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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天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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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師這個位置,本來是應該做什么的?”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國師,就是把傳道、授業、解惑的對象,從個人變成國家。再簡單點說——你要教點真本事給國人。”

  “那不成。不成。我師父說了,真經不可輕傳,我的經書誰都不能教。就算是你,也得剃頭點戒疤,燒香禮佛好多年。我才能考慮一點點。”

  “哈!就算是我!意思是我還比較特殊咯?小和尚——知道你做不來,所以孤不讓你做國師的本來工作,你守在旁邊聽孤講廢話就行了。”

  “這個事情本來是不是也有人干?”

  “當然咯。”

  “本來干這個事情的人,應該是什么?”

  “太監吧。不要緊張——太監跟和尚是一個意思。”

  “好吧!”

  天光垂落走廊中心,照得不似往時陰翳。它好像也明白,說話的人在牢里,不會坐太久了。

  而那絮絮叨叨的聲音,慢慢啞于暗室,又逃出天窗。

  純白之舟,飛在高空。

  但逃出人們視線的捕捉,也在人們的聽覺之外。

  故而哪怕它如此高速地掠過長空,路過蕓蕓眾生,億萬人的生活,亦不曾為人所知。

  風是馴服的,如絲縷飄浮在舟緣。

  立在這見聞之線交織成的小舟上,波瀾不驚,如履平地。云海是令人安心的故鄉。

  葉青雨裙袂飄飄,好似云絮一縷:“姬景祿跟你有什么牽扯嗎?”

  “純粹論道而已。”姜望笑了笑:“為什么這么問?”

  葉青雨將一縷長發捋到耳后:“我的意思是,那位萬古人間最豪杰,正在謀求證道…如果你們之間有什么牽扯,要不要再等等?畢竟人多力量大!”

  姜望眼皮一跳:“什么時候的事情,我怎不知?”

  這位凌霄閣主,身上隱秘也太多?

  那邊把仙都拿出來耀武揚威,這邊又要悄悄證道。老驥伏櫪,沒完沒了!不愧是能跟青崖書院院長交朋友的。

  姜安安在一旁咕噥道:“他不讓說——說誰給你泄露這個消息,誰就不是凌霄閣的人。要被革除出宗哩!”

  “呵,這么嚴厲!”姜望瞪著妹妹:“所以你就真的瞞著我?”

  姜安安理直氣壯:“我可是凌霄閣主關門弟子!我與宗門同榮辱,共存亡。凌霄榮譽,高于一切!”

  姜望瞧著姜安安悄悄指著的簪子,情知這會說的話,某些人都能聽見。

  便道:“安安啊,葉閣主一世英雄,對你掏心掏肺,對我也照顧有加,你顧著他的心情,是理所應當的。我很能理解!他這樣的豪杰,早該登上絕巔,我真為他高興啊!”

  又對葉青雨道:“放心,我與姬景祿什么牽扯都沒有。他還得謝謝我呢!”

  說話間,純白之舟已翻山越嶺,一霎萬重。當那些追不上飛舟的景物,重新歸于視野中,所見卻是一片豐沃平原,天風谷,十二樓,滿天星——

  原來已經到了整個現世,距離星穹最近的地方。

  “呀!”姜安安聲音里有幾分歡喜:“怎的來了星月原?”

  她是極喜歡白玉京氛圍的。這里的人也可愛,個個可愛。

  “哈!東家!”白玉瑕走出酒樓大門,興沖沖地往天上打了個招呼:“您真是稀客啊,許久未見了!”

  “褚幺呢?”姜望沒空跟掌柜的閑話,眸光一躍,已經化為實質性的‘索’,倏然穿入樓中。輕松一繞,便將正在抄錄劍典、以字意體劍意的褚幺捆住,帶出樓外。

  姜望是他的師父,他也算是學成百家。白玉京酒樓里干活的,哪個都教過他幾手。驟遇意外,也很是掙扎了幾種方式——可惜都未成功。

  “何方賊子,敢來星月原鬧事,可知我師——師父!”褚幺把手里的劍一收,湊過來就抱大腿,兩眼淚汪汪:“您可是許久未見徒兒了!”

  姜望抬腳將他攔在身外,一臉嫌棄:“看你多懈怠,就算擋不住見聞線,好歹多跑幾步啊,一點都沒學到為師的身法!”

  褚幺心想,我可是一念間七次折身啊。可是不敢犟嘴。

  姜真人正欲撥舟而走。

  白玉瑕又喊了一聲。

  “要去哪里啊?”此君把劍掛在腰帶上,一臉的躍躍欲試:“帶我一個唄。”

  姜望略想了想,也不廢話,喊一聲:“玉嬋,登舟來!”

  倏然一道倩影掠出,連玉嬋負雙劍、穿云霄,一個瀟灑的折身,穩穩當當落在舟身。很是利落地打一圈招呼:“葉姑娘!安安!小灰!”

