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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若為求道,履險如夷

  ,赤心巡天!

  呼延敬玄是草原真血家族呼延氏的中流砥柱,是蒼羽巡狩衙的當代衙主,也是打破了蒼圖鏡壁的牧國最強真人。

  嚴格來說,在牧國內部的勢力劃分中,他應當歸屬于“聯席長老團”。

  聯席長老團是一個架構相當復雜的組織,若要簡單來描述——它基本代表草原各大真血部族的利益。

  眾所周知,在漫長的歲月里,草原一直籠罩在現世尊神蒼圖神的神輝之下。

  大牧尚未立國,蒼圖已是唯一真神。

  神權至高無上,仿佛永恒真理——但的確并未永恒。

  在牧國剛開始立國的時候,草原仍是神權至上。

  牧太祖赫連青童當年是三步一拜,登上穹廬山,接受彼時的蒼圖神廟神冕大祭司加冕。此后才在蒼圖神騎的支持下,一統草原各部。

  此后歷代牧天子登基,都需去穹廬山受冕。

  蒼圖神位在至高,代表神權的神冕大祭司,是唯在神下的草原第一人。

  在神權之下,才是皇權和聯席長老團并立。

  赫連王族與其它真血部族,是在神權的監督下,互相制衡,分享世俗權柄。

  于蒼圖神教而言,這是一個理想化的權力框架,可以永傳萬世。但在真實的歷史發展中,它未能如愿延續。

  在漫長的博弈中,聯席長老團第一個退出頂層權力競爭,影響力慢慢澹化,也慢慢失去了與赫連王族并立的資格,成為王權之下的組織。后來甚至成為王權的支持者,被某一任神冕大祭司斥為‘赫連犬’。

  在牧烈帝赫連文弘時期,發生了一個標志性事件——他登基之時,當時的神冕大祭司,是親赴至高王庭,為他舉行加冕儀式。且烈帝全程高踞王座,不曾對祭司行禮。

  從此至高王庭和穹廬山的地位就等同起來,成為萬里草原兩大核心。神權與王權在名義上和事實上都完成了并立。

  當然,有一些史學家認為,這一標志性事件的功勞,或許應該完全歸功于烈帝的父親,牧威帝赫連仁叡。

  但主流史學家是持這樣的觀點——牧烈帝接過了牧威帝挑戰神權的戰旗,鞏固并擴大了勝果。是牧威帝和牧烈帝一起,兩代君主,共同確立了草原上王權與神權的并列。

  及至當代牧國皇帝赫連山海,在至高王庭為新任神冕大祭司涂扈加冕!徹底改變了“神定君”的傳統,而以“君敕神”。從此王權在神權之上。

  大牧立國這么多年,赫連王族不斷奮進的脈絡,在這些歷史更迭的重大事件中隱約可見。

  而“聯席長老團”的權力變化,便是隨著這條脈絡而勾筆。甚至可以這樣說——“聯席長老團”本身即是一部鮮活的大牧史書。

  但無論權力如何更迭,影響力如何衰落,聯席長老團也都是草原上最強大的勢力。它的衰落只是相對于王權,它的影響力也只在王權和神權之下。

  作為聯席長老團推出來的門面,擔當蒼羽巡狩衙當代衙主的呼延敬玄,也絕對是草原上最頂尖的權力人物。

  別看涂扈能夠輕松使喚他,別看他還愿意陪神臨境的姜望玩耍。

  無論個人實力,還是個人權柄,抑或家族力量、背后組織的影響力,放眼整個草原,他都是數得著的存在。

  顧師義孤身一人來草原,竟然說要宰了呼延敬玄?

  “等等,顧大哥!”姜望追出酒樓,改為傳音:“萬請三思而后行!怎么就與呼延敬玄對上了,是否可以再想一想?”

  呼延敬玄是貨真價實的牧國第一真人,姜望自己也親身感受過其人之強。小國出身,天下游劍的顧師義,真能打得過嗎?

  就算面前這位天下第一豪俠,同時也具備天下第一真人的實力,什么北黃弗、中樓約,都不是他的對手,戰力之強,直追當年洞真無敵的向鳳岐…就真能殺死呼延敬玄嗎?

  真做下此事。哪怕是真君過來,也走不出草原!

  姜望對這位顧大哥的觀感是很好的,實在不愿目睹他在草原隕落。故雖知真人之志,不可偏折,仍然苦勸。

  顧師義腳步未停,語氣隨意:“姜老弟,你怎么看待鏡世臺?”

  雖然只是兩人傳音,不入第三人耳,但姜望也是認真地想了想,才道:“景國的情報組織。”

  “公正的評價!”顧師義贊了一聲,又道:“但鏡世臺建立之初,也并不是只要做景國的情報機構,做一只獵鷹、一條獵犬的。它本也是要主持天下公義,要替代三刑宮。‘遍照諸方,鏡映現世’這八個字后面,本來還有八個字——是‘正大光明,乾坤朗朗’!”

