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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明日復明日

  以敗將殘軍,直面娑婆龍域鎮守真王!這毫無疑問是一條最危險的路。

  可冷靜下來想一想,這還真是唯一的生機所在。

  鰲黃鐘和旗孝謙,未必想得到,姜望他們這一支敗軍,敢湊到蠻王身邊去。這就有機會贏得更多的逃竄時間。

  而那季克嶷與蠻王爭鋒相對,多年來也沒個勝負,若是正打得不可開交。他們在這個時候殺過去,說不得真能收獲奇兵之效。

  秦貞對血王,不也是姜望打破僵局?

且有浮圖凈土那邊的人族勢力支援,好過在娑婆龍域里打轉,四面受敵,白白耗損生  飛云樓船加速到極限,貫徹姜望的意志,穿梭在無垠的林海上空。

  娑婆龍域所獨有的龍息香檀樹,蒸騰著青色的、霧一樣的瘴氣,被飛云樓船所掠過的氣流,攪得翻騰不休。

  在一個規則確定的界域里逃跑,其難度要遠高于規則混亂的界域。故而姜望要親自盯著環境,規劃路線,時不時調整方位。

  庫管將領小聲過來匯報,以現在這種速度行進,儲備的元石只夠支持三個時辰。這還是劫掠了好些海巢后的結果。

  陳治濤氣血皆衰,盤坐在甲板上,低頭垂發,啞聲道:「現在是全界戰爭,非止一域,非止一軍。咱們只要在娑婆龍域里折騰得足夠久,就自然能夠等到變化發生。」

  「我相信祁帥的支援一定會過來,那鰲黃鐘擅自移兵,他所駐守的界河也會產生極大的變數…姜望道:「但相較于等待,我更習慣把機會抓在自己手里。」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月牙島,青鰲礁,清平樂酒樓,臨窗的位置,坐著一個神情唏噓的俊秀男子。一人一桌一壺酒,對著海風入喉。

  這位置說是雅間,其實只是以屏風圍起,防得住守禮的,攔不住不請自來的。

  其如潔白美玉,又眉藏郁結,顯得憂傷易碎,引得樓中不少女子故意路過,頻頻偷瞧。

  這時有腳步聲響起,慣好飭弄、臉上涂抹了脂粉的釣海樓真傳弟子楊柳,如往常一般,踏上樓來。

  雙手各提一壇酒,坐在了獨飲的男子身前。

  說起來這個名叫夏譽白的酒友,也是最近才來月牙島。他們還有一場不打不相識的緣分。

  這青鰲礁誰人不知,這清平樂觀景最好的雅間,常年是他楊柳的專屬座位?不管他來與不來,都得給他留著。

  而這個夏譽白一來就占了這里,一占就是好幾天,天天來此喝悶酒。

  他本想給這個外地人一點教訓,一屁股坐在對面,等這廝發作,他好再從容不迫地擺出身份,嚇軟這廝膝蓋。誰知這廝根本不理他,只自顧喝酒。

  他一惱之下…也跟著喝。

  兩個人一句交流沒有,就這樣拼著一張桌子,連著喝了好幾天的酒。他只知道這個人叫夏譽白,身份、背景、來歷,一概不知。

  夏譽白也從來不問他楊柳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只是情緒相近各有委屈,都懷苦悶。就這么成了酒友。偶然閑話,也算投緣。

  楊柳將酒放在桌上,隨手拍開封泥。帶著淡淡苦澀的酒香,就這樣漂浮在空氣中。「這可是天涯苦!」楊柳道:「試試?」

  夏譽白將杯中酒飲盡,將酒杯倒扣,把酒杯和剛才喝的酒壺一起,推到一邊去。又取出一套嶄新的玉質酒器,干干凈凈地擺好。

  這才一抬手,示意楊柳分酒。

楊柳輕輕拍了拍酒壇,令酒液更勻散,方才落酒入盞,各滿八分。夏譽白的這份講究,也是他楊某人所欣賞的。好男兒就應該知禮識節,精華服、端儀態、美姿容  。奈何照師姐她…不懂欣賞。

  奈何明月照溝渠!

