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城內城外俱難安

　　林照摸了摸小彤蓬松凌亂的腦袋，好似在安慰一只寵物貓。

　　小彤感受到大手間傳來的溫暖，瞬間懼意消失，心神安適，好奇心卻又泛起，低聲問道：

　　“先生，這到底是怎么了？怎得全城的狗子都在嚎叫？”

　　林照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溫聲道：

　　“一些不干凈的東西進城了，狗子雙目天生靈異，在示警罷了。

　　好了，我們去內院，這個時候讓你家姑娘一個人待著，可不是好事。”

　　小彤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在前方帶路，向著內院而去。

　　內院之中有花圃，有一棟二層秀閣，平日里小彤就住在秀閣一層，靈音住在二樓。

　　秀樓之后又是一排廂房，程媽等四五位健婦住在那里。

　　春風和煦，花圃中有陣陣花香飄來。

　　林照目光所至，跟白晝沒有任何區別，見花圃中正開著五顏六色的奇異花卉，各個風姿綽絕，形態不一，竟然都是些罕見的奇花異草。

　　十幾息過去，城中除去家犬狂吠，又多出了無數雜音。

　　整片院落之外的長街上，黑暗之中鬼影疊疊，陰嘯不絕，其中散發的陰戾之氣恍若實質。

　　更不時有怪叫聲傳出，有的聲音像是人跌入了深潭，正在被水浸淹；有的聲音當中充滿怨毒，似是在詛咒世間一切生靈。

　　此刻城中很多人家都亮起了燈火，但是大部分百姓兩股戰戰，根本不敢出屋查看。

　　天恩城中央，一座府邸當中，一位身形高大，氣質凜冽，虬須滿面，狀若雄獅的中年大漢身著白色素衣，站在庭院中仰望天宇，放聲咆哮道：

　　“果然被將軍料中，這幫殺千刀的野胚，當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驅鬼夜闖城池，真是活膩味了不成？

　　李越、洪喜！你等莫非昏死過去了不成？還不快快起來干活！”

　　伴隨著厲喝，不遠處廂房的房門大開，一位位身著長袍的漢子現出身形，來到中年大漢身前躬身行禮道：

　　“適才在房中靜修，收功花費了些時間，還請校尉大人贖罪！”

　　中年大漢輕輕頷首，自然知曉元道軍修行功法的特異之處，因平日修行時大家一起氣機互聯，這收功自然不似個人修行，能開闔自如。

　　其目光向著八位漢子一一掃視過去，數息后沉聲道：

　　“野修來襲，驅使陰鬼入城，你等立刻著甲，隨我前去掃蕩！

　　王兆，你去通知展校尉，讓其速速調動天恩城元道軍出戰，不得延誤戰機，否則軍法處置。”

　　話語剛落，就見八人同時抱拳，整齊劃一的宏聲厲喝：

　　“諾！”

　　其中一位雙目狹長，氣質沉靜的漢子縱身而起，瞬間不見了蹤影。

　　而剩余的七位漢子身上散發著蓬勃戰意，彼此連在一起，直沖蒼穹，攜裹著鎮壓一切，摧毀一切的鐵血罡煞之氣。

　　一息過后，連同中年人在內，幾人身上光華大放，一個個甲胄構件自腰間儲物法器中飛出，快速在身上組合起來，道道光澤劃破黑暗，炫目異常。

　　幾人快速著甲，中年人甲胄呈亮銀色，七位手下則為古銅色。

　　這些鎧甲連同頭盔，俱都刻畫了神秘的符紋，隨著光華閃動，彼此之間隱隱協同，勾連成一個戰陣。

　　幾人手中武器也是各不相同，有人持盾、有人持弓、有人身側飛劍旋轉。

　　這些武器表面靈光閃閃，都非凡兵，而是法器之屬。

　　中年大漢正是元道軍昭武校尉宮九城，此次雖然只帶來了八人，但這些手下各個善于殺伐，經驗豐富無比。

　　所修功法和道術都是以斗戰為核心，全無一絲修道長生的影子。

　　且能與其他同僚形成強大合力，真正的戰力遠超同階修士。

　　“走！”

