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淮國公已經有些年頭了,姜望從未見過老爺子這樣復雜的眼神。
老公爺見慣了風雨,歷盡了世情,總是沉靜如淵,有時咆哮如怒海。
唯獨是這種說不清的眼神,從未出現在他眼中。
姜望等人都沉默。
隕仙林、超脫存在、諸圣命化、凰唯真…這些名詞,都是他們這些年輕人還遠不能觸及的。
什么太虛閣員、第一神臨、左小公爺,都還差著層次。
左囂嘆道:“凰唯真的確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啊。”
他又補充:“現在可以稱為‘偉大’了。”
偉大是至高的贊譽,偉大也是一種力量層次。
“左爺爺一直都很推崇凰唯真!祂還沒有歸來的時候便是如此。”屈舜華道:“但在我心里,左爺爺也是很了不起的人呢!”
左囂哈哈大笑:“這話我聽了很得意。同樣的話你可不許對屈晉夔說。”
姜望看了左光殊一眼,這小子嘴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屈舜華上哄長輩,下拿光殊,軍中千騎席卷,修為神臨第一,真是個全方位得優的好弟媳。
這時候她又道:“那左爺爺,您給講講您在隕仙林里的故事唄?這事兒他們總藏著掖著,語焉不詳的。我可好奇了。”
左囂扯了扯嘴角,放下筷子:“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倒也沒什么不好說的。”
他往旁邊看了一眼,姜望識趣地遞上杯子,左光殊顛顛地過來倒酒。
酒液照人面吶,人無再少年。
老國公定定地看了一眼酒杯中的自己,幾乎已經不記得年輕時候的樣子,提起來一口飲盡,才緩聲道:“我的父親就是死在隕仙林里,我從小就看隕仙林不順眼。當年我心高氣傲,兩證絕巔,已覺天下無英雄,超脫是坦途。我雄心萬丈,想要一舉治平隕仙林,并借此沖擊超脫——最后我失敗了,是世宗皇帝舉國勢入林,親自救了我。”
這段故事講得很短,幾句話就已經帶過。
但它所代表的波瀾,恐怕傾湘江也不能承載!
原來左囂當年的超脫路,就是寄托在隕仙林,最后又失落在隕仙林。
難怪提及隕仙林里的故事,他的眼神如此復雜。
那里埋葬著他的雄心萬丈,曾經距離超脫只有一步之遙。
“左爺爺。”姜望認真地問道:“您覺得您是因為什么而失敗?”
這個問題一般人不會問,一般人也沒有得到回答的必要。
還記得姜望第一次來楚國,那時還滿滿是另一個人的影子,如今再看,已是另一輪驕陽。左囂深深地看著他:“在任何時候,失敗的原因只有一個——你不夠強。”
“那是絕巔之上的路,是打破現世極限的力量,‘圣’字都不夠描述。再多的準備,也是不足夠的。每一個走到那一步的人,都會覺得自己準備好了。但是真正走到那一刻,也許敗亡才是不變的答案。你一定要窮極想象,超越所有,才有可能創造一線機會,并將之把握。”
左囂慢慢地道:“但如果一定要找一個具體的直接的原因。我的失敗,就是受阻于隕仙林深處的那尊超脫。祂太隱秘了,超出感受。當祂出手,我才知世間有此尊。世宗皇帝與祂交過手,也不能知祂名姓。”
他口中的“世宗皇帝”,是當今楚天子的爺爺,廟號為“世宗”的熊紹。
霸國天子舉國勢在身,是真正擁有超脫偉力,不弱于任何對手。不然也不可能深入隕仙林,在另一尊超脫的手里,救下左囂的性命。
只是隕仙林的那個超脫,也實在太神秘了些!
現世如此多強者,繁如星海的手段,竟然連祂的名字都未明確嗎?
在左家姜望一貫很自然,無需遮掩什么,琢磨著道:“說起名字不明確這件事,倒是讓我想到了南斗殿的長生君,他也是斬名而遁,至今未死…”
他猜想隕仙林里的超脫,有沒有可能是南斗殿祖師之類的人物。若非類似的神通,怎會神秘到這個地步?
左囂冷笑一聲:“南斗殿的那個,還差得太遠!他們沒有關系。隕仙林里那一位,是跳出認知的存在。可不是簡簡單單的斬名而已。”
跳出認知,無法觀測,無法想象,無法定義。這真是遙不可及的境界。
而隕仙林里的那一位,是超脫都不能準確認知的存在。
連曾經一度沖擊超脫、在隕仙林里處于人生巔峰的左囂,連切實把握超脫偉力的楚世宗熊紹,也都在真切的接觸過后,仍然不知其根底。
孟天海歷史藏名,尚能被大儒在歷史中尋回。長生君斬名而遁,以億萬南斗星辰百姓為質,也不過能藏名一代人。
隕仙林里這尊超脫,有確切的出手記錄,且是阻道左囂、大戰楚世宗這等驚聞天下的大事,居然還能不被明確。
當真是神秘到了極點。
也由此更能見得凰唯真的恐怖。
甫一回歸,便喚醒這等神秘莫測的超脫存在,注視其威,鎖定其蹤跡,還計劃將其殺死!
