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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云樓船似山影橫移,樓船上甲光如洗。
武安侯一襲青衫,立得標槍一樣筆直,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輝光,與桅桿上掛著的大旗遙相呼應。迷界位移已經很有一段時間,指輿早就清晰,倒是不用再擔心什么失期的問題。
他雖然傷勢未愈,但軍令既來,未死就要起身。這天府之光的溫養,時刻不停。
需要思量的是,此行的目標娑婆龍域,是海族的大本營之一,真王坐鎮、大軍屯駐,且世界規則等同滄海。
自成立之日起,就未曾陷落過。
祁帥的胃口竟如此之大,要吞下這樣一處雄鎮嗎?放眼于今時今日的迷界格局。
人族三鎮是浮圖凈土、天凈國、蒼梧境。海族三鎮是娑婆龍域、月桂海、東海龍宮。
拔掉娑婆龍域,無異于更改整個迷界的格局。很有可能爆發衍道層次的大戰!
姜某人如今也算得上見慣了大場面,衍道對轟都旁觀了不止一次兩次,甚至被衍道追殺過。但要真說對這種層次的戰斗有什么期待.....他倒也沒有那么想死。
「侯爺怎么不把那一對小情侶征來作戰?」方元猷在一旁道:「他們口口聲聲人族大義,好意思要這要那的,一聽到娑婆龍域,臉色都變了!」
前往娑婆龍域,是祁帥的軍令,姜望只帶本部三千兵馬前往。
雖則匡惠平他們一個個踴躍請戰,丁卯界域的戰士們士氣高昂,姜望還是沒有同意征召他們。娑婆龍域的情況如何還不清楚,祁帥也沒有讓他擴軍,還是把握住才打下的人族營地更為重要。姜望只道:「強征生怨,于戰事無益。」
方元猷嘟囔道:「就看不得他們那副惹厭的樣子。」
這廝修為雖然不怎么樣,但卻是十足漢子,少有這股怨懟的時候。大約還是喬鴻儀的那幾句泥腿子,傷了他的心。
姜望道:「他雖是口口聲聲叫別人付出,自己也的確沒有閑著。若真是心懷人族大義,那也是很好的。且就各行各路吧,強征他們入軍伍,心不甘情不愿,發揮不了什么作用,還叫兄弟們心煩!」
方元猷酸溜溜地道:「看他倆摸來摸去的,確實是心煩!」
姜望不予置評。
負手遠眺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來,在妖界摩云城里,也有一座以「飛云」為名的酒樓。想起柴阿四、猿老西、豬大力、猿夢極、蛛蘭若等一個個鮮活的名字。
那太虛幻境的太虛卷軸任務,也極似于妖界的封神臺任務。文明和文明的碰撞,殘酷又絢爛。
方元猷又問:「咱們真的不等卓姑娘和竹姑娘了嗎?她們是難得的戰力,又都很配合侯爺,送個信應該很快會回來。」
「不等了。」姜望道:「軍令緊急,耽誤不得。」
此去娑婆龍域,若是所料不錯,必然危機重重。以他的性格,自是不忍心讓朋友陪他赴險。無論竹碧瓊還是卓清如,都與齊國無關,不應累于軍事。
方元猷回望來路,語帶感慨:「可惜了。要是侯爺在丁卯界域再經營個十年八年的,或可稱名」武安樂土。」
他在心里想:說不定小侯爺都能有了。姜望只道了聲:「想太多!」
每一次的迷界位移,都是人族海族六大根據地擴張影響力的好時候。等閑界域不幸靠近了,便是一場大魚吃小魚、小魚拼命逃的游戲。
若是根據地撞上根據地,那就是流星對撞、彗尾交纏,必然焰火滿天。而這一次浮圖凈土和娑婆龍域之間,只隔了一個界域,兩條界河的距離。
在二者之間橫陳的名為「己酉」的界域,在發生位移的當天,就被打成 了白地。此界所有的浮島和海巢,全都被夷平。
但也正因為浮圖凈土和娑婆龍域的對峙,使得與它們相鄰的其它界域,反倒是保持了一定的平靜。
按照軍令所示,姜望帶著麾下甲士,首先趕往壬午界域。
此界本來是人族勢力占據優勢,自與娑婆龍域相接,哪怕娑婆龍域那邊暫未顧及,此界浮島也紛紛遷移,轉至其它界域。
姜望引軍前來,相當于討伐一座黃臺界域。在界河之前,就必然會遭遇有力的阻擊。而這條界河恰好是迷霧界河,此岸看不到彼岸。
壬午界域的海族把情報封鎖得很好,這邊的人族勢力根本不知道那邊現在的情形。飛云樓船肯定不能直接過去。
在明確界河對岸正嚴陣以待的情況下,尚沒能摸清敵軍虛實,就貿然以主力渡河......在姜望的印象里,還找不到這么愚蠢的將領。
翻遍史書,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但姜望自己,或是其一。
兩軍交戰,他不會舍不得讓麾下將士赴險,因為他明白當兵吃糧,本就是在刀尖舔血。且他永遠沖鋒在前,永遠拼殺在最危險的地方。
但在這種需要讓部下拿命去填情報的時候,他遲遲下不了決定。方元猷都已經召集人手抽生死簽了,卻被他按住。
「我親自去看看。」他如是說。
方元猷愕然抬頭,猛然跪倒下來,抱住姜望的大腿,擺出了誓死不放的姿態:「侯爺不可!」以武安侯一人之戰力,哪怕傷勢未愈,也勝過滿船將士。當然算得上主力。
而他選擇親身涉險,試探對岸虛實,這在戰場上無疑是蠢念!