　　見手下準備停當，宮九城低喝一聲。

　　話語剛落，就見每人腰間飛出一團黃色光華，嗡嗡作響，卻是一個個飛盤法器。

　　剎那間，身影閃動，宮九城率領手下腳踩飛盤，升空而去。

　　無論是甲胄，種種武器，或者是飛盤，都是元道軍標配法器，通過血煉之法與各自主人心神合一，操控起來如臂使指。

　　尤其是飛盤，不僅速如閃電，更是能在空中無序變向，讓元道軍將士在斗戰當中大占靈敏先機。

　　元道軍戰陣根據參與人數的不同，有著多種組合方式。

　　可以三人結成“三才肅殺陣”、也可五人結成“五方游神陣”、亦有“七星降火陣”、“八方風鳴陣”、“九靈絕滅陣”。

　　傳說元道軍萬人成陣可敵地仙，坤元太祖能縱橫天下，憑借的就是無雙戰陣和種種器物組合。

　　可惜三千多年過去，當初的高階戰陣已經很少現世。

　　這一兩百年以來，隨著坤元帝朝的衰敗，元道軍的準入門檻和修行資源一降再降，導致其戰力再也不復當年。

　　長街上，十余團鬼影飄飄忽忽，快速閃動，正向著城池中央而去。

　　忽然，一道刺目的金光亮起，其中充斥著烈陽之意，讓眾多陰鬼不禁發出凄厲的嚎叫。

　　緊隨而來的是七道黃光，來者彼此氣機相連，宮九城站在戰陣最前方，頭頂一顆金黃色寶珠，光華正是從寶珠當中發出。

　　不待其出聲指揮，七位元道軍精銳已經出手。

　　剎那間，十幾道血芒向著鬼影射去，正是元道軍修煉的殺伐道術“鐵血日芒刺”。

　　“鐵血日芒刺”出自《元道血戰經》，是一門陽剛道術，其中還夾雜了氣血之力，最是克制鬼物。

　　血芒所至，那些鬼影紛紛被命中，頓時其虛幻的身軀好似被固化了一般，兩三息之后又漸漸化為青煙消散。

　　整個過程中，元道軍只發出這一擊，隨后便保持著陣形，繼續向著前方飛快掠去。

　　天恩城官衙，知府阮孟琦此時面色難看，稀疏的白須微微抖動，正強忍懼意，朝著下方怒喝道：

　　“道事署的人都死絕了嗎？

　　怎得還不開啟城防法陣？”

　　下方衙役戰戰兢兢，面面相覷，卻是沒有一人敢于上前回話。

　　阮孟琦見狀，長嘆一聲，手掌摩挲著案上大印，神情沮喪，緩緩依靠在椅背上，無力的揮揮手，低聲道：

　　“你等多點些燈盞…”

