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驟起,突然變冷。
白日里還艷陽高照,夕陽剛落之際,云層卻仿佛驀然降臨,空氣也變得有些濕漉漉的,這鳳陽的天氣,的確是一道奇觀,或許是因為大河環繞,水汽太重,雨水居多,成澇之災一向不少。
冷風附著地面進入大堂里,吹到杜若的臉上,青絲繚繞,那一瞬間,他身體不由得微微顫抖,胸口一悶,喉嚨疼痛,忍不住又咳嗽了起來,他的護衛見此,急忙從堂后取來一件披風蓋在他身上。
震驚的眾人也在杜若的咳嗽聲中回過神。
羅大胡子第一個站出來,拱手道:“幫主,叛徒是誰,我大胡子第一個不放過他,聚義幫講究的就是一個義字,每一個兄弟入幫會時都曾對天起誓,肝膽相照,兩肋插刀,我大胡子是個粗人,不懂大道理,但我知道,一世人兩兄弟,敢當叛徒,就該按幫規處置!”
平老先生等老人都沒有開口,他們都是些人精,隱隱間已經發現了今日的幫主有些不一樣,他們都在默默觀望幫主接下來的的動作,他們看出了不對勁,恐怕這個叛徒身份不一般,否則幫主直接交給執法堂就行,何必拿到這里來說。
而其他兩個大統領和陳百穿都站了出來,所說的話,如同羅大胡子一般無二,對于叛徒,自古以來都是最招人憤恨的。
杜若微微點頭,伸手示意眾人安靜,然后眼神放在了陳百穿身上,問道:“百穿,你是執法堂的,你告訴我,叛幫之人,如何處置?”
陳百穿不假思索,說道:“一選三刀六洞,七十二鋼刀陣,二選一刀了,但求一痛快…”
陳百穿剛一說完,突然愣了一下,剛剛受到羅大胡子的影響,心潮起伏,沒有多加思慮,這會兒他心中突然“疙瘩”一聲,一種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雖然是執法堂的人,但是他是負責緝拿,而不是審訊,最主要還是護衛職責,幫主不應該在這時候來問他的。
但是,杜若沒給他開口詢問的機會,直接給了旁邊的護衛一個眼神,那個護衛背著大刀走出了大堂,大堂里頓時陷入了沉寂之中,風聲都變得清晰起來,約摸一盞茶的時間,有一個清瘦的青年被壓了進來。
當看清楚那個青年的模樣時,陳百穿瞪大眼睛,滿是不可置信,脫口而出:“小易,怎么是你,是不是弄錯了?這不可能…”
羅大胡子一把拉住有些激動的陳百穿,低聲道:“陳兄弟,你冷靜點,聽幫主怎么說?”
陳百穿怔了一下,急忙轉身拱手道:“幫主,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小易他怎么會是叛徒,他是我親侄子,他爹是我大哥陳柏仲啊,為我聚義幫立下汗馬功勞的陳柏仲,去年再風陵渡口戰死,小易…小易是他的兒子,還是我親自推薦入的幫會,他對幫會絕對忠誠,不可能是叛徒的!”
杜若自然知道這個陳易的身份,也知道陳易的父親的乃是當初戰死的聚義幫第二高手陳柏仲,也是如今聚義幫第一高手陳百穿的親侄子,而且,陳易入幫才不過半年,表現也非常不錯,是暗風堂的人。
但高坐上方的杜若卻依舊面無表情,無波無瀾。
這時候,暗風堂大統領何協也坐不住了,拱手道:“幫主,陳易是我暗風堂的人,表現非常好,這…到底發生了什么,我此前一點消息都沒有。”
杜若微微擺了擺手,輕聲道:“陳易,你自己說吧!”
所有人都望了過去。
執法堂的人把陳易身上的繩子解開,陳易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朝著陳百穿和何協分別磕了一個響頭,愧疚道:“二叔,大統領,對不起,我讓你們失望了,是我背叛了幫會,背叛了幫主,才讓幫主在七天前受到南山幫的埋伏。”
滿堂嘩然一片,此前都沒有往那方面想過,都只以為是一場意外,完全沒想到這其中居然還有這種事情。
陳百穿身體一個踉蹌,不可置信道:“小易,你…你別胡說,這事不能開玩笑的,你怎么可能背叛幫會,不會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你說出來,幫主不會冤枉你的!”
陳易搖了搖頭,說道:“二叔,我沒有什么難言之隱,我娘病重,我沒辦法了,為人子女,我不能看著我娘受病痛折磨,南山幫給我找了藥王谷傳人替我娘診治,還給我一支三百年老人參給我娘續命…我…”
陳易低下了頭,低聲道:“我那次故意找你喝酒,從你嘴里套出了幫主要前往縣城的具體時間…”
“愚蠢!”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平老先生突然怒聲道:“你娘得的是不治之癥,除非是先天宗師損耗一身修為,否則根本治不好,什么狗屁藥王谷傳人,要是能夠治好你娘,我平三千把所有藥籍都給吃了,愚蠢,愚蠢!”