時至神霄前夕,諸方備戰。
作為人族當代第一天驕,姜望也知曉人族的諸多準備,甚至親眼見證了許多。
迷界朝蒼梧劍壓娑婆龍杖,虞淵嬴允年注視太古之母…
如今看來,號稱“天下最兇”的隕仙林,就是要由凰唯真負責了。
可其它地方都還只是對峙而已,凰唯真一回來就要殺超脫?
真是無與倫比的氣魄。
見多識廣的姜真人都驚住了,左光殊和屈舜華這兩個小小的神臨,更是咋舌難言。
都說凰唯真是楚地三千年來最風流,隨著他死去漸久,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質疑此言。現在看來,何止三千年!
就在這個時候,有下人進來稟報:“公爺,酆都尹求見!”
左囂抬了抬眉,在家人面前那種慈和的態度,瞬間就不見了,整個人變得異常的冷肅威嚴:“讓他進來。”
顧蚩就像一根撐著黑色官服的竹竿,就那么飄進了膳廳。
看到姜望卻也不意外,只躬身對淮國公行了一禮:“有一件事情,公爺特意交代過了的…卑職覺得,還是要親自過來,跟公爺稟報。”
左囂擺了擺手:“往后酆都那邊的情報,就不要隨便跟本公報告了。酆都直屬于天子,本公無權干涉。你是天子心腹,本公也就直言——整頓吏治,清正朝綱,就要從這些小事做起。”
顧蚩感動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作為天子嫡系心腹,他是知道好日子快要到來的,但沒想到來得這么快,這么好!
難道酆都從此就要擺脫群爹時代,真正進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境界?
其實有時候想想,酆都尹也沒那么慘。
同行大都強不到哪里去。
中央天牢的桑仙壽,說起來倒是兇名昭著,可在景國也是這不敢查那不敢審,到處是祖宗。
鎮獄司的閻問,更是被罵作“范斯年的惡狗”,哪里有一點間諜頭子的尊嚴?
這下好了。
酆都尹站起來了,酆都要開六國暗面風氣先河了!
想了想,他還是戒驕戒躁地說了句:“是有關陸霜河的事情。”
左囂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顧蚩識趣地轉身就走:“不打擾公爺用飯了,卑職告辭。”
“咳!”淮國公的咳嗽在身后響起:“下不為例。”
顧蚩趕緊轉回身來,流暢地稟報道:“南斗殿七殺真人蹤跡已現,此刻正在隕仙林入口附近徘徊,好幾撥人都見過他了。”
左囂轉回頭來,看向姜望。
姜望停下筷子,若有所思:“他不是在徘徊,他是在等我。天機一死,他已經感受到我的力量。”
“隕仙林我不方便過去。”左囂說道:“顧大人,把消息傳給安國公。南斗余孽的頭顱,是他的責任。”
“不用。”姜望立即攔道:“聽到您沖擊超脫的往事,又驚聞凰唯真的風流,此刻我劍鳴匣中,不能自已。世間英雄,風華曠代,今朝不該叫昨歲寂寞——我和陸霜河有絕頂之約,也是時候履約了。”
左囂看著他:“記得上一次我跟你說的話嗎?”
“老爺子,我記得很清楚,請放心。”姜望認真地點了一下頭,起身道:“你們慢一點吃,不要把我喜歡的霜花飛魚吃光了…我會回來吃第二碗飯。”
說罷他便要出門,但忽然心有所感。笑著對左光殊道:“光殊,等會斗昭要是過來,你就跟他說,我在外面有點事情,馬上就回來——讓他坐著等我,千萬別走開。”
這話實在是莫名其妙。左光殊沒聽明白。
斗昭不是失陷在阿鼻鬼窟了嗎?怎么“過來”?姜大哥又是怎么知道他要過來?
但也來不及問些什么,姜大哥的身影已經虛化,似魚投水,泛影無蹤。
章華臺深處,無盡信息星河中。
大楚淮國公的法相虛立于此,巨大的星神析木今天并不發言,只有枝葉搖動,仔細梳理訊息。
星河深處,響起諸葛義先的聲音:“大楚有幸,能得左氏護國!老夫替大楚億萬百姓,謝過公爺!”