  一念及此,頓覺酒氣更澀。

  他不欲傷心故轉開話題:「天涯苦雖是好酒,我也不常喝,后勁太足,熬心太過。上一次跟我對飲此酒的人,你可知道是誰?」

  夏譽白無可無不可地道:「誰?」

  「齊國武安侯姜望!」楊柳始終注視著自己的酒友,滿意地看到他驚了一下,笑道:「很意外?」

  夏譽白道:「我聽說他是懷島上最不受歡迎的人,提他的名字都有可能挨打,沒想到你們竟然一起喝過酒。」

  楊柳哼了一聲:「還一起喝過茶,吃過海鮮呢。」

  夏譽白那憂郁的眼睛里,泛起一絲好奇:「你不討厭他?」

  楊柳路想了想,道:「如果拋開宗門立場,他是個不錯的朋友。」夏譽白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楊柳奇道:「你認識他?」夏譽白道:「不熟。」

  楊柳點點頭:「我就說,怎么可能隨便逮個人就認得他。他現在派頭大了,等閑人近不了跟前,也再不是當初抱著酒壇求我辦事的那個小年輕了。」

  夏譽白不免又生出好奇心:「他還求你辦過事?」

  「陳年往事了楊柳擺擺手:「不提這個。還沒上樓就聽到你長吁短嘆,什么明日又明日的,竟為何事?」

  夏譽白也懶得追問,飲盡杯中殘酒,方道:「嘆自己虛度年華,一事無成!」

  「這有什么好唏噓的!「楊柳道:「前幾年我也很焦慮,心儀的道侶求不得,真傳排名老被壓一頭,又總是遇到姜望、重玄遵這些個非人的怪物….…現在不也很好嗎?「

  「是怎么變好的呢?」夏譽白問。

  「習慣了。」楊柳言及肺腑:「當你認清楚自己就是個廢物,就是比不上姜望重玄遵他們。你喜歡的人就是不會喜歡你…...一念天地寬。」

  夏譽白握著酒杯:「……也許我還是有一些心氣在。」楊柳一臉你還年輕的表情:「今年貴庚?」

  夏譽白長嘆一聲:「我已經二十有四!還蹉跎于此,業無所進,事無所成。要遂平生愿,不知何年!」

  楊柳沖窗外抬了抬下巴:「既然你還很有心氣,迷界又沒有鎖門,你自去建功立業嘛。海勛榜上留個名,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夏譽白的眼神里有了憤慨:「有人不讓我去!」

  「哦,得罪了人。」楊柳了然于心,善意地道:「回頭我找個人給你送進去,海疆是天下人之海疆,沒有不讓有志之士去迷界征戰的道理嘛!」

  夏譽白苦澀地道:「這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能解決的....

  楊柳明顯沒有聽進去:「說起來你今年還是本命年啊,你得穿個紅的,扎個紅腰帶什么的。不然容易倒霉。」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夏譽白好似被踩了尾巴,勃然大怒:「什么倒霉不倒霉的,我不信這些!」

  楊柳只覺莫名其妙:「不信就不信,你激動什么。」

  夏譽白猶自憤憤不平:「什么倒霉不倒霉的,都說我倒霉。我天天坐在這里喝酒,也沒見把我噎死!」

  話音剛落。轟!

  整座清平樂酒樓,不,整個青鰲礁,整個懷島,都劇烈地搖晃了一下!「怎么回事?」

  「觸動了什么禁制嗎?還是地龍翻身?」酒樓里的客人議論紛紛。

  而酒樓搖晃得更厲害了。

化名夏譽白的俊秀男子,和楊柳一起轉頭看向窗外,他們看到一一  一座璀璨的金色山巒,從天而降,狠狠地砸在懷島護島大陣之上。使得整個懷島都在搖動!

  細看來,哪里是山巒,分明是一只巨爪。

  視線自此越高穹,但見得,云峰如聚,暴雨似瀑。天地陡暗!而又雷來,電來,在那暗沉沉的恐怖中,有時隱時現的、好似山脈綿延的龍軀!

  金麟大如房屋,長須真似巨蟒,紫雷纏身,白電繞尾。

  天翻地覆慨而慷,虎踞龍盤!

  真龍現世!

  為何會有一尊真龍,直接跨越了迷界戰場,出現在月牙島?于人族而言,這是一次間隔了不知多少年的拜訪!

  這不是一般的真龍!

  豈不見那一位長發黑白交錯的靖海長老,已第一時間升空,卻只能立在大陣光幕之下,不敢冒頭?

  「能讓背倚懷島護島大陣的釣海樓第四長老辜懷信都冒不了頭,無法反擊…….」夏譽白臉色凝重:「這條龍只怕有皇主修為!」

  說話間,又有一位面相五十許的儒雅男子飛上高空,同辜懷信合力相抵,仍未能止住懷島的震動!

  這可是釣海樓第三長老徐向挽!

  可兩大真人聯手,再加上釣海樓經營千年的大陣,竟也只有苦撐的份。風雨飄搖在今夕!

