了,扶欄遠眺封神臺!

  包括麒觀應在內,許多妖族強者都看到——

  麒相林那溫文有力的身影,踩著輝煌燦爛的天階,已然拔身至高。

  確切地說,距離超凡路徑的至高之處,還有微不足道、幾不可察的一點間隙。都不需要再抬腳,只是要靴子確定地落下去,實實在在地貼住峰頂,僅此而已。

  可就在這個時候,在那絕頂高處,倏然出現了一尊煊赫身影!

  長身掛劍人獨立,萬古天霄無此尊。

  霜色的長披就像系住了穹頂,赤色的天火好似大日環繞。

  妖界之金陽不能掩其輝,太古皇城之璀璨不能奪其色。

  他只是簡簡單單地站在那里,已然是所有目光的終點,是一切驚嘆、恐懼、所有情緒的歸處,是無數生靈仰望著的正中心。

  山高不算高,他在為絕巔。

  他的五官倒是并沒有太大侵略性,不具備咄咄逼人的鋒利,眉眼清秀又疏朗。是自有秩序的山川,寧定而平和地,承受所有注視,承載所有目光的重量。

  關于這個世界給他的一切。

  他接受,他面對,他擁有。而他不會被任何力量改變,他走他自己的路。

  妖界所有能夠稱名的強者,都必然記得這張臉。

  記得他的眼神,記得他所做過的事情。

  不止妖界!

  諸天萬界誰不識?亙古人間第一真!

  他竟然出現在麒相林即將登頂的前方!

  今日何似昨日事!

  他如今在超凡絕巔的高處迎接麒相林,難道是已經加冕為君?

  叫獼知本現在還在沉眠,叫妖族擁有巨大期待的天憲罪果,也沒能終結他的傳奇,沒能阻止他前進,叫他一秋而成道了?

  王驁自行轟碎開道功德,沒能超脫,也算獼知本布局成功。因為阻止武道開道者超脫,才是那場布局的根本,根本目的達到了,其它都是次要。存道而殺開道者,只是一個最優但未能實現的選擇。

  同理,姜望斬壽又斬道之后,為求一秋成道,沒能證道最強,也算獼知本布局成功!

  殺死姜望是最優解,但斬斷姜望的無敵之勢,才是這局的根本。

  而它已經實現。

  絕頂之勢斬一截,人族未來低一峰。

  麒觀應迅速推翻了自己判斷,因為他注意到,此時的姜望并未衍道,還是洞真之身。

  相對驚悚的是…與麒相林相同,姜望也在登頂的過程中。

  再次登頂?

  登頂在今日?

  他竟然也在妖界登頂?

  難道他一直藏身在妖界?

  不。這也不對!

  麒觀應一霎那踏入天獄之道界,在這玄之又玄的超凡空間里,并沒有捕捉到姜望的痕跡。他睜開眉心之天目,霎時觀照萬界,洞徹與姜望相連相系的一切。看到姜望未有經行妖界,更不曾牽扯天獄之道界,與此世全無半點干系。

  身為太古皇城護衛者,麒觀應乃蓋世之天妖,博聞強識,見多識廣,從來自信篤定。

  這時候卻一再地推翻自己的判斷,一再地自證前謬。蓋因有關姜望的一切,一再掀翻常識,打破想象,連他都難以理解,更不必說預知。

  瞬念數變之后他才確定——

  姜望是自天道深海,涉海而來。

  他走過的是獼知本的舊途!

  甚至他也不是特意來到妖界登臨絕巔,不是在此界獨在。

  他是在現世、在諸界…同時登頂!

  妖界之絕巔,只是他的其中一個途經。

  而在這登頂的過程中,猶有余力,攔在麒相林身前,驚其意,阻其道,甚而…對其出劍!

  此刻,天獄世界的所有天妖,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劍,就如同先前姜望在現世以無敵之勢登頂,獼知本自天道深海突降絕巔。相逢只是一個照面,天憲罪果已經生成。

  那是麒相林自己的絕巔路。

  所有于此不相干的,都一時不能相干。

  一切都來不及,一切都太遲!

  今如是!

  那是橫空出世的一劍,斬在絕巔的盡處,抹掉命運的歸途。

  昨日因,今日果。

  昨日獼知本現世降劫,今日姜望天獄還報劫無空!

  在修行的絕巔,妖生的頂峰,麒相林迎來了此生最絕望的時刻——

  放眼諸天萬界,縱觀古往今來,哪位洞真,能當此一劍?

  纖毫之距,竟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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