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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金風細雨樓

  山是什么山?

  天泉山。

  山上有塔,名為“玉峰塔”。

  塔下有泉,喚作“天泉”。

  而“天泉”四周則是立著四座樓閣,四座樓,主色黃綠紅白,立在山上,俯瞰著眼下的煙雨京華。天高地闊,天地雖遠,然這京華卻近,近在腳下,張開手,仿佛一掌便能握下。

  蘇夢枕果然還是帶著他們回樓了,金風細雨樓。

  不錯,這“天泉山”正是京華第一大幫,“金風細雨樓”總舵所在之地。

  望著朦朧煙雨中的四座樓,燕狂行又側身下意識瞄了眼雨中早已看不見的三合樓,他自然看不到,樓已遠去,他看見的只是雨,還有雨中的城。站在這里,相信只要任何一個渴望名利的人絕對都會被眼中的遼闊天地江山所攝,在這偌大宏圖之上,有實力,可縱橫捭闔權術,有功利,可風云叱咤江湖,誰不想出人頭地。

  燕狂行撐著傘,清冷嗓音似那飛檐斗拱下滴落的雨珠,又似寒泉洗劍劍身蕩出的輕吟,在這雨中格外清晰,他嘴角輕抿,低聲道:“他現在一定在想怎么殺掉我!”

  事實上自他們上了“天泉山”立在四塔下已經有些時辰了,只因一旦今天踏上去,他們的人生將會截然不同。之前幾遭險境,雖說是難,但再難,終究還是有退路,天下之大,燕狂行就算扳不過“六分半堂”,但大不了帶著白飛飛一走了之,遠走塞外西域,照樣可以活的自在。

  可若要是登上這樓,那就沒路退了,誰也不知道前面等他們的是什么,可能是曠世無敵的絕代高手,也可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奸相權臣,甚至是朝廷,往后可就活的不那么自在了,如履薄冰,事事都得勾心斗角,指不定一招不慎,便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凄慘下場。

  蘇夢枕也撐著傘,他也在瞧著腳下,瞧著看似一手可握可翻云覆雨的京城,他的臉很冷很寒,也很白,病懨懨的白。“你若現在想走還來得急,但是我只想讓你知道,無論你走到哪里,天涯海角,你都是我蘇夢枕的兄弟。”

  他的聲音很輕。

  風一吹,幾人身邊的風雨立時如沫,掀起幾人的衣角,蕩起幾人的發絲。

  天地清冷,煙雨如愁,立在這被時間洗磨多年的青石板上,幾人都覺得這雨當真是前所未有的冷啊。

  高處不勝寒,這卻已是高處。

  燕狂行抬手接過傘沿下滴落的水珠,感受著雨水的沁涼,又抿了抿嘴角。“我覺得是不是要再正式一點,要不我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太踏實!我一直聽說江湖結拜是要焚香立誓,歃血同飲的,最起碼也得擺上幾桌,好吃好喝一番,不然我老是會去想自己是不是被人拐騙了!”

  “…”

  哪怕是蘇夢枕,這個歷經幾番生死險惡都面色不改的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此時此刻聽到燕狂行說了這么一句話,而且還是一本正經,他一張臉也有些繃不住了。

  一旁的王小石與白愁飛也是面容古怪,臉頰一抖一抖的,如同在憋著笑,又不想笑,但顯然看他們眼中的神情分明已經笑了。

  蘇夢枕搖頭失笑,像是在嫌棄,又似發自心底的笑。“還有什么都一并說了吧,免得到時候在一眾兄弟面前丟了我的臉,大煞風景。”

  他說完側頭看向同一把傘下的王小石和白愁飛,語氣如舊,然內容卻如驚雷般在幾人耳邊縈繞不去。

  “你們兩個也一樣,只要我蘇夢枕有的,都有你們的一份,老四既然是副樓主了,你們兩個當兄長怎么能不如他,從今往后,你們就是我金風細雨樓的副樓主,是這江湖上七萬六千多名弟兄的副樓主。”

  金風細雨樓副樓主,這個空懸已久,這個無數江湖人做夢都想坐上去的位置,就在這清冷的雨中因蘇夢枕一言又多了兩位。

  他的聲音雖輕,但在場幾人無不聽的清清楚楚,特別是那句“我蘇夢枕有的,都有你們的一份”,聽的王小石呼吸急促,熱血上涌,連白愁飛也不禁深呼吸起來,口中氣息如煙如霧,像是胸膛里有團不熄熊火,二人一雙眼睛都目光灼灼的盯著面前的四座樓。

  但燕狂行又不合時宜的說了句話。

  “我可不可以往后不住在這里,這里太高,太冷,我覺得回春堂的那個院子就不錯,要是再種幾顆樹,就更好了。”

  雨中立時陷入短暫的寂靜。

  好一會。

  蘇夢枕嘆了一聲,也不應他,翻了翻眼皮,徑直走向紅樓。

  王小石早已笑的合不攏嘴,對著燕狂行擠眉弄眼一番,扭頭朝蘇夢枕追去,白愁飛也在笑,他放聲長嘯一聲,猶如高亢的鷹鳴,破空穿云,傳出老遠,雙臂一展劃開雨幕,飛身縱躍而起。

  燕狂行在原地立了有一小會,又回望了眼背后的煙雨京華,這才撐著傘和白飛飛不緊不慢的跟了上去。

  背后的風雨,似是更急了。

  這一日,這翻云覆雨漫長的一日終于結束了。

  而金風細雨樓再多三位副樓主,此消息一經傳出,各勢皆紛紛震動,江湖如起大浪。不消一日,蘇夢枕于“苦水鋪”遇伏,在“破板門”遇險,在“三合樓”與“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飛驚”談判,種種消息便已傳遍江湖,各中過程更是令人驚心動魄。

  王小石,白愁飛,燕狂行三人,雖尚未顯露絕技,卻無疑是名動天下,京城皆知。

  夜深了。

  回春堂的匾額不知何時已經沒了,像是個簡簡單單的民舍,里面不論是藥柜還是藥草,甚至是藥味都散了個干凈,好像這里從沒開過什么藥鋪,干凈非常。木門推開,微雨的院中不知何時栽種了一顆三兩人合抱的銀杏,落在院心,巨大的樹冠幾乎覆著整個院子,樹冠下,是一方石桌,院中一角還有個翻新的馬圈,里面一匹黑馬正悠哉悠哉的嚼著嘴里的干草。

  夜色中,一點燈火亮著,照著擺置清雅的屋子。

  桌上,放著一本簿冊,一本手寫的簿冊,那是一本刀法,墨香未散,墨跡未干,其上畫滿了三十余頁的小人,小人手持一把形如半月的短刀,飛轉騰挪,劈、砍、削、挑…一側還寫滿了一個個蠅頭小字,乃是講的運勁行功之要,以及催刀的竅門。

  窗戶外的雨淅淅瀝瀝下著,掠進來的涼風翻動著地上飄落的銀杏葉子,然后穿過前堂帶起幽幽的風聲,最后掠進了窗,吹著簿冊,一頁頁的卷動著,隱隱約約,就見簿冊的冊面上,還落著幾個字。

  “黃昏細雨紅袖刀法!”

  “咯吱!”

  木門關上了,干澀的門軸發著令人牙酸的磨動聲,翠傘被靠在了墻角,水滴流淌,沿著傘尖,在地上涂出一點濕痕。

  風雨夜歸人。

  “噗!”

  燈,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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