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一手提著封鳴,腳踏青云而走。
他一邊急速行進,一邊隨手轟出爆鳴焰雀,在順安府的高空制造劇烈聲響,以此吸引雍國強者注意。
對于還留在青云亭山門的那些修士…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姜望與他們并無什么感情,撇開于松海這個身份,也沒有什么牽扯。冒險救人并無其它,只四個字而已——于心不忍。
那幾個人魔圍攻青云亭,分明是看準威寧候焦武去了前線的空當。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大張旗鼓。
那鬼霧之陣就是為了隱藏動靜。
姜望先破鬼霧之陣,給青云亭修士制造逃跑機會,再喧嘩高空,引來雍國強者趕赴青云亭。那四個人魔如果不想死在雍國,就只會趕緊逃離。
從理論上來說,青云亭那些修士至少能活下來一半。
而再多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做得到了。
畢竟對于雍國強者來說,他也不是什么可信人物。再于高空囂張,說不得就要被誰“除惡務盡”了。
他一刻不停,接連轟出幾記爆鳴焰雀后,就立即掉頭西向,低調飛行一陣,落下高空,潛進一處荒野中。
把封鳴隨手扔在草地里。
散去仙術,感受著善福青云在云頂仙宮之下的飄轉。
他不由得想到,青云亭一直在不停地匯聚善福青云,近古時代云頂仙宮的修士們,修習平步青云這門仙術的術介,應是都從此來。
也就是說,青云亭保證了平步青云這門仙術的延續。
若有朝一日,云頂仙宮下的云氣,全部被善福青云替代。那么這善福青云,是否也能托舉云頂仙宮飛行?
云頂仙宮全盛之時,是何等龐然大物。縱能行進,也必然艱難緩慢。若能有巨量的善福青云依托,動輒千里,磅礴大勢,那才真叫有橫壓時代的風姿。
平步青云這門仙術,能夠讓內府境的姜望在四大人魔的圍堵下成功脫身。絕對是他目前為止掌握的最強遁法,比起之前的甲等下品道術焰流星,強出不知多少。
當然,仙術有其自有體系,不能簡單的拿來與道術做比較。
九大仙宮在近古時代橫壓一時,但到了現世,那龐大的仙術體系,卻只有一些支離破碎的東西傳下來。直到這次尋回失落建筑青云亭,掌握平步青云,姜望才得以窺見只鱗片爪。
仿佛有一只無形大手,抹去了關于仙宮的一切。
九大仙宮為何覆滅,被誰覆滅,仙術體系又是怎么消失的…
歷史的迷霧涌動在時光里。
姜望不由得又想起寄神碑上消失的那兩個血字——道賊。
道之賊也。
什么樣的東西,才能夠擔得起這樣的名頭?
這讓人驚懼,讓人不安。
葉凌霄所說的福禍未必,是否也與此有關呢?
暫且放下對于仙宮的思考,姜望低頭看了一眼封鳴。
其人身上的禁錮早已被解開,但卻仍然一動不動,目光呆滯,也不說話。像是被嚇傻了。
“沒死就吱聲。”姜望看著他說。
封鳴的眼睛仍滯了一陣,才終于有了點神采,似是活了過來。
“青云亭沒了嗎?”他問。
“你可以這么理解。”姜望說。
他的聲音很冷淡,并不是因為他現在不需要以于松海的身份捧著封鳴了。而是因為,現如今的封鳴,沒有資格再活在謊言中,他必須要面對現實。
封鳴艱難地挪動眼睛,看向姜望,目帶希冀:“我爹…逃了嗎?”
“你沒敢看的那個時候,他的尸體就被煮化了。”姜望說。
這話如此冷酷。
無視了他的乞求,拒絕了他的幻想。
將他從自我安慰、尋找救命稻草的艱難處境中,一把拽進血淋淋的現實。
封鳴嘴巴用力地張了一下,大概是想要大哭。
但哭不出聲來。
他想要流淚,但很奇怪的竟也沒有眼淚。
那個時候他被扔在空地上,無助地看著那肥胖人魔來來回回。
他知道那個人魔是在將一具一具尸體扔進大鼎去煮,他死死盯著夜空,沒敢看一眼。
他父親的尸體,就是那個時候被煮化的…
在青云亭遇襲的第一時間,父親就判斷出形勢危急,把秘庫鑰匙交給他,讓他躲好,自己卻出去應對危機。
當他輕松地被抓去那個像聚集牲口一樣聚集修士的空地上時,他就應該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沒了。
可他不敢面對。
“我冒險把你救出來,不是為了看你表演難過的。”姜望又冷冰冰地說。
封鳴有些茫然地看了姜望一眼。
“站起來!”姜望喝道。
封鳴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手撐在地上,終于爬了起來。
他可憐兮兮地看著姜望,像一個嬌弱無力的小動物。
往日里的陰鷙、驕傲、歡樂,全都不見了。
“松…松海。”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像是一個毫無自保能力的孩子,在測試觸碰他的安全環境。
或許像池陸說的那樣,失去了他爹封越的庇護,他就是一個無能的廢物。
可他分明一度察覺了姜望的目的,猜測到姜望想要尋找什么。他其實…并不愚蠢,反而很聰明。
他只是太脆弱了。
被保護得太好,經歷得太少。
狂風一摧,勁松立,朽木折。
姜望沒有理會這聲叫喊,只說道:“你求我救你,所以我救了你。我希望你想一想,你當時為什么要活下來。”
“我…”封池抿了抿唇,或許是找不到答案吧,他最后說:“我很感謝你。”
“如果你想感謝我,就快點拿出能夠謝到我的價值來,我等你來謝我。如果你想報仇,覆滅青云亭的人,是九大人魔,他們應該也有被報復的覺悟。”
姜望淡淡說完,便轉身。
救下封鳴他已經仁至義盡,他不是池陸,沒有收兒子的愛好。
“松海!”封鳴叫住他:“你…去哪里?”
“去我該去的地方。”
“能不能…帶上我?”封鳴遲疑地說著,又趕緊補充:“我給你做跟班!”
“好好的宗門說沒就沒,好好的國家說亡就亡。這個世界這般殘酷…”姜望反問:“你愿意帶一個累贅嗎?”
封鳴死死咬住了嘴唇,沒有吭聲。
“你多大了?”姜望又問。
這幾乎是一種羞辱。但封鳴也沒有資格不回答。
“虛歲二十一。”他說。
“我記得你父親說過,他二十一歲的時候,已經為青云亭開拓了三條商路。好好想想,你坐享其成的一切是怎么來的。你該走的路,在哪里。”
姜望說著,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問道:“今天是幾月幾日來著?”
封鳴不知用意,但還是答道:“好像是,正月二十八。”
姜望點了點頭,邁步遠去了。
是我的生日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