  這八個字…實在讓人深思。姜望也有些錯愕。

  顧師義繼續道:“在某一段時間里,鏡世臺的確矗立了正大光明的聲望,被人們所信任,把握了‘公義’二字的權柄。但是在漫長的歷史里,后面這八個字還是被抹掉了。不是鏡世臺愿意抹掉這八個字,而是這八個字沒人再信。”

  姜望道:“除非景國當年真的一統天下,不然鏡世臺永遠不可能實現這八個字。”

  “你說得對,歸屬景國,必為景國私。這不由任何人的意志改變。換誰來做鏡世臺首都是一樣。”顧師義道:“你對蒼羽巡狩衙又有什么認知?”

  姜望思考之后,才道:“蒼羽巡狩衙之于牧國,就如鏡世臺之于景國。”

  顧師義大步而行,氣態豪邁:“鏡世臺曾經配合莊高羨,污你通魔。我借此告訴你,它們就是一丘之貉,沒什么差別。”

  姜望并不否認。

  顧師義又道:“蒼羽巡狩衙對你還不錯吧?沒有什么過分的舉動?”

  姜望道:“因為我不是它真正意義上的敵人,我對牧國沒有敵意,不造成威脅。”

  “不錯,看得很清楚!”顧師義道:“這些組織并沒有什么情感好惡,只有利弊得失,國家威權。放眼六國,秦國鎮獄司的名聲最差,那也只是因為他們并不在意,就是要以惡名行事。實質上哪家也不比哪家更干凈!”

  “鏡世臺的手伸得長,什么都要插手,什么都要管。蒼羽巡狩衙也一樣。

  “前些天鄭國有人來找我,是我那個沒用的侄子,東域有名的庸君,唯一不賴的是對百姓還算仁義…他告訴我,蒼羽巡狩衙的飛牙一路緝兇,追到了鄭國,在完全無知會的情況下,于鄭國境內放肆出手,絲毫不顧忌當地百姓。以致三十七死,一百六十四傷。

  “你一開始是不是以為,是鄭國的皇子皇女,或者哪個天才被波及?

  “不,這被殃及的兩百零一人,都只是普通的百姓。普通的、正常生活的、沒有招惹過任何人的老百姓。”

  顧師義看著姜望:“但你說這件事情,我該不該管?”

  “該管!顧大哥不管,便沒人管。”姜望道:“但…”

  “但要從長計議,但得徐徐圖之。但因為鏡世臺背后是景國,蒼羽巡狩衙背后是牧國,我這等無門無派無背景、出身小國的人,就應該忍一忍,對嗎?”顧師義問。

  他又道:“我不是質問你,姜老弟。我只是在陳述一種世人都認可的‘理所當然’,我只是在描述這個社會的樣子。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對嗎?”

  姜望沉默之后,說道:“曾經在海外,有一位已經戰死在迷界的前輩,曾告訴我這樣一個道理——你的道理,只在你的劍鋒之內。”

  “這是至理名言!”顧師義道:“但我顧師義之所以能被天下游俠兒看得起,能得一個所謂‘豪俠’的名頭,就是因為我不忍。所謂俠客,輕生死,重然諾,腰中劍,鳴不平!我若不鳴,無人為他們鳴,我若不拔劍,他們白死!”

  姜望幾乎要為他鼓掌喝彩。

  但作為旁觀者,喝一聲彩是很容易的。真正要丟掉性命的,卻是誰呢?

  “我聽聞太虛幻境即將重啟,太虛閣將開放,將向全天下公開甄選閣員,共有九名太虛閣員,以維護公正,巡察不法。”姜望認真地勸道:“如果顧大哥有戰勝呼延敬玄的信心,何妨來競爭這個名額呢?太虛閣或許能夠幫你實現你的人生理想,你也很符合甄選的條件。”

  顧師義聽罷此話,哈哈大笑,指著姜望道:“你有時聰明,有時又蠢!”

  姜望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有時希望自己聰明,有時希望自己蠢。”

  “你只是這么說啊。”顧師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其實是一個不愿湖涂的人。”

  這位天下聞名的豪俠,松開了姜望的肩膀,大步往前走:“放心吧姜老弟,顧師義不是個蠢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宰了他,或者至少也要告訴他,有一個愛管閑事的顧師義,能夠宰了他!叫他知敬畏,叫蒼羽巡狩衙有些規矩!”

  姜望不能言。

  蒼羽巡狩衙的關鍵性無須多提,它的總部坐落在至高王庭南城,且在草原貴族聚集的核心區域。

  外觀上卻是十分不顯眼,白墻、窄匾、不夠大的門,門前什么裝飾都沒有。像是那種門庭冷落的清水衙門——也確實在附近看不到什么人。

  來到此間,姜望下意識地放大聽覺,畢竟顧師義要做大事,他雖只是旁觀,也多少需要一些情報來支撐安全感。

  聲聞才放開,便聽得有個聲音像在報告:“…昨夜又有人發癔,裸身沖進火塘,喊著焚神以——”

  話只聽到小半截,前面沒有,后面沒有。

  姜望眼前一花,便看到了眼窩深陷的呼延敬玄。

  草原第一真人長袍曳地,氣息深隱,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監察蒼羽巡狩衙,可是了不得的罪過。姜望,你準備在我們這里工作幾年來贖還?”

