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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收徒

  翌日。

  “弟子阿雪——”

  少女氣色猶有虛弱,傷勢未愈,見燕狂徒面目冷峻,氣勢壓迫,語氣自然而然帶著幾分怯懦,畏畏縮縮。

  她手里捧著一杯茶,似是求救般望向梁蕭,只如受驚的兔子,不明白一醒來怎么就多了個冷冰冰的師傅。

  梁蕭卻心頭大急,直道“傻丫頭”,昨晚一幕只怕古往今來能與眼前人比肩的已是鳳毛麟角,這可是天大的機緣。

  忽聽。

  “等等!”

  阿雪身子一抖,尋聲望去,說話的正是自己多出來的師傅。

  “你可有姓氏?”

  燕狂徒今日換了一身素白色的棉麻袍子,簡雅普通,現在正坐在椅子上。

  阿雪小聲道:“不曾,我自幼入了大雪山,那里的人名字都和我一般!”

  燕狂徒稍作沉吟,他身懷“他心通”這等佛門神通,他人之心一念即可窺之,念頭一起,少女心中所想多半已受感知,只見大半都是梁蕭的影子,儼然是少女懷春。

  “師傅怎得沉著一張臉?”

  “我那么笨一定會惹師傅不開心!”

  “師傅怎么不愛笑啊?”

  “便是師傅救了我么?”

  “既然是蕭哥哥的大伯,那我是不是也該叫大伯?”

  “我一定要好好練功,讓蕭哥哥開心,也讓師傅開心!”

  總而言之,全是些胡思亂想的念頭。

  燕狂徒心里哭笑不得,臉上卻還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他盡量放柔語氣。

  “既入我門下怎能無姓,萬事萬物,有來有去,有始有終,有名焉能無姓?你心性純凈,取我姓氏卻是不妥,便取你師娘的姓氏吧,白字與你那“雪”正是相得益彰,恰到好處!”

  “往后,你便叫白雪吧!”

  “還傻愣著做什么?還不行拜師禮,敬茶!”

  見這傻丫頭愣在原地,梁蕭不由在旁出言提醒。

  不料阿雪眼眶一紅,啜泣起來。

  “阿雪多謝師傅、師娘賜姓!”

  “師傅、師娘喝茶!”

  “好,好!”

  燕狂徒接過茶抿了一口,白飛飛已是將其扶起,眼中多是憐愛。

  “為師此生對人至多只是指點,從未收徒,從今往后,你便是我門下大弟子了!”

  他說著話,右手一招,遂見竹寮里飛出一道青光,卻是一柄劍,乃是當年公羊羽的“青螭劍”,青光瑩瑩,宛如一泓秋水,寒徹人心,鳴動不止。

  長劍落在燕狂徒的手中,他一手握柄,一手握著劍身,指肚摩挲一按,那劍名已無痕跡,右手緊攥劍身只從頭至尾抹了一遍,長劍竟變得更加狹長,四尺有余,宛如一截冰棱,暗青劍身由青轉紫,變的好不奇幻瑰麗。

  “師傅兩袖空空,也沒什么好東西送你,這柄劍就給你吧!”

  “姓燕的你可真是小氣,你收開山大弟子竟然拿別人的劍借花獻佛?”

  釋天風在旁揭著短。

  燕狂徒卻不理他,眼中光華陡漲,眾目睽睽之下,那目中神華赫然離了眼眶,直入長劍之內。

  釋天風這下是閉嘴了。

  “阿雪很喜歡!”

  少女甚是喜愛的接過劍,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愛不釋手。

  “師傅是教我用劍么?”

  “是也不是,先練劍,再學氣,先天無形破體劍氣!”燕狂徒屈指一彈,指尖立聞破空之聲激鳴,一縷璀璨劍氣斜飛上天,似流星趕月,將一朵浮云擊散。“往后人不離劍,劍不離人,睡覺也要抱著睡!”

  “噢!”

  阿雪天真應道。

  梁蕭在旁看的眼紅,他渾然似沒了昨日的狼狽,嬉笑道:“燕大伯,你看是不是也教我一門武功啊?”

  燕狂徒卻道:“我教她難道不是教了你?”

  梁蕭一聽立時鬧了個大紅臉,阿雪亦是粉面含羞,怯生生的捧著長劍。

  燕狂徒沉默頃刻,忽望向梁蕭復雜道:“你的路本非如此,奈何因我而變,說不得將來要生出幾多變故,橫生枝節,也不知是好是壞!”

  梁蕭卻是聽的不解其意,他擰眉沉思,想了想,只道:“燕大伯的話我聽不明白,但現在我能與爹娘在一起,又遇到阿雪,遇到你們,我便覺得很開心了,我很知足!”

  點點頭,燕狂徒與白飛飛互望一眼。

  “知足好啊,你性子自幼嬌蠻,未經苦楚,倘若未來成長,必是遭逢大變之故,需知豈能事事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

  梁蕭雖仍是茫然,但還是恭聲道:“侄兒記下了!”

  這年初秋,白雪拜入燕狂徒門下,為開山大弟子。

  時間飛逝,轉眼又是一年,大宋休養生息之后國力漸強,兵強馬壯,開始對外用兵,北征蒙古,欲要奪回北方疆土。

  呂德、文天祥之流率軍西征,奪的乃是當年吐蕃諸土,加之“八思巴”威望深重,故而連戰皆捷。

  “燕先生不好了,馬兒跑丟了!”