方元猷多少跟白玉瑕混過一陣,雖然沒有什么兵略可言,也知這種行為實在不妥:「末將深知侯爺仁念,不忍弟兄們丟太多性命在此。末將請為斥候,向侯爺保證,必得敵情而歸!」
姜望拍了拍他的胳膊:「本侯再想想辦法,你先把本侯的大腿松開。」但一時也難有好法子。
最主要界河之中盡是破碎的規則,再優異的探查秘術,也無法隔著界河起作用,隔河藏兇,不得不慎。
軍令既下,不得不進。可謂兩難!
說來也怪。這一次來迷界,運氣出奇的好。
就在姜望猶豫之時,恰有一艘飛舟自遠而近,被拱衛樓船的的棘舟攔下。
此舟體型十倍于棘舟,船首乃是一尊活靈活現的龍首,兩側船舷有如刀的鐵翼,且開滿箭洞,一望森然。
在迷界威名赫赫的釣龍舟!釣海樓之寶船!
船上滿載百人,皆是鎮海盟之修士,皆為內府境!當然,年紀不一,普遍四十往上走。
此般百名超凡修士,足夠把釣龍舟上的種種殺器催發到極限。他們組成的殺陣,也足夠硬撼尋常軍陣。
而為首的,恰是釣海樓大師兄、享譽群島的禁制大師陳治濤。
禁制和陣法相似而不同。陣法異括萬象禁制之術則更側重于封印,也常在生靈體內做文章。
三十歲之前洞真者,古往今來只有一個李一。或者張臨川也可以算得,不過神道虛妄,憑空捏造、假奉成尊者比比皆是,他走的又是急功近利的邪神路子,加之現世神道早衰,故是不怎么被認句 四十歲之前洞真,也能算得上絕世天驕。而陳治濤,已經過了四十。
相較于他神臨許久、遲遲未能洞真的修為,還是他在禁制之術上的才華,更為耀眼一些。
他對禁制之術的研究,在近海群島可謂首屈一指,相比于一些老一輩的禁制大師,也毫不遜色,甚而更有靈思。
且不說近海群島現在鉗制海獸的禁制基本出自他的研究,他所主持 的對近海幾處惡地的鎮封,也廣為稱道。是解決了一些宗門幾百年都沒能解決的難題。
但或許正是在禁制之術上分心太多,才導致他在修為上被符彥青追及,還讓符彥青有了挑戰他的可能。
姜望現今在戰力上雖然已經遠遠超過陳治濤,卻也從來不敢輕視陳治濤。不僅僅在于此人的胸襟、韌性、器量。
在他看來,陳治濤之于禁制,就像魚廣淵之于賢師身份。這是他們尋找大道的方式。魚廣淵能窺見洞真之門,陳治濤的禁制之術享名如此,想來也已經不遠了才是。
「陳師兄如何至此?」武安侯高聲問道。
陳治濤飛在釣龍舟之上,抬臂往后一揮,連人帶舟后退兩丈:「陳某奉命討伐娑婆龍域!但武安侯在此,我當避之!」
在天涯臺的時候,他為了躲避姜望的決斗邀請,說從此避姜望一席之地。此刻真個身體力行。
姜望趕緊飛過來,伸手便拉:「陳師兄這說的什么話?既有軍令在身,怎能說走就走?來,咱們討論一下,怎么幫你討伐娑婆龍域!」
陳治濤扭身避開了:「釣海樓并非軍國,陳某來去自由,回去散心也得!」
看到陳治濤的這一刻,姜望才意識到,他所參與的這一場戰爭,并非決明島一家之事。祁帥說不定已經動員了整個鎮海盟,此次大戰的規模,由是愈發拔高。
「陳兄當然自由!」姜望高聲道:「但陳兄義薄云天,陳兄心系蒼生!那海族賊巢在前,陳兄這等人物,豈會畏難懼險,徘徊界河不肯進?」
他伸手一引:「來!陳兄!姜某與你并肩!你我聯手,天下大可去得!」陳治濤反而又撤一步:「我年紀大,修為不高,怕拖累了侯爺。」
「這叫什么話!」姜望替陳治濤憤憤不平:「在我看來,陳師兄絕不像有些傳言所說的,分心雜務以至于修為停滯、大道無期。陳師兄是大道獨行,胸懷自駐。你的大道,分明就在你分心的事情里!」