左囂的法相比道身更冷肅,也更見威嚴,此刻虛懸星河,俯觀信息洪流,只道:“楚國億萬百姓,將相王侯,都應該謝過您才是。大楚積弊,始于太祖。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為了把局勢推到這一步,您做了太多。”
“我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咳咳咳!”星河深處的聲音,咳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道:“河谷一戰,已經暴露問題。我們輸的不止是國運,還有過往的選擇。秦國變法多年,控扼百家,將校迭位,十兵替旗,以殘酷的競爭迅速增強國力,朝堂新貴勝舊勛。也就是咱們,當初舉旗反景,最后卻成為比景國更頑固的貴族帝國。神霄若敗,萬事休提。神霄若勝,外患盡除…有些人天下匡一的心情,就按捺不住。我們再不改革,就沒有機會了——咳咳咳!”
左囂皺了皺眉:“您的身體…”
“不妨事。”星河深處的聲音道:“兩千年前我就該死了,是章華臺一直吊著我的命,國勢一直滋養我。老而不死,朽病成妖,也到了我該回報的時候。”
左囂一生看得起的人不多,對諸葛義先卻很尊重:“先生在楚,四千年嘔心瀝血。您之所予,遠勝于您之所取。這個國家,有您才是幸事。”
“新政割了太多人的血肉,這是切身的痛楚,必然遭人痛恨。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公爺一樣有胸襟,也不可能奢求有人剜肉不痛。天下之恨,郁而潰國。總要有人站出來,讓人們有所宣泄——歸根結底,大家都是楚人,還是要團結地往前走。”
諸葛義先‘呵呵’地笑,信息星河里波濤翻卷,仿佛在招手作別:“我熬不住啦。算是最后做點事情。”
人生萬苦,莫過于一個“熬”字。
星巫焚身以火,熬魂為油,已經太久。
左囂知道他早就油盡燈枯,明白這是最后的決定。
他也知道,不止是諸葛義先需要承擔。
大楚以世家立國,大楚憑世家崛起,當年楚太祖熊義禎,在角蕪山親口所說,要與手足共天下。這將盡四千年的時間里,楚國諸姓世家為國家奮死,用生命爭得軍功,每一分榮耀都是用血染就的!
皇室與世家共享天下,將近四千年了。如今朝廷向世家開刀,不啻于剖其肝剜其心,誰愿束手?這些舉國累積的憤怨,是諸葛義先一人所能承擔的嗎?
哪怕有他左囂的帶頭,四大享國世家主動自我革新。哪怕楚天子把控朝局內外,已經剔除所有干擾的可能…那切身的痛楚,也一定會積恨在心。
楚天子變革朝政,不像文景琇那樣手段粗糙,也不寄望于人,把變革變成賭博。他是親手斬削了內憂外患,主動選擇在霸國不伐的間隙里,促成凰唯真提前回歸…在一切都準備好之后,才開啟這場變革。
但即便如此,朝野之間的憤怨,他也需要承擔。
為社稷主,受天下垢。
在新政之后,當今天子一定會退位。
屆時就是獄中養望十年的太子熊咨度,出山的時候。
新君承天下之望,繼歷代先君之德,再從掌控風云的指縫間漏一點甜頭出來,展示一下天心,提拔一些干臣,就能掌控朝局,萬象更新。有布局后神霄時代的可能。
熊咨度應該快衍道了…
平等國的王未在鬼獄中接觸了太子,這背后定然還有因果。
當天子以個人身份去為凰唯真護道,就表明了他要為太子掃平山河的決心。
左囂心中想著不曾言明的種種,他切實能夠體會到諸葛義先的疲憊。拖著殘軀,負天下之重前行,幾千年來不敢有一刻出錯。
人又不是傀儡,哪有可能恒定巔峰!
“山海鳳凰有九,鴻鵠落越國,鹓鶵落理國,練虹飛隕仙林,空鴛載其女,剩下五只鳳凰,都歸于楚。”淮國公嘆道:“九有其五,九五九五。天子已經贏得了凰唯真的支持,您功不可沒。”
“其實我沒有做太多,縫縫補補,梳理脈絡,都不過是一些分內的事情。”星河深處的聲音頗有感慨:“以天子離國的決心,沒有不成事的道理。太祖重情不似天子,當今天子是真正的天子。”
諸葛義先是熊義禎時代的楚國老人,歷經楚國數十位君王,到熊稷的時候,終于是累了,說自己“熬不住了”。
或許這也代表著那個“義”字時代的終結。
君王畢竟是君王,國家畢竟是國家,人畢竟是心思萬變的。
世上哪有用“義”字維系的國家啊!
“義享天下”的豪邁,古往今來、遍數天下,也只有熊義禎這樣的人,才能夠承擔。
“您辛苦了。”左囂最后說。
這就是大楚淮國公和楚國星巫最后一次見面。
當左囂離開章華臺,由大楚天子熊稷親筆擬定的新政約書,已經通過章華信道,傳遍整個楚國。
洋洋灑灑三千言,上述楚國歷代前賢之偉跡,下述當今楚國所遇之困境。
其核心只有九個字“削世家,斷蔭庇,斬世襲!”