  白掌柜倒也不需東家再開口,已經瀟灑一撩袍角,坐在了船沿。

  “白掌柜!”姜望隨口道:“青雨現在自己在開客棧,已經有十三國連鎖。我常見她對賬,十分辛苦,有空你們交流一下——她的帳就沒有你的賬看起來簡單。”

  白玉瑕身形一晃,就準備又跳下去。

  葉青雨捂嘴笑道:“我們可沒法交流。酒樓和客棧是不一樣的,沒什么可比性。就這賬本工夫,我可也是半路出家。就自己勉強看得懂罷了!”

  “哪里哪里。”白玉瑕坐穩了:“葉姑娘冰雪聰明,術道通才,云國更是天下通商,傳代的生意。我才是半路出家的賬房呢,酒樓叫別人管賬不放心,我這才勉為其難。”

  姜望不說什么,眸光一轉,見聞之舟已掉頭,徑上高天去。

  從星月原到景國,尚有不短的一段距離。中域廣袤,曾經立國千計,各有香祠。多年來累并累合,如今尚有百十國,皆為道屬。

  也一掠而過。

  人間的風景瞰于高穹,有時也只剩一個掠影。無怪乎越往高處,人性越難見。天上人不見人間人,看不到凡人的悲喜,聽不到凡人的哭笑。久而久之,看不見“人”。

  見聞之舟的速度太快,中域壯麗風光不及細看,那無形的屏障卻已經被叩開。

  飄渺云霧卷如簾,清澗流泉似仙音。姜安安立于純白之飛舟,腳邊伴著一條灰狗,眼中所見,是一片極目不見盡處的高崖,上不知何處為頂,左右不知何處有盡頭。潤澤暖輝,流動靈光,分明是玉璧,哪里見石色!

  在那無盡石壁之前,有一條蜿蜒清溪。清溪之岸,矗立白石一方。

  白石之上,盤坐著一位錦衣男子,玉面貴顏,身姿挺拔。手中握著一柄鐵扇,抬眼向這邊瞧來。

  頃刻奪了山色。

  他的眉峰才是山,他的眼睛才是月。

  他只是慢慢地抬起眼睛,就像是一座萬丈高峰,正拔地而起,轟轟隆隆。

  在凌霄閣養得膽大的姜安安,驟見此般景色,此般宗師氣象,竟有些不知所措。但耳中已聽得兄長溫篤的聲音,令她放松下來:“不要分心,抓緊時間,能看多少是多少。”

  姜真人要妹子看的,自然是無涯石刻。

  無涯石壁上四十九部道藏經典,萬古以來,不斷更迭,始終代表著道學的巔峰。

  姬景祿選擇在此處約斗姜望,正體現了他要圓滿道途、登頂武道的意志。如果說在武道這片土壤上,注定建木成林,他姬景祿便要代表道學,豎起最巔峰的一枝。

  當然,這無涯石壁上的道藏,也會對橫劍于前、助他礪道的姜真人開放。無論姜望需不需要,這都是他的誠意。

  但他斷不曾想到,姜望居然帶了一船人!這純白之舟上,連人帶狗,滿滿當當,個個求知若渴。

  他的眼睛,本是充滿戰意地看過來,掃見這么些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姬宗師。”姜真人畢竟還是有一點點的不好意思:“我請這些親友來觀戰,一睹景國武道宗師的風姿,不知是否合適?”

  “有何不可!”姬景祿笑了起來:“道法自然,天生地養,萬物可親。道門的‘門’,從來不是匡天下,而是迎眾生!諸請自便!”

  他順手一拂,將無涯石壁上的云霧都拂盡。那體現天地至理的刻字,便印入每個人眼中。

  純白之舟上,姜安安、褚幺、葉青雨、白玉瑕、連玉嬋,各據一處,或坐或立,望著無涯石壁入了神。就連蠢灰,也圓瞪著它的狗眼。

  道藏有緣,看到什么,就是什么。還有這見聞仙舟,為他們護道。

  雖則這無涯石壁珍貴非常,多待一時是一時的好處,姜望卻也不刻意耽誤時間。腳步一抬,便從見聞之舟上躍下,輕盈得像一只飛鳥:“姬宗師,獼知本說天不許——想他畢竟妖屬,不近現世天人,且試我這一劍!”

  他欺天而來,假天之意,斬下一記“天不許”!