　　話語未落，忽見天恩城四面城墻位置流光沖天，但很快又被夜色籠罩，在凡人眼中重新恢復了平靜。

　　但是在修士的靈目術注視下，天恩城上空正被一個碩大的白色光罩覆蓋，好似海碗倒扣而下。

　　四面城墻中的陣基正勾連虛空，牽引天地元氣，以道事署為核心，以知府衙門、都司衙門等要地為主要支撐點，啟動了天恩城城防大陣。

　　時至今日，坤元帝朝各州府基本都是三元并立的局面，其中道宮分院術業有專攻，掌管修士的培養、城防大陣的開啟和日常維護。

　　元道軍作為特殊力量鎮壓一切邪崇。

　　州府衙門雖然處理日常政事，但卻被各地大族、豪強壓制的厲害。

　　今夜事出突然，衙門各司長官不在衙門，更加詭異的是各大家族沒有一個人露面，讓身為普通凡人的知府大人又驚又怒，卻只能暗暗忍受。

　　靈音的內院之中，此時燈火通明，包括程媽、李媽在內幾位健婦也聚集了過來。

　　如此陰森鬼夜，在場當中除了林照，其他人俱都心中惶恐。

　　城內漸漸喧囂成一片，不時傳來爆鳴聲和刺目的亮光。

　　林照負手而立，雙目看向黑暗虛空，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讓幾位婦女心中稍安。

　　天恩城城東三里外，“九陰鬼母”站在一處祭臺上，口里含糊不清，似是念念有詞，手中不時搖晃著法鈴。

　　祭臺中央插著一面長幡，幡面形似長傘，垂落而下，上面繪制著繁復的紋路，正散發著淡淡幽藍色光芒。

　　隨著“九陰鬼母”踏罡步斗，口吐驅鬼真言，幡上就會涌現出無以計數的陰鬼虛影，一個個從中飄出，飛快的向著天恩城而去。

　　越是到最后，幡面上飄出的鬼影身軀就越是凝實，表情也愈發豐富。

　　這面長幡乃是九陰鬼母的一件鬼道法寶“納陰幡”，能吸納天地間的玄陰冥氣，有藏納陰鬼，輔助陰鬼成長的功效。

　　九陰鬼母號稱幡中藏有陰鬼十萬。

　　至于是不是真有這個數，就誰都不清楚了。

　　與此同時，天地之間游蕩的鬼魂也不斷被祭壇吸引而來，原本木訥而虛幻的臉上漸漸泛起表情，緩緩向天恩城所在方向圍去。

　　在九陰鬼母周圍的虛空中，不時有凄厲陰毒的聲音傳出。

　　偶爾有變幻著身形的鬼物出入虛空，這些鬼物形體不一，一會兒化為一道青煙飄出，一會兒又化為男女老少的模樣。

　　偶爾還會吞噬游蕩而來的鬼魂。

　　只是無論其如何變幻，總有一對猩紅的雙眸勾魂奪魄，好似來自九幽黃泉，陰毒的打量著世間生靈。

　　這些鬼物正是九陰鬼母的壓箱底依仗“無間陰鬼”。

　　此刻九陰鬼母也發現了天恩城的異常，但其僅僅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便不再理會，繼續驅使陰鬼，發布一道道命令。

　　天恩城城西十里外有座小山，那里是亂葬崗所在地。

　　無數年以來，那里不知座落了多少墳塋。

　　此刻整個亂葬崗陰氣匯聚，正以恐怖的速度形成白霧。

　　白發白須的“趕尸翁”雙腳離地三丈，正飛快的在一個個墳塋間穿行，手中不時打出一道道黃色符箓。

　　符箓無火自燃，瞬間沒入土堆，隨后的十幾息內，那些墳塋就會發出轟隆隆的聲音，并且快速隆起。

　　緊接著就有肌肉鐵黑的陰僵從中鉆出，然后蹦蹦跳跳的向天恩城方向飛快趕去。

　　偶爾也有陰鬼受其號令，也是趕向天恩城。

　　亂葬崗有如此變故，卻非是一日之功，也非是趕尸翁一人之力成就，其中跟厲鬼散人布置的先手大有關系。

　　時間快速流逝，但是對于某些人而言，此時卻慢如永夜。

　　道事署一處地下密室內，淵真道長長出了一口氣，緊接著看了看邊上的四位道宮修士，神情一正，吩咐道：

　　“今夜陰鬼橫行，怕是那厲鬼散人又來作怪。

　　勞煩淵興、淵明二位師弟，就守在此處，不可讓任何人靠近陣基。”

　　淵興身形矮胖，圓臉紅糟鼻，外貌看上去有些滑稽，卻是一位陣法師，天恩城城防法陣的日常維護都是由其負責。

　　淵明則面容清癯，顯得有些老態。

　　這兩人跟淵真道長一起常駐天恩城，此刻俱都神情嚴正，肅然應下。

　　“淵覺、淵宏兩位師弟隨我來，雖然城外的陰鬼無法再次潛入，但是已經入城的必須消滅，萬萬不可讓其存在，去毒害百姓。

　　我等需給元道軍幫幫手，否則一旦出了紕漏，我道宮分院一樣要被帝朝問責，且需得擔負深重業力。

　　另外，新入試的這批孩童要看護好，這些孩童一旦出事，我等在這天恩城怕是再也難以立足！”

　　這話一出，另外兩位背負長劍修士頓時神情一凜，原本散漫的心思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謹遵師兄法旨！”

　　淵真滿意的點點頭，一甩拂塵，率先向外行去。

　　而幾位修士卻是未曾發現淵真道長深埋在眼底的隱憂。

　　半盞茶時間之前，有數頭厲害的陰鬼悄無聲息的潛入道事署，不想觸動了法禁，這才被陷入深沉修煉的淵真道長發現。

　　一番廝殺將其打滅后，幾位淵字輩的修士終于發現了城中異常，連忙趕來啟動城防法陣，沒想到已然遲了一步。

　　只是此刻淵真等道宮分院的修士遠遠不知，今夜的異常狀況將會遠超其想象。

　　道事署之外，面容樸實，眼神冰冷毫無感情的厲鬼散人懸空而立，手上不斷對著道事署方向變幻著法訣。

　　在其周圍，有灰色霧氣涌動，在“鬼眸術”的注視下，黑暗當中的道事署被一團金光籠罩。

　　而在金光不及的四面院墻外，卻有三十六個形體凝實的陰鬼呆立不動，每面院墻剛好分配了九個陰鬼。

　　七八息過后，淵真道長帶著淵覺、淵宏來到地面。

　　“爆！”

　　忽然一聲低沉的厲喝響起，聲音乃是以念誦道箓真言的腔調發出，似是穿過虛空，讓淵真三人聽的清清楚楚。

　　“不好！”

　　淵真的臉色瞬間變的蒼白，緊接著就見道事署的防護法陣轟然破碎，一道冰寒的陰氣從四面八方圍殺而來。

　　靈音的庭院內，林照眉頭微蹙，看了一眼道事署方向，隨后再次看向城池上方的冥冥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