自此以后楚國無舉薦、無蔭庇、無承襲。
從軍到政,所有官員皆出于官考。選于萬民,為天子門生!
天風穿巷,自有百姓言語。
“欸——你知道山海五鳳歸楚,落在何處嗎?”
“赤鳳青鸞在皇宮,翡雀伽玄在章華,鸑鷟落在梧桐巷!”
大楚的神霄鳳凰旗,旗面繡的就是赤鳳。赤鳳青鸞在皇宮,代表尊貴。
神凰尸凰飛在章華臺,更利于楚廷對世間神鬼的敕命。
鸑鷟為紫色,代表堅貞不屈的品質。
朱雀大街附近,有一條梧桐巷。繁華與偏陋,近在咫尺。
梧桐巷里有一個名為楚煜之的年輕人,他的名字是光耀、明亮的意思。他創辦了一個“同義社”,當年他走出“見我樓”,他的理想——是“均機會”。
曾經可望不可即。
卻是今日之楚國,所求所證。
山河萬里,有時在掌中。
“見則天下大疫”的蜚獸,在天塹般的掌紋前駐足。
惶恐躊躇不得越。
變化還在發生。它還剩一顆血色的牛頭,正自牛角開始,一點點地轉白。
當整顆牛頭徹底轉白,真正的蜚獸,至此才算誕生。
那只托著它的手掌,就此輕輕一送。
小小的通體白色的蜚,高高飛在空中,飛出掌中世界,睜開了它驚恐的眼睛,它看到——
一望無際的幽林,沖天的怨氣與煞氣,遍地漂浮的鬼影,時不時響起的擾亂耳膜的尖嘯,幾乎順著視線割裂眼球的藍色光線。
這里是隕仙林!
蜚獸乃是傳說中的異獸,是災禍的化身。每當它出現的時候,就有災劫降臨。
此刻它真正誕生在隕仙林,故而禍在林中。
隕仙林前一刻還光照萬里,有金輝閃耀。下一刻就災翳叢生,處處晦影。
那神秘莫測的昭王,用革蜚捏出一尊真正的蜚獸,給予隕仙林整體的災劫,自然是針對隕仙林深處的超脫存在。
他在幫助凰唯真!
隕仙林深處的超脫存在,是萬古以來最神秘的恐怖存在之一。不可觀測,不可感知,不可明確。
祂在歷史上有過幾次出手,但都沒有留下痕跡,一直處于被猜測的“疑似存在”的狀態里。超脫共約都未有記錄其名。
最近一次顯露只鱗半爪,還是當年左囂在隕仙林沖擊超脫時,祂出手阻道并與楚世宗交戰。
此后不是沒有超脫去尋找過祂,但都未得其蹤。
也就是這次凰唯真先于所有人的期待,自幻想中回歸。創造四凰,大興天、神、尸、鬼四道,動搖隕仙林根本,才將其驚動,捉住其行蹤。
這是萬古不逢的機會,隕仙林永治的可能性,幾乎在此一舉。
昭王于此投下蜚獸,借山海境出來的“真”,逆塑山海境里才或許存在的“蜚”,投災隕仙林。
在那不能被觀測的超脫戰場里,這只是天平上加注的砝碼一顆。
轟隆隆!
鬼凰誕生,鬼道大益。
號為“萬鬼之源”的阿鼻鬼窟,自是躁動難息。
且又有絕世的美味逃離,鬼圣的傳承一閃而逝。
無數惡鬼爭涌而出,以至于轟聲震響,如雷霆咆哮。鬼物移動常常無聲,能夠產生這樣的動靜,足見阿鼻鬼窟亂成了什么樣。
這是萬古未有之動靜!
斗昭一氣貫虹,飛出洞窟。劫后余生,驟得寶緣,卻也未想著趕緊回家找太奶,或者找個地方躲起來消化所得。
而是循著記憶里的痕跡,繼續在隕仙林里沖撞,去尋陸霜河、任秋離。
他斗某人英雄一世——好吧,斗某鬼英雄一世。
從來只有人避我,不敢有說我避人!說要斬下南斗殿兩個余孽的頭顱,就一定要斬下這兩顆頭顱。少一顆都不行。
誰來都沒有用,誰來都攔不住。
他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個什么狀態,總之純粹的“人”是算不上了,但“鬼”也不很徹底。一方面道身回復了部分血氣,一方面又以戰意替換了魂意…總之現在的狀態,介于兩者之間。
罷了。
不很重要。
他斗昭之所以強大,是因為他是斗昭。跟他什么出身,什么種屬,是人是鬼亦或妖魔修羅,都沒有什么關系。
關于種屬的認知這些,不妨以后再慢慢研究。
他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很強!
