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檐角落雨滴在芭蕉葉上,清脆卻又斑駁,堂前的石榴樹葉被雨水沖刷得嫩綠且柔軟,連廊上一排燈籠隨風搖曳著,屋里不知何時點起了油燈,也被風吹得有些凋零。
杜若躬身時,長袖隨風,耳鬢的發絲飄舞著,他微微抬頭,美顏緊皺,說道:“三嬸,若是不便,您也不必為難,畢竟南宮家做主的人是扶搖仙子,我去想想其他辦法也可以。”
杜若實在還是不忍心用情感綁架這么一位這么多年都還念叨著他的長輩。
南宮老夫人拉住杜若的手,溫和笑道:“你這孩子,跟三嬸還這么客氣,三嬸知道你這些年啊,吃了很多苦,但是,你不要對三嬸這么生疏,還有,什么扶搖仙子,那都是外人叫的,你別跟他們學,小時候你都是喊大妞的。”
杜若噻然一笑,道:“如今不一樣了。”
“有什么不一樣的,”南宮老夫人埋怨道:“小時候大家可都是說你長大了會娶我家琥珀的,是不是現在有功名了,看不上我家琥珀了?”
杜若嘴角一抽,急忙道:“不是,三…三嬸,你別誤會,我…”
“好好好,”南宮老夫人拉著杜若坐下,說道:“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開這玩笑你就結巴,我不說了,我馬上讓人入叫琥珀來,雖然啊,三嬸老了,不明白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但是三歲看到大,我相信你肯定是不會害琥珀的,以前不會,現在以后也肯定不會對吧?”
杜若微微俯首看著南宮老夫人,長輩的慈愛眼神,很純粹,沒有任何雜質,就只是一個長輩希望晚輩能夠和小時候一樣,那么天真無邪的期盼。
好一會兒,杜若才緩緩的點了點頭。
傍晚的雨下的越來越大,嘩嘩擊打著地面,水花四濺成霧,視線越來越差,街道旁小巷邊的外墻都快看不清了。
一個宮裝女子撐著把油紙傘緩緩走在街道上,氣質溫婉,舉手抬足都很有大家閨秀的風范,囂張的雨水把她裙角打濕大半,鞋子上也滿是水珠,正是從水榭聽潮閣出來的扶搖仙子南宮琥珀。
這個地方叫小南巷,很普通的一個巷子,但是,姑蘇城城中的三教九流卻一直不敢涉足,因為一直有傳聞,水榭聽潮閣里那位宗師出島之后,從來不去南宮家祖宅,只到小南巷里來。
至于為什么來這里,
看她的打扮,每次都是小家碧玉模樣就知道,是來見她的母親。
其實,在這小南巷里,到底隱藏了多少暗中保護南宮老夫人的高手,恐怕只有南宮琥珀才知道。
南宮琥珀每次來小南巷都是一個人,和平常人家女兒外出歸來見母親是一樣的,或是提著一些糕點,或是擰著兩套衣服,就那么簡單。
杜若踏足小南巷那一刻,南宮琥珀就已經收到了消息,但她并沒有想要出現,但是,南宮老夫人派人來通知了她,就由不得她的想法了。
南宮琥珀撐著油紙傘靜靜走在街道里,看著眼前毫無間斷的雨絲,神情從容平靜,就像看著滿街桃花一地陽光,走著走著,她停了下來。
一家關了門的客棧外,有一個青年正蹲在那里,手里拿著幾枚銅錢,輕輕的往地上丟去,不斷的重復著這個動作,屋檐的瓦勾里沖刷著雨水,滴滴答答的砸落,不知道多少雨水粘到了那青年身上,可那青年卻毫不在乎,依舊不停地丟著銅錢。
地上一朵一朵的水花,傍晚里很朦朧。
那青年那衣服有些破了,卻沒有縫補,一把很常見的黑鐵劍插在地上,劍柄上掛著一個酒葫蘆。
一個畫軸背在背上,幾縷發絲被風吹來,蓋在了畫軸上面。
就這樣,就這微微朦朧的傍晚里,街道上沒有多余的人,也沒有多余的聲音,只有一個宮裝女子撐著傘,看著那不停丟銅錢又撿起來又丟下的青年,看了約摸二十息,然后她就緩緩抬腳繼續往前。
剛走了兩步,南宮琥珀突然聽到一聲輕笑,緊接著,背后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一卜十三卦,卦卦皆無你,一連十三人,也全都不是你,這劍,可還有用嗎?”
南宮琥珀突然又停了下來,緩緩轉過身,望著那個蹲在地上的青年,輕聲道:“劍,不是為別人練的。”
那青年微微抬頭,看了看南宮琥珀,眼神仿佛刺破了雨幕,慢慢站了起來,說道:“那是你的劍。”
“這是對的劍。”
“對于你,是對的,對于我,是錯的。”
南宮琥珀抬起腳,踩在地上,濺起一點點積水波紋,往前兩步,油紙傘上水花四射,滴滴答答的響個不停,她開口道:“你在等人?”
那青年搖了搖頭,道:“我在找人。”
“找誰?”
“畫中人,心上人!”
南宮琥珀又往前了兩步,說道:“你是個劍客,但你走錯方向了,劍,應該是為自己練的。”
那青年說道:“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情深,劍不知何時有,一去幾千里,本就是因她而存在,沒有她,就沒有劍了。”
南宮琥珀面無表情,眼神猶如一汪清泉,又往前兩步,道:“大道無情,圣道也無情,情,終究只是一個牽掛,一個羈絆,你…今天是在等我?”
南宮琥珀是在問,卻仿佛稱述。
那青年抽出插在地上的劍,也取下酒葫蘆,喝了一口,緩緩系在腰間,抽出劍,握劍拱手道:“在下王缺,那日有幸目睹扶搖仙子長街一劍,昨天花船會見過那日在你劍下活得一命的兩人,對我之劍道有所疑慮了,請,賜教!”
“好!”
風起,街道的雨聲突然消失。
一條條雨線破開,又合攏,
不知道是時間,還是空間,似乎有一瞬間破裂了,一切卻都如常,沒有任何變化。
天地之間一片寂靜,
油紙傘微微動了一下!
南宮琥珀轉身離開了,往著小南巷深處而去,雨還是繼續下著,腳步聲輕盈,漸漸地,窈窕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只有那屋檐下的青年站著一動不動,手還保持著握劍的姿態,靜靜地看著前方,一息,兩息,仿佛定格一般,唯有那嘴角慢慢的滲透出一縷血跡。
“滴答”
一滴鮮血從嘴角滴落到地上。
那把黑鐵劍上出現一道裂縫,然后兩道,三道,一陣風吹來,那劍,直接化成了飛灰,被風一吹,飄落進雨水里,不見任何痕跡。
劍柄,落在屋檐下。
那青年失魂落魄的走了出來,冒著大雨,一步一步的走著,漫無目的,步履蹣跚著,漸漸也消失在了夜色里。
唯有一個畫軸,被遺落在了那屋檐下,被風卷著滾到了柱子后面,一動不動。
雨,真的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