  這一日,花生小和尚慌張而回,幾年下來他與釋天風時有交手,禪理武功皆大有進展,九如除了不時看望一番,索性就把他拋在這里了。

  “丟了?”

  青獅已通人性,又怎會走丟。

  “真的,小僧不敢妄語,之前我牽它去玩,結果它突然瘋了似的掙脫韁繩,朝山下去了,我都追不上!”

  花生急得手足無措,語無倫次。

  “無妨,我去找它吧!”

  燕狂徒心中詫異,隱隱生出一股不妙,這不妙一起,他眉頭便驟了起來,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唰的便朝山下破空射去。

  哪想這一追竟然追了一個半時辰。

  一直到一處荒野上,只聞馬蹄聲動,前方竟然是一個野馬群,足有百來匹,奔騰長嘶,鬃毛飛動,青獅嘶鳴一聲竟也跟著跑了過去。

  “唏律律…”

  一匹棗紅大馬趕了出來,身形高大,馬鬃披散,奔動間血肉如磐石一般,赫然是馬王。

  眼見青獅趕來,二者俱是抱有敵意,群馬紛紛退避,兩匹馬已在燕狂徒遠遠的注視下斗在了一起。一時間群馬圍著二馬嘶嘯,陽光灑下,汗液混合著殷紅的馬血飛濺,青獅與馬王撕咬在一起,不多時便遍體鱗傷。

  青獅居然輸了,渾身傷痕累累的離開,卻不是朝燕狂徒這邊來的,相反似在躲他朝著另一頭。

  怎么會輸?

  燕狂徒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明白為什么青獅要故意躲著自己。這些年他時常為青獅以內力催發氣血,按理來說體魄應該——可陡然,燕狂徒臉色倏的一白,他忘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已經快七十了,那青獅已跟了他五十多年了,五十多歲的馬。

  心頭一顫,燕狂徒猶豫了一下,只把氣息一掩,跟了上去。

  只見青獅竄入林中,熟練的走到山崖下找到一株止血的草藥,一面舔舐著傷口,一面蹭著草藥,這是他當年做的事情,不想一匹馬居然能記下。

  燕狂徒跟在后面復雜的看著,這一看便是一夜。

  第二天清晨青獅縱聲長嘶一聲,抖擻著身子竟又朝著野馬群趕了過去,它似乎早已知道這里有個野馬群,不出意料,又與馬王撕咬在了一起。

  這一次它又輸了,一條腿受傷,走路都一瘸一拐的,燕狂徒每每想要出手,可看到青獅奮力的撕咬,他卻都忍住了。

  它又回到了林中,靜靜地舔舐著傷口。

  這一次足足休息了五天。

  然后又去找馬群了,再一次迎戰馬王。

  兩匹馬撕咬在一起,足足斗了一盞多茶的時間,只在紅馬無力的摔倒中,青獅成了新的馬王,就連紅馬也融回了馬群里。

  遠遠望著青獅領著馬群在原野上飛奔縱躍,燕狂徒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忽然覺得像是堵了什么,他在那站了半天,看著青獅飛奔縱躍,看著它望了眼“王屋山”的方向,然后遠去。

  傍晚。

  “回來了?青獅呢?”

  白飛飛見燕狂徒回來,身后卻是空空如也,不由出言詢問。

  燕狂徒抬起頭來,原本光凈白皙的臉上,居然多出一些胡茬,新生的短髭,眸光似也不如往日明亮,四目相對,沉默了許久,他才啞聲道:“它走了!”

  說罷一頭扎進竹寮,不飲不食,足足待了十天方才出來。

  這年中原戰事連連,戰禍四起,燕狂徒愈發沉默寡言了,除卻與白飛飛和白雪說話,閑暇多是一人閉關苦修,要么就是出行,一出去就是三五天。

  一直到第二年春天。

  正在打坐行功的燕狂徒忽然聽到竹寮外響起一聲熟悉的馬嘶,他雙眼陡張,身形一閃已到屋外。

  卻見山階上一匹黑馬正歡喜的奔到了近前,正是青獅,一年未見,它身上多了十數處傷疤,有新傷舊傷,也有咬傷和箭傷。

  可不想它只是垂頭拱了拱燕狂徒的腦袋,便慢慢趴了下來,嘴里的嘶鳴也漸漸弱了。

  白飛飛心知這是他的心結,見青獅倒下,不免大驚失色,忙到近前,檢查了一番,臉色不由一黯。

  這尋常馬匹焉能活到六十年,多是二三十年已達極限,有的二十年已算老馬,青獅因他之故活了六十年無疑是已達極限,壽元將近。

  燕狂徒又何嘗不知,他也不知該說是什么,默然的蹲下,撫摸著青獅,卻見青獅忽然對著山階虛弱的嘶鳴了一聲,就見一只走不慣山路一瘸一拐的小馬駒慢悠悠的趕了上來,走到青獅近前。

  見到這一幕,燕狂徒身子一顫,他低頭瞧著地上的青獅終于是再也忍不住,眼中老淚縱橫。只在豆大的眼淚下,青獅打了個響鼻,慢慢垂下了頭顱,再無氣息。

  一旁的梁蕭連同花生無不瞧的悲慟不已,阿雪更是嚎啕大哭,就連釋天風亦是看的沉默不語。

  “睡吧,睡吧!”

  燕狂徒終于開口。

  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陡然間風起云涌,繼而雨水飛落,遍地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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