「有些傳言......」陳治濤幽幽看了他一眼:「那不是你們齊國人傳的么?」
武安侯雖是努力在學博望侯,終究缺了幾分火候。
博望侯絕不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他卻尷尬得連醞釀好的腹稿都卡住了,摸了摸鼻子,扭頭深沉地看著對岸,用一種觀察的語氣道:「這條界河真是五彩斑斕啊。」
「是的。」陳治濤表示同意:「忽紅忽白,好似人心易變。」
姜望熟絡地建議道:「陳師兄,這迷霧界河底細不明,輕渡易失,咱們得有個章程。」
陳治濤也不乘勝追擊,真個叫這廝惱羞成怒了,他還真打不過。往對岸看了一眼,便道:「這個好辦,我施個探查道術,以禁制封在渡橋上。只要渡橋搭上界河,河對岸的情況就一清二楚。」
姜望這下真給驚住了:「陳師兄的禁制之術,能在界河生效?」
「常在迷界,略有研究。」陳治濤道:「單獨肯定無法抗衡界河,但借渡橋之力卻也不難。不會水者借橋渡河嘛,一個道理。」
道理簡單,知易行難。
陳治濤說的是廢話,下的是苦功。姜望只有佩服。
一艘飛云樓船,兩艘棘舟,一艘釣龍舟。一個大齊武安侯,一個釣海樓大師兄。就這樣沉默了一陣。
陳治濤終是道:「渡橋呢?」
「嗐!」姜爵爺慢吞吞地在儲物匣里尋找:「我以為陳兄有所準備呢!」「出門出得急,忘了帶。」陳治濤表情自然。
姜某人當然不信這個鬼話。
出門討伐娑婆龍域,你不帶渡橋,準備怎么過河?生趟啊?
但畢竟還是艱難地把渡橋"找」了出來:
「我這邊也就剩這一座了陳兄省著點用。」
至于你也沒有渡橋,我也沒有渡橋,打下壬午界域之后,怎么去娑婆龍域......就地劫掠唄,壬午界域里好幾座海巢呢!
若是劫掠不到,那就到時候再說。
陳治濤本來還想說這個以禁制之術封探查道術于渡橋的活兒很復雜,得多用幾座渡橋練練手,這下子也沒法說出來,便從鼻孔里「嗯」了一聲。
但見他將那座漂亮的小橋拿在手里,略看了看,便已胸有成竹。
將這小小的渡橋懸放身前,雙手同時掐訣,而印法不同。左手幾見幻影,右手卻緩如老朽。它們有一種強烈的對立感,但都在陳治濤平靜的眼神里融會。
一顆碧藍色的眼球,聚元而生,落在晶瑩剔透的渡橋上,還彈了幾下才停穩。
而后它往下一沉,由「立圓」變「平圓」,像一張貼畫貼在了渡橋上。而后連「貼畫」也不見了,渡橋晶瑩無垢,光潔如新。
陳治濤便瀟灑地一甩手,渡橋徑自飛出,跨在那色彩斑斕的界河上。
幾乎沒有停駐的時間在落下的同時,就被界河那一邊洶涌的法術力量所擊碎!
而在界河這一側,一顆碧藍色的眼球跳將出來,輕輕的碎響之后,在空中像一張畫軸往外卷。越張越開,越鋪越大......像一道帷幕垂在此岸,畫面鋪開了河岸百里。
界河彼岸的一塊碎石、一朵流云,都在這碧藍色的畫幅中。當然也能夠清楚地看到,對岸的駐防情況。
領軍的是何方神圣,駐軍幾多,海獸幾只,陣法如何!
姜望高抬的豎掌往前一放,飛云樓船便如一頭咆哮的巨獸,瞬間撞過了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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