  這是天道不許武道絕巔的一劍。

  獼知本曾經召出來,卻被姜望自己按捺住。在姬景祿已經準備完全的此刻,再引天道砥礪之。

  可以視此為天劫,渡劫之后,脫胎換骨。

  姬景祿如此敞亮,他也要拿出一點真東西才行。這即是他所嘗試的欺天手段。

  他現在真正在代表天道出戰,只是錯過了武道沖擊絕巔的那個時間段。

  這其實也是一種極危險的狀態——一方面他封印了天人狀態,隔絕了天道的影響。另一方面他又響應天道召喚,借天道之力而用,欺天而行。

  就相當于把天道力量栓在門外,既不讓進門,又不讓走遠。也就是天道沒有具體的性格和意志,不然非得砸了這屋。

  但這種嘗試若是能夠成功,姜望就可以用“欺天”的方式,借用天道力量,而不走進天道。

  姬景祿坐在那方白石上,怔愣愣看著那垂落的劍鋒。

  這姿態正如卜廉求道。

  武道二十六重天的武夫,一根頭發絲都能擔山。

  他卻好像不堪重負,挺拔的坐姿逐漸佝僂。

  姜望此時的眼神沒有半點情感,他的劍也沒有半分偏移。令人毫不懷疑,他要代天道“斬逆”的決心。

  一個好像在等死,一個好像要殺人。

  就在長相思即將點落的時候——

  姬景祿手中的鐵扇已打開,往高空一扇。

呼呼呼  咆哮而出的氣流,在空中匯涌。竟然聚成一座氣流之山,轟鳴著往高穹去。

  扇面又起霧,霧氣聚為云,云更涌成海。

  云海推山,山疊幾重。

  在姜望和姬景祿之間,再沒有一絲空處。所有的空間,都被姬景祿的武意填滿。

  劍尖點落那畫中的云山,像是點碎了一團墨,炸開了一團棉——

  萬丈的高峰,萬頃的云海,一瞬間全部碎開,竟風流云散。

  天不許!

  但姬景祿已經走下那白石,站在清溪邊。

  他不再抬頭看,而溪水有照影。

  他右手執鐵扇,左手并指一挑,溪水中的照影如游魚,在溯流的季節競相躍出。

  有白石邊執扇的武者,天邊的流云與碎風,不在畫中的見聞仙舟,舟上注視無涯石壁的人…

  總之此般情景盡入武道畫意,又盡數跳到姬景祿的指尖,匯聚在一個直徑半指的光球中——指尖藏宇宙。

  姬景祿并指的左手就此高舉,指尖光球恰恰好抵住長相思的劍尖!

  就在長相思侵入指尖光球的同時,在姜望和他執劍的身外,驟然凝現一座倒懸之峰的虛影。

  此峰以天穹為底,以長劍為巔。倒懸于世,顛倒人間。

  這個世界誕生一切,也可以毀滅一切。它就是世界毀滅力量的凝聚,是“天不許”的真實體現!

  這座倒懸峰的虛影一出,頃刻風不動,水不流,山澗寂然無靈光。

  所有的一切都被鎮壓,被碾碎。

  咔咔咔——

  姬景祿先前所坐求道之白石都裂了!萬古以來,多少道修于此靜坐,留下了多少道韻,竟不能當此余波。

  姬景祿卻笑了,他大笑:“好個‘天不許’!”

  任由那指尖光球被劍尖釘住,他右手一轉,打開的鐵扇一旋——

  這一旋,像是轉動了某個機鈕。

  常有小巧的簡單機關,扭緊機鈕后放開,在機鈕回旋的過程里,機關就借此動能而運動。

  姬景祿的鐵扇,在這一刻便有了這樣的體現。

  時間、空間、元力,所有鐵扇觸及的一切,都被這柄鐵扇牽住了,隨之旋動。

  這是一種異常顛倒的感覺,好像整個世界在他的掌控中翻轉。

  他卻抬步而走,整個人垂過來與地面平行,竟踏著那倒懸之峰往上走!

  “豈不聞——人不知!”

  “人不知”對抗“天不許”,實在是再妙不過。

  姬景祿錦衣飄蕩,步步登天,他的力量也在登天的過程里暴漲。

  他在這對抗“天不許”的過程里,感受到了王驁那打破一切阻隔成就武巔的過程,他面上已有登頂的喜悅。

  這世上的確沒有人比天人姜望更適合砥礪武者之鋒了。

  姬景祿心中有十二分的滿足,他就要踩著倒懸之峰成就武顛。

  然而——

  姜望隨手一震,便將自己和長相思,從那“天不許”的倒懸峰里拔出。

  反手一劍,整個世界都“暗”了!

  這種暗,并不是天地無光,不是類似于“無光”神通的體現。

  而是前途黯淡,命已絕途,看不到希望的“暗”!

  “天不許”是天道的劍。

  現在是他姜望的劍。

  命運長河曾苦泅,一片漆黑看不見!

  他此來,為砥鋒。

  砥礪的是姬景祿,也是他自己。

  他愿意成就姬景祿,他也要爭勝。

  既然姬景祿自比此戰是人皇見卜廉,他就來展現命運長河的壯闊!

  畢竟命運長河…是卜廉的澡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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