拳打重玄遵,腳踢姜望的那種強。
陰陽真圣的道意流淌在心中,他只撿自己看得上的那部分,一刀刀填進白日夢鄉。萬鬼噬身、百劫煉神之后,他已經在某種意義上走到了巔峰,他急需對手來試刀!
就此戰意昂揚,橫飛高空,在人人聞之色變的隕仙林,橫沖直撞。
不怕危險,就怕不夠危險。
忽然迎面一道暗影掠至,竟如夜色籠來——
一尊身穿黑色道袍的男子,像是帶著一連串的疊影飛來,仿佛海潮呼嘯,令人視線恍惚。好容易在視野中定住,但見得短須絡面,眼窩深邃,其人十分冷漠地投來一瞥!
斗昭心中暗驚,手中的夢境之刀險些本能斬出,被他死死按住。暫時惹不得!
但也驚而不退——
面前這個明顯是絕巔強者,若真動了殺意,轉身逃亡也是一死。倒不如正面相對,好歹死得有尊嚴一些。
好在來者并不手癢。
就這樣兩道疾飛的身影錯身而過,誰也沒有多看誰一眼。
但斗昭心中沸騰的戰意,忽然就淡化了許多。
算了,還是先回家吧,好歹把天驍修好了再說。回家吃個飯也可以。
隕仙林最近有點亂。
先砍姜望也不是不行!
他是個想到就做的。
當即倒轉夢境之刀,一刀下豎,在咆哮激蕩的怒潮中,劈開潛意識海。他收魂斂身,躍入其中——
姓姜的你不是在歷史的過去呼喚我嗎?不是著急忙慌要見吾雄姿?我今來也!接刀!
陰陽本就相隔一念,潛意識海里還未散去姜望的回聲。
千古能越,萬里何遙?
斗昭從潛意識海跳將出來,白日夢真,炙烈雄魁,金身燦爛,披一件金邊紅袍,半點不見陰森。
他戰意昂然,提刀四顧,卻只見得——
區區左光殊、左光殊前面的那個“屈屈”,以及…淮國公!
“左公爺!”斗昭當即收刀一拜,臉上的桀驁化作笑容:“您這是家宴呢?打擾了,我找姜望有點事,先走——”
他身不由己地坐了下來。
“來都來了,先吃口飯吧。”左囂難得地表現出親切:“我已通知你太奶奶,她辦完正事,就馬上回來打你。”
什么正事?
接我還不夠正事嗎?
我太奶奶干嘛去了?
不對,姜望那個王八蛋呢?剛不是還在這里?是不是怕挨打所以叫家長,所以躲起來了?
斗昭心中炸出一萬個疑問,但是都沉寂在淮國公丟過來的眼神里。
“小昭,你是個有規矩的。”左囂平靜地道:“食不言寢不語,吃完再說話。”
李卯就這樣和斗昭擦肩而過。
他輕車熟路、命中注定般地,飛到了阿鼻鬼窟上空。
阿鼻鬼窟乃世上至兇之地,億萬惡鬼所聚,無底無間。等閑真君若不幸墜落其中,也難得生還!
但他是天鬼。
是可以在此間締約的存在。
此來阿鼻,如返家園。
他的故國已經不在了,他的鬼鄉可以在這里。
鬼修之路,崎嶇偏狹,萬古難有善得。
阿鼻鬼窟里的老東西,都是好些個大時代里積累下來的舊怨。
現世近兩千年里,修成天鬼的,只有他李卯一個。
是已故的文衷,亡國的文景琇,幫他成就。
他成道的那一刻起,就擁有了阿鼻鬼窟的權柄。他屬于這個地方,他與這里的鬼物是同類。
現在,他要把握更多。
在鬼凰練虹誕生、鬼道開闊之后,阿鼻鬼窟變得更加危險,也有了更重要的意義——
而這,正是他過來的原因。
再沒有比他更適合的角色,再沒有比他更恰當的身份。
去國離家一千多年,他的游魂系在錢塘。越國已經落幕了,他的理想還存在。他要成為天鬼中的王者,他要主宰此地,他要代表平等國,承擔治理阿鼻鬼窟的責任!
當然也要收獲治平隕仙林的功德。
譬如墨家先賢岳孝緒,以“乾坤正敕兩界回龍陣”,在虞淵豎起武關的真實投影,為人族在虞淵釘下釘子,為墨家贏得功德,至今為人稱頌。
今日平等國若能治理阿鼻鬼窟,從此在現世就有了一份基業。不再是暗夜之鬼,人間游魂。而是可以坦然站在陽光下的組織——雖然這片陽光之地,位于隕仙林。
但這正是現世承認的功業,是人族認可的武勛。
在當今之時代,也只有隕仙林這樣的絕地,還留有可供探索的空間。平等國這樣的組織,在除此之外的任何一個地方豎旗,都必然會被拔掉。
這也代表著平等國的轉變和嘗試,從扶持弱國反抗、顛覆強國統治的陰影組織,轉變為宣示理想、擔責任事的宗國。在漫長的歷史里,第一次浮出水面,和現世諸方勢力一般,接受天下人的審視。
他李卯,將成為平等國第一個站在人前的絕巔!