  這無疑再次驗證了那尊真龍的恐怖層次。

  「皇主又如何?」一旁的楊柳自信滿滿:「我家樓主自會出手,什么神龍海主的,必要將他沉海!」

  齊國天子要讓武安侯去迷界戰場鍍金,叫夏尸統帥祁笑親傳兵法,擺明了是作為斬雨軍統帥來培養。

  武安侯有齊夏之功,有妖界之榮,什么層次的「金」,才配鍍在他身上?少說也是一場涉及海族迷界根據地的戰爭,甚至打進滄海都不稀奇!再加上皇主層次的龍族驟然襲擊月牙島....

  這一刻所有種種都聯系到一起,夏譽白肅容道:「恐怕沉都真君短時間內是回不來的。」「什么意思?」楊柳轉回身來。

  夏譽白正要說話,清平樂酒樓外又有更大的騷亂傳來。兩人立即飛出樓外。

  在晦暗沉沉、但時有電光耀明的天穹下,只見得一頭形如巨象但遍生細鱗的海獸,正在人群中肆虐,巡值的一隊釣海樓修士,根本攔不住它!

  「是青鰲礁的鎮守海獸!」楊柳聲音緊張:「大師兄親自設計的禁制,怎會失控?!」他的聲音越說越慌,因為他已經看到,海獸失控的地方,非止這一處。

  偌大的月牙島,釣海樓數千年的基業所在,到處都有強大的海獸在發狂肆虐。它們怒吼、咆哮,發動元力渾厚的法術,毀滅所有能夠觸及的一切。

  整個島上一團糟!

  夏譽白把握關鍵:「兩位真人正在對抗龍族皇主,脫不得身。不能讓這些海獸破壞護島大陣,不然我們全完了!」

  「行行,我去叫人!我馬上去!「楊柳慌慌張張地想去叫自家師父,但又想起來自家師父去了迷界。

  又想到大師兄,又想到新秀竹碧瓊....才發現全不在!他腦子一團漿糊,看著這個一起喝酒的酒友:「叫誰?」

  夏譽白也不知道是釣海樓的真傳質量太差,還是單純這個楊柳為情所困天天借酒澆愁,把人都喝廢了,驟臨大事,毫無靜氣,甚至連腦子都沒有。

  當下喊道:「叫能做主的人!記住,別的地方都不用管,先集中力量,守住大陣節點!確保大陣安全之后,再來降服海獸、平復動蕩,最后才是探尋海獸失控的原因。」

  酒友超乎尋常的冷靜,讓楊柳一下子晃過神來。當即拔飛于空:「我乃護宗真傳楊柳,青鰲礁聽我號令——「

  這時有一個雄渾的聲音傳遍全島:「凡釣海樓修士,就近防護大陣節點,不得輕移防區!巡邏一隊、三隊、九隊、十七隊,

  即刻出發,巡行點殺海獸!所有真傳弟子分開負責防區,就近滅殺海獸無論是否失控!執法隊由徐元負責,有影響防務、趁機制造混亂者,立殺!!其余人等待在原地,靜候救援!」

  釣海樓還是有能人在!

  這讓夏譽白稍稍放下心來。

  「這是劉長老的聲音!」楊柳亦有了主心骨,大腦逐漸開始恢復,有些驚訝地看著夏譽白:「夏兄,你是個人才,解決騷亂的方略,竟與我們護宗長老不謀而合!」

  釣海樓護宗長老劉禹?

  被武安侯指著鼻子要一起打,卻只能替弟子道歉的那個?

  在護宗長老里排名第二,算是個人物!

  夏譽白不理會楊柳的夸獎,自提了長劍,就要去斬殺海獸。但眼角余光一掃,略想了想,還是探手一抓,自酒樓的旗幡之上,扯下一段紅色布條……隨意纏繞,綁在了胳膊上。

  楊柳奇道:「夏兄這是做什么?」

  夏譽白只道:「我習慣對自己的命運負責,懷島危機,我豈能坐觀?也要殺得幾頭海獸!」楊柳指了指他的胳膊:「我是問這個。」

  「哦。」夏譽白面無表情地往前飛:「做個簡單的紅色臂章,方便區分敵我。」

  楊柳覺得哪里不對,但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隨手也斬了一段布條包上:「一定要紅色的嗎?」

  「隨便你!」夏酒友好像不怎么耐煩。

  直到跟著夏譽白一起,靠近那頭恐怖的細鱗巨象,他才想起來什么不對。「不對啊!海獸跟人你還分不清。還需要看臂章?「

  夏譽白終是無法再忍受,怒吼起來:「你話怎么那么密呢,真龍都堵不住你的嘴?我本命年注意一點,行不行?啊?要問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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