平老先生極為憤怒,胡子都翹了起來。
陳百穿突然一腳踹出來,將陳易踢飛出去,眼睛通紅,帶著哭腔,大罵道:“你個鬼迷心竅的狗東西啊,你怎么就鬼迷心竅了呢,要是能夠治得好,我就算是傾家蕩產都會替你娘治啊,你平時那么聰明的,你怎么就突然傻了呢,怎么就信了南山幫那群龜兒子的話了呢,你…你不爭氣啊,你!”
陳百穿越說越激動,面色潮紅,一口氣沒上來,直接癱倒在地,吼道:“你…你既然都做了,何不讓我也死在南山幫手里,你現在這樣,讓我受這份活罪干什么?”
陳易爬起來跪在地上,咬著牙低聲說道:“二叔,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在南山幫手里。”
大堂之中,所有人都有些動容,他們都看出來了,陳易這一次最大的破綻就是出在陳百穿身上,三年來,每一次行動,陳百穿都是跟在幫主身邊寸步不離,偏偏這一次這么巧合的不在。
陳百穿微微閉眼,兩滴眼淚流了出來,他跪在地上,朝著杜若狠狠的磕頭,地板瞬間染紅,額頭上鮮血淋漓,他帶著哭腔,請求道:“幫主,小易…小易他一時鬼迷心竅,我求你給他一個機會,我替他受刑,你看在我大哥為幫派犧牲,看在我這幾年的苦勞之上,給他一個機會,我保證他以后不會再犯錯了,幫主…”
“刷”
陳百穿突然反手拔刀,雙手握住,一刀朝著胸口插了過去。
“陳兄弟!”
羅大胡子手疾眼快,大喝一聲,一掌拍在陳百穿的手臂上。
“噗呲”
一聲清響,鮮血噴出。
好在羅大胡子那一掌將刀尖推動了,但是,那一刀,依舊從陳百穿身體上劃過,鮮血瞬間流了一地。
“二叔!”陳易快速跑過去,跪在地上,說道:“幫主,一人做事一人當,背叛幫會的是我,與我二叔無關,我甘愿受刑,三刀六洞七十二鋼刀,我絕無怨言!”
陳易一個響頭磕在地板上,將地板都給扣出了幾道細微的裂縫,鮮血四濺。
羅大胡子看著叔侄二人,臉上閃過一抹糾結,咬了咬牙,拱手道:“幫主,看在陳柏仲大哥和陳兄弟為幫會的汗馬功勞的份上,也念在陳易是一片孝心,一時受小人蒙蔽,留陳易一條活路吧!”
另外幾位大統領也心有不忍,他們對陳百穿兄弟二人都十分佩服,如今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兒,也在一時之間心有不忍,紛紛為陳易求起了情。
堂下幾位大統領都跪了下來。
杜若看著大堂中的一片混亂,依舊還是面無表情,只是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顯得很是虛弱,卻在他的眼神之下,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最后,杜若將目光放在了平老先生等人身上,微微開口,道:“幾位族老,先生,你們怎么說?”
幾位老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紛紛站了起來,平老先生率先開口,道:“幫主,老朽覺得,法理不外乎人情,陳易這小子也是一片赤誠之心,要不,就給他一個機會?”
杜若看向另外幾人,問道:“幾位族老先生也是同樣的想法?”
那幾位老者互相對視了一眼,都點了點頭。
大堂之中,一片寂靜。
杜若緩緩掀開腿上狐貍皮,放到椅子上,站了起來,取下身上的披風,一步一步走了下來,露出了一抹微笑,掃視這眾人,悠悠開口:“規矩!”
杜若的聲音不大,卻在空蕩大堂中很明亮。
“聚義堂的規矩,都被你們丟在了哪里?”
一群人面面相覷,低頭不語。
杜若聲音很沉悶,道:“機會!”
杜若一步一步走下來,
“我能夠給陳易一個機會,可誰給那些死去的兄弟們一個機會,苦衷,難言之隱,誰都有,若是都包容下來,聚義幫,還不得翻天覆地,功是功,過是過,我聚義幫,沒有以功抵過的說法,陳百穿,你這一刀,本就是應該,你有過,泄露了幫派機密,這一刀,就是懲罰!。”
杜若走到羅大胡子身旁,取下他背上的大刀,丟在陳易面前,也沒有多看一眼,負手望向堂外,清冷道:“你…自行了斷吧!”