這件事情有極大的危險,他很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但也蘊藏著巨大的機會。
志在萬里,何懼長辭?
欲治平隕仙林,當自阿鼻鬼窟始。
治理阿鼻鬼窟,這件事本身也是在加注凰唯真與那尊隕仙林神秘超脫的斗爭。
平等國全力支持這場超脫之戰,為人族備戰神霄!
“我乃李卯。”李卯的聲音響徹鬼窟,有如天憲——
“今日我為天鬼‘錢塘君’,在此建立天公城。以我心,體天心,大公此世!此城偏安一隅,修治生平。鋤強扶弱,救厄挽貧,洗冤蕩惡。天下人族是一家,萬類出身無高下!天下有志于平等者,無論國別、宗屬,皆可入我天公城!”
鬼窟深處,響起接二連三的怒吼。
那是古老的天鬼們,不滿新來者的挑釁。
李卯也不廢話,直接縱身一躍,殺進鬼窟中!
嘩啦啦!
潛意識海咆哮奔流。
姜望逆反陰陽,劍斬遠空,從白日夢的裂隙中走出來。
他來到了隕仙林。
在淮國公府里,他先于所有人,通過潛意識海的回響,感應到斗昭出世的動靜。也接到了斗昭的請求——這廝求來,求戰。
姜望答應了他第一個請求。
憑借在鏡映時空里的殘存聯系,通過陰陽傳承的連接,與之構建了潛意識海與白日夢真的通道。
這也是斗昭的白日夢的確推至大成,一念而真。也是他的潛意識海洋愈發廣闊,狂瀾激蕩。是陰陽真圣最后的傳承,給予他們不同的反饋。讓他真正理解潛意識海的暗流。
放在以往,他們都還做不到這種程度。
斗昭的白日夢升華了,他的潛意識海也得到助推。
斗昭剛好來,他剛好走。在陰陽之途,他和斗昭剛好錯身。于是一者在此,一者在彼。
省得趕路了!
以潛意識海連接白日夢鄉,陰陽遽轉,萬里驚夢。
于姜望這是人生第一次體驗。
在他來到隕仙林的瞬間,頓時天地感應,自有一道黑白之虹,似燕歸林,如影投身。
姜望提劍欲割,卻又頓住,他沒有感受到惡意,反而覺出親切。早先斗昭出世,他就有一種什么正在靠近的預感,這次來隕仙林,也有“接信”的原因。
這一刻他的心神無限悠遠,潛意識海仿佛連接了一處無垠之淵——
在那極淵之底,有一聲悲笑:“天衍無終,人生有窮!”
那是陰陽真圣鄒晦明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陰陽家浮沉數十萬載的箴命。
五德小世界的陰陽傳承,于今得續。
他與斗昭,各分其一。
姜望一時無心理會那紛涌而來的知識,他只是感受到一種傷悲。
先圣為何而悲呢?
他仔細去聽那聲悲笑,可越聽就越遠。那聲音仿佛要告訴他什么,但又被那無垠的淵海埋葬了。
回看歷史,一片迷霧。眺望命運,曾經不見來途。
觀自在耳聽聞萬物,其間仿佛有命運的潮聲。
隕仙林隕仙林!
劍仙人來此不祥耶?
姜望環顧四周,只擁有一種由內而外的安寧。
祥與不祥,強者心證。
在離開錢塘江的那一刻,他自認為已經抵達前人少至的洞真極境。在接收了陰陽真圣最后傳承之后,他又在極境看到不同的風景。
此刻他要眺望更遠處。
他不在意眼前的風險。
在隕仙林里找一個人,比大海撈針還困難——前提是這個人不想被你找到。
姜望此刻戰意澎湃,不欲久候。抬眼望天,頓有劍虹一貫,斬祟影、割紫電、破迷霧,劍鳴萬里!
在錢塘江底鏡映的歷史之外,姜望從未真正來過隕仙林。
鏡映歷史里的隕仙林,和現世已經有非常多的不同。時刻變化且毫無規律的變化,正是隕仙林這么多年都未被探索清晰的原因之一。
算起來,這是姜望于現世第一次來到隕仙林,就如此強勢地做出宣告!
須知隕仙林的兇險,真君都有隕落的可能。
也不知是不是通過陰陽之途降臨,承接陰陽真圣的殘念,沾染了部分斗昭的夢境碎片,為其習性影響。又或許…此刻他的狀態,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強大,鋒芒已經不能夠藏住,必要外發。
這一聲劍鳴,簡直狂過斗昭!