  本來顧師義大步走在最前,姜望不遠不近的跟在后面。

  現在呼延敬玄突然出現在姜望身前,顧師義反而是距離衙門更近的那一個了。他轉過身,目視著呼延敬玄的后身要害:“你裝作看不到我嗎?”

  呼延敬玄這才回過頭去看他,眉頭皺起來:“你是誰?”

  “顧、師、義。”顧師義一字一頓地報名。

  “哦,天下豪俠,現任鄭國國主的親叔叔。”呼延敬玄念著關于這名字的資料,當然隱去了蒼羽巡狩衙關于這個人更具體也更隱秘的情報。

  蒼羽巡狩衙的當代衙主,頗有些無聊的撣了撣衣袖,平靜地道:“放眼天下,洞真確實是了不起的修為。但在牧國面前,好像算不得什么。僅我一人打死的真人真魔,雙手都排不完——”

  枯黃細軟的額發之下,這位草原第一真人的眼神,方才顯露那么一絲兇戾:“你很把自己當一回事?”

  顧師義哈哈一笑,并不與他解釋自己,甚至不與他再說話,只對姜望道:“姜老弟,看好了!我只教一次——教你怎么宰殺洞真!”

  這話還在耳中,顧師義便與呼延敬玄貼在了一起。

  恐怖的力量波紋完全摧毀了視野!

  姜望雙眸瞬間轉為赤金,所見依然茫茫。

  乾陽赤童都把握不了此戰。

  又當場召出目仙人,方勉強捕捉一道殘影——顧師義與呼延敬玄已經殺上了高天!

  姜望急了。

  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也打算好好學習…你們倒是讓我看啊!?

  堂堂兩個當世真人,打起架來跟去偷情似的,一眨眼就不見了!

  姜望一時著急,身成三界,踏入擬真,直上高天,殺進戰圈!以近乎搏命的姿態,來旁觀這一戰。

  當世頂級真人的大戰,他怎么都不想錯過。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洞世之真,哪里有洞察頂級真人來得方便?

  若為求道,履險如夷!

  但是當他以煊赫無比的姿態沖上高天,卻只看到星光點點,諸天來匯,看到天地游裂隙,晴空架星河。好像一個完整的世界正在他面前構建,在他的感受中鋪開。在他一路往上飛的過程里,一種全新的規則正在誕生!

  這是?!

  姜望尚在驚訝之中未回神,便看到一個極速跌落的身影!

  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卻被巨大的沖擊力帶得跌落地面,又砸穿地磚,在蒼羽巡狩衙的大門前,砸出一個深三百余丈的巨大陷坑!

  身成三界的姜望,就在這陷坑之底,抬頭往上看——看到身披黑金兩色御風袍的顧師義,正站在陷坑的邊緣,如立懸崖之巔,長發飛舞,袍角獵獵。

  此刻的顧師義,赫然已不是真人,而是真君!

  如果姜望沒有看錯的話,就在剛才他沖上高空的那個瞬間里,顧師義從洞真躍升至衍道,然后擊潰了呼延敬玄。

  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他的思考完全亂了,不曉得現在是個什么樣的狀況。

  這時候他才低頭看,在他的懷里被他接住的…果然是呼延敬玄!

  大名鼎鼎的草原第一真人,牧國實權人物,此刻雙眸緊閉,氣若游絲。雖然并沒有真的被打死,但眼看著也是扛不住幾下了。

  姜望又抬頭看向上空,顧師義的目光正落下來,豪邁地笑道:“姜老弟,你就說我這方法對不對吧!”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顧師義說的是宰殺洞真的方法。

  宰殺洞真的方法是成就衍道,這還真的是沒辦法反駁…太是辦法了!

  姜望還在想著自己是否應該說點什么,便又聽得干脆的一聲:“姜老弟,我先熘了!”

  也沒有捕捉到什么動靜,陷坑上空的顧師義已然不見。

  而他的手上也一輕,方才還氣若游絲的呼延敬玄,一剎那血氣磅礴,完好的站在了姜望面前。

  一邊隨手抹掉嘴角的鮮血,一邊看著姜望:“你們是一起的?”

  “…”姜望頗覺無奈:“呼延大人,我若說我只是路過,被抓來做了看客,不知您肯不肯信?”

  “為什么不信?你看起來也沒有那么不清醒。”

  腳下的土地自動上升,瞬間將這三百余丈的陷坑填平。呼延敬玄攏了攏枯黃的頭發,便往衙門里走:“進來吧!顧師義既然讓你傳話,總歸是想告訴我一點什么。總不至于就是為了當著我的面,證衍道給我看?”

  走到門檻處的時候,終是沒忍住,又罵了句:“媽的,我還真以為是真人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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