隕仙林中到處是危險,這一聲劍鳴、一道劍虹,便似是捅了馬蜂窩,一聲起而八方驚。窸窸窣窣數不清的動靜,幾乎同一時間響起。
烏云蓋天,群鬼環惡。咿呀嗚哇,怨聲驚流。
但姜望只注意到其中的一聲——
那亦是一道劍鳴。
此聲如天壓低,似云將雨。
轟隆隆隆!
數萬丈的驚電,一瞬間撕裂了隕仙林的天空。
從那電光制造的裂隙中,落下一柄極致殘酷的劍——
脊正柄平鋒開兩刃。
說起來它也顯得十分的“公平”。
倒像是在呼應此刻響在阿鼻鬼窟里的“天公城”。
這世上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哪怕是最簡單的一個詞,也有無數種理解。就好比“公平”,誰的“公平”,才是公平呢?
姜望見聞千影、知聞萬聲,但只注視這一柄“朝聞道”。
陸霜河已來了!
鳳溪河畔初相見,何曾意想會有這一逢?
沒有半句廢話,沒有半點情緒。雙方各有一聲劍鳴,便算是互相見禮。朝聞道遇到長相思,便已是窮途。
洞真至此,已至極境。
人生至此,當有一方停留!
天空是有限的,界限被名為“朝聞道”的名劍劃出。晴空霹靂,是滅世的雷霆。萬物的裂隙,都因此劍而生。
那極致的殺力,將方圓數千里的空間一瞬間撕碎。
一劍山嶺平!
無數分解的樹葉,無數尖嘯的鬼物殘影,漫天飛舞的埃塵,墜入虛空的晚秋。
陸霜河的朝聞道,為混淆四時、不分日夜的隕仙林,帶來了肅殺的秋意。
在一切破碎的殘景里,姜望站著,按著他的劍。
長相思仿佛沒有出鞘過,他仿佛沒有動過,但所有鋒利的劍意,在靠近他之前,就已經被斬碎。
陸霜河斬出破碎天地的劍。
他的劍斬碎這種破碎!
隕仙林中的景物,總是逃脫不了壓抑。此刻舊景如凋葉,片片飄零。
在不斷破碎又不斷復原的空間碎景里,姜望按劍獨立的身影,像是唯一不變的永恒。
劍意和劍意在互相割裂。
一瞬間已有千萬次交鋒,在千萬次交鋒中他一抬眼——于是看到了那白發披肩的男人。看到那雙眼睛,一如兒時初見,一如曾經無數次夢中驚醒。
這雙眼睛好像是永遠都沒有情緒的。
“你的劍里沒有恨。”姜望情緒莫名:“我以為你會恨我。”
陸霜河將朝聞道握回手中,他和姜望之間,存在無數空間碎片墜跌的深淵。他平靜地道:“我們無怨無仇。”
兩個人分立兩邊,如在苦海兩岸,姜望說道:“雖然我并不后悔。但我的確殺了你的徒弟易勝鋒,還殺了你的師姐天機真人任秋離。”
“劍器是為殺人而生,殺誰沒有本質區別。”陸霜河道:“但分強弱。”
姜望眼神復雜:“你擁有你的道理。你每次都在展現你的道理。”
“但是你從來沒有聽過。”陸霜河說。
“你也并不在意我聽不聽。”姜望道:“我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惋惜,不知該贊還是該嘆。”
陸霜河看著他:“當年我帶走易勝鋒,沒有救你,你恨不恨我?”
姜望道:“一度恨過。”
陸霜河道:“因為那時候你還很弱。現在你就知道,你沒有恨我的理由。”
姜望搖了搖頭:“當時我還沒有自保的能力,你引出了易勝鋒的惡念,導致了我的危險,并且選擇漠視。我沒有恨你的理由嗎?只是你覺得沒有,因為你是一個沒有情感的人。”
陸霜河面無表情:“你想說我是錯的?”
對于這場決斗,姜望總認為自己不是很在意,但還是在局勢這么復雜的時候走過來,來到隕仙林。他也問自己為什么。
現在他想明白了。
他不是在赴一場絕頂的會,他是在赴兒時的約。
“遇到的人越多,經歷的事情越多,我反倒越不敢像當初那么簡單地判斷對錯——那是一個太沒有耐心的我。”姜望將長相思握在手中、橫在身前,給予陸霜河最大的尊重:“我只能告訴你,與你不同的我,已經走到比你更遠的地方。我這柄有情的劍,已經比你無情的劍更加強大。別的都是你自己的感受。”
陸霜河沒有說更多的話,在凋碎的空間里,向姜望走來:“那就讓我看一下,‘更遠’在什么地方,‘更強’是什么樣子。”
他每往前一步,他的劍勢就銳利一分。
已經抵至洞真極限的殺力,還在不斷地凝聚,不斷地拔高。
天地是一支鞘,他本身即是代表極致殺力的那柄劍。
從南斗星辰一路殺出來,從小世界殺到大世界。
前進的過程是開鋒的過程,仿佛是因為他的前進,才有天和地的區分——
他斬開了這一切,他仿佛殺力無窮!
姜望看著他。
是兒時仰望縱劍青冥的夢。
是洞真頂峰上的后來者,眺望先據此巔的人。
一直等到陸霜河的殺力堆到極致,他才松弛地把住劍柄,輕輕一帶——
仿佛開閘放洪。
是劍要出鞘,而不是他要殺人。
早就按捺不住的長相思,幾乎是飛出鞘外。咆哮不止的劍氣,如虎嘯龍吟。
姜望的心情卻是平靜的。
他的心神在躍升。
在鏡映歷史里未完的那一劍,在越國出鞘就鎮伏錢塘的那一劍,現在出現在隕仙林中。
這是它第一次完整地體現在這個世界,且比鏡映歷史里未竟的那一刻,又強大了許多。
他的劍斬出了歲月如歌,是歷史的長河浩蕩奔流。潛意識海擬化出無數長相思劍下的亡魂,奔涌在歷史長河的碎片中。
莊承乾、莊高羨、張臨川、犬應陽、靖天六真…或高歌或狂呼或痛哭。
此一時真正做到了“心與意合、念與真一”,一劍斬世斬意斬念斬身。
這一劍也將他的過往,交予陸霜河感受!
姜望此刻沒有任何恨意,他也沒有什么多余的情感。陸霜河的天道,是天道無情。他所看到的天道,好像只是“高渺”。他仿佛抵達了無限高處,他的心神,似乎飛翔在命運長河的上空。
命運長河的波瀾!
余北斗曾經把他帶進命運的長河里,他什么也看不到。
現在他靠自己的力量再來,卻“看到”了太多!
他“看到”天藍色的鳳眸,美麗的羽翼掠過后,天道蓬勃壯大。
他“看到”災獸在叢林里發狂而奔,所過之處草木枯竭。牛眸之中辨不清殘虐還是痛苦。
他“看到”平等國那個名為李卯的護道人,化身“錢塘君”,在鬼窟深處拼死廝殺。本源不斷凋落,卻步步而前。
他“看到”昭王那如光如火的面容,在隕仙林的晦影里忽明忽暗,如喜如悲。
他“看到”神罪軍在隕仙林里咆哮似金河,宋菩提以金橋連接未知彼岸。
他“看不到”凰唯真,看不到正在發生的那場超脫間的大戰。但又隱約明白,正在發生的這一切,都是那場大戰的一部分。
這一戰早就開始了,甚至在凰唯真歸來前。
超脫以天地為局,萬世來爭。
甚至也包括他和陸霜河的劍!
當他們之中的任何一方,成為打破認知的人,那超出認知的超脫存在,也必須要更新認知。也因此留下必然的痕跡,被凰唯真捕捉。
在這樣的時刻里,陸霜河那天道無情的雙眼,看到兩條咆哮的河流,一條名為“歲月”,一條名為“命運”。唯有經歷時光,才能知曉歲月。唯有顛沛流離,才能感受命運。
這一劍的強大,令他第一次動容。
他果真看到了洞真此境里,更高于極限的風景。
這不只是關乎歲月的劍,命運也早有伏筆!
這一刻他是滿足的。
聞道而死,此心何悲?
白發張舞,天道殺韶華,他情愿死于此劍下。他極虔誠地奮力地迎上了自己的劍,在命運和歲月之前,高舉天道之無情。對人如是,對己如是。只求在這極限中的極限里,窺見無上的“道痕”!
但只有“鐺”的一聲!
如洪鐘大呂,似萬古回音。
朝聞道自中脊而斷,劍鋒高高飛起,一去不返。
歲月和命運兩條長河交匯,就要將這白發的劍客席卷——
姜望高渺的心神忽然一個恍惚。
如在白日夢中!
他仿佛看到命運長河的深處,有個身穿卦服的老人的背影,不回頭地招了招手,漸行漸遠。
他一時著了急,高聲喊道:“老頭!你算錯了!你回來!!在道歷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五日的斷魂峽,你說要再過十年,才有超過向鳳岐的后來者,看我!看我!你算的什——”
這喊聲戛然而止。
姜望驀地想起來,自己剛好在鏡湖之中丟失了一年。
已經十年過去了。
已是天下第一真。
他歸劍入鞘,蕭索地道:“老頭,算你厲害。”
原來古今洞真極限的裂隙,早就洞開在斷魂峽的一線天。
我到極限了。
先睡一覺。
關于總結和下卷計劃,